第三十二章 護犢之人
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了池焰焰家的客廳，林雪抱着電腦盤腿坐在沙發上，靈活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的敲擊着。而敷着面膜坐在她身邊的池焰焰，卻突然指着電視喊了起來：“哎，你快看，你快看，是咱們誒！”
林雪一怔，抬頭向電視看去，電視上一張圓桌，幾位專家模樣的人圍桌而坐，後邊是一張大屏幕，屏幕上定格的畫面，正是此前警察和消防官兵試圖說服跳樓姑娘的畫面。
看那畫面，應該是從樓對面拍的，還挺清晰，畫面中最醒目的就是丁墨，他正指着窗台上的姑娘，大聲說著什麼的樣子。
這是一檔電視評論節目，探討的正是那天丁墨救人的方式。他們已經請了唇語專家，解讀了丁墨的發言，此時幾位專家正在異口同聲地批評丁墨救人方式非常地莽撞，是冒險。
“狗屁磚家啊！”林雪聽得火起，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們懂什麼啊？一個個就知道坐在沙發上品頭論足當鍵盤俠，當時我就在現場，那姑娘油鹽不進的，按他們說的法子能救個鬼啊！”
林雪義憤填膺了：“還說丁墨是不負責任？怎麼著，一切全按章程來，看着人從樓上掉下去，反正自已沒責任，那就是負責任了？一群光說不練的老匹夫，人渣！”
林雪越說越氣，一張精緻白皙的俏臉都氣紅了，胸口也因為憤怒而上下起伏着，看的一旁的池焰焰目瞪口呆，連面膜掉下來一半都沒察覺。
或許是池焰焰的目光太過赤裸，林雪終於察覺到了異樣。
“這麼看着我幹什麼？”
“哎呦！我們林大小姐這麼氣啊，這是護犢子唄？誰也不能說你們家丁墨……”
“什麼我們家丁墨，我這是公正客觀！”反應過來的林雪馬上恢復了常態，但仍是義正辭嚴：“我和他雖然有點個人恩怨，可也不能由着這些人大放厥詞啊，你當時在場的，你怎麼說？”
“我？我哪敢說啊，我當時都嚇死了，生怕說錯了話，害得那姑娘跳下去！”
“所以啊，你說那些警察和消防員圖個啥，自已背了那麼大的責任，不就是為了把人救下來？這人都救下來了，他們倒在電視上賣弄本事了，真換他們去現場，能把他姑娘說下來？一群廢物！”
“對，一群廢物，呸！”池焰焰不愧是好閨蜜，馬上也義憤填膺，跟着林雪憤怒聲討起來……
這個評論節目還是發酵起來了，第二天消防一中隊就召開了緊急會議，當時出警所有消防員和領導都出席了會議。
“坦白說啊，我也覺得莽撞了！”趙志第一個開口，他看向丁墨，誠懇地說：“我是就事論事，沒有針對你的意思。”
丁墨笑了笑沒說話，董建平示意趙志接著說下去：“我覺得丁墨固然是把人救下來了，但是，這麼劍走偏鋒，刺激那個姑娘，真的好么？如果她受激不過跳下去的話，這個責任該誰來付？”
丁墨有點火了，他倒不是衝著趙志番言論，而是因為剛剛重播了那些專家們的話，此時再聽趙志這麼說，就有點壓不住了：“不然要怎麼著？眼睜睜看着她死？然後給她收屍，完成任務了事？沒錯，那樣我一點責任都沒有，可我的良心會不安！”
趙志說道：“你這是碰上這姑娘較真，跟你辯論上了，她正在心理脆弱、萬念俱灰的當口兒，如果她聽你一說，反而負氣跳樓呢？”
丁墨瞪起了眼睛：“她本來就要跳樓啊，我們不是沒試過別的辦法，好說歹說，辦法用盡了，如果我當時溫言軟語，好言相勸，她能聽得進去？我這是重病用猛葯！”
趙志瞪着他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非常影響我們的形象！一旦你的辦法失敗，我們會非常被動！”
洛兵似乎想說什麼，董建平卻搖頭讓他暫時不要插話。
丁墨皺着眉頭，看着趙志：“這麼說吧，我不喜歡消防員這個職業，到現在依然不喜歡！它距離我心目中的軍人夢，差了十萬八千里！”
在場的其他人，臉色都變得有些不自然。
“但是。”丁墨看着眾人，一臉認真的說道：“我對生命，從來都是抱着一種敬畏態度的，我尊重生命！我想，在座的你們，同樣也是尊重生命的人！那種情況下，我別無選擇，我也沒有第二個辦法……”
丁墨站了起來，指着投影上的定格畫面：“也許這世上還有更好的辦法，但我想不出，在場的人也未想出，而這幾位磚家紙上談兵的話，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們，行不通！”
趙志氣呼呼地看着丁墨：“你這是在詭辯。”
“事實勝於一切。”丁墨撇嘴。
趙志有些激動，看着丁墨說道：“一百個跳樓的裏面，有九十九個其實根本就不想跳！不過是在嚇唬人，有所訴求罷了。要真遇到那個想死的，你做什麼都沒用！
反倒是你這種半吊子心理專家，最容易惹大禍。不要覺得一次成功，就以為次次都能成功。我們在這裏檢討此事，就是為了避免下次出現重大差錯。
這件事裏面，我覺得你最大的問題是：第一，不注重軍人形象！第二，行動太魯莽！我知道我說這些話，會讓你不高興，但我必須說出來，必須提醒你，救人不是兒戲！救援現場，更不是逞個人英雄的舞台！”
丁墨盯着趙志反問：“形象和責任，哪一個更重要？我們群策群力，內外配合，不僅僅是警察同志與我們的配合，我們內部的配合，甚至還有記者同志跟我們的配合，這叫逞個人英雄主義？我發現你上綱上線的本領挺厲害啊？”
董建平靜地說：“其他同志有什麼看法？”說著，他的目光掃視了一圈，落在陸江身上。
陸江輕輕顛倒的手中的油筆一停，抬頭看向董建平：“中隊長，咱們把人救下來了，不是嗎？”
丁墨沒想到陸江這時候居然能這麼幫他說話，不由訝然看向了他。
陸江放下了筆，神情嚴肅：“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沒有什麼科學的模式可以完全套用到每一個人身上，救援現場的情況更是錯綜複雜，我們才是對現場決策最有發言權的人！如果一切都不得越雷池一步，我們今後的救援工作是不是就要束手束手，完全不得發展了？”
丁墨下意識地想給他豎大拇指，但是馬上又把臉板起來了。
董建平一臉平靜地點點頭，又看向其他人：“你們怎麼看？”
華林小聲說：“我們的任務不就是救人么？人救下來了，管他是什麼方法，救下了人就是好辦法。當時如果不是丁墨急中生智，這個女孩真的跳樓死了，倒不會有專家指責了，可我們坐在這裏，會不會懊悔？”
林不凡嘆了口氣：“你們是不知道現在網絡暴力有多可怕，它看着無形，但真的能殺人。有些時候做了好事，真未必會有好的結果。”
李斌說道：“做心理輔導應該，救人也應該。但胡說八道就不應該了，畢竟被電視台的攝像機錄下來，一旦播出，很容易引起誤會，我們還是應該注意一下方式方法。”
徐然卻有些不以為然：“我不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麼，電視台錄了也就錄了，播了就播了，引發爭議怎麼了？我們出發點是好的，這毋庸置疑吧？還有啊，我倒是覺得，丁墨的方法非常高明！換我是那個姑娘，我也會打消死的念頭，因為我想爬回來，打死他，那嘴，太賤了！”
現場忍不住發出一陣轟笑，氣氛為之一松。
“都嚴肅點兒！”魏凱擰着眉毛，不悅地看了眾人一眼：“這一次，人是順利救下來了，所以，我認為倒不必給丁墨什麼處分，但他這種行事方法，絕對不值得提倡，批評與自我批評還是必要的！”
“我幹嘛要自我批評？我不認為自已做錯了，相反，我很自豪，我用我的辦法，成功地救下了一條人命！我為此而驕傲，為此而自豪！”丁墨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站得筆直，目不斜視地說。
魏凱聲音帶了怒氣：“你坐下！”
丁墨氣鼓鼓地坐下，魏凱瞪着他：“你還帶情緒了，怎麼，老虎屁股摸不得？放開上次救援這件事且不說，你現在的態度就是個問題，回去寫份檢討！”
一番討論，散會了，活動室里最後只剩下董建平和魏凱兩個人。
魏凱嚴肅的表情松馳下來，笑着對董建平說：“這小子，就是個炮仗！”
董建平也放鬆了坐姿：“現在各行各業都很重視輿情，這件事電視台都報導了，上級要我們拿出個討論方案，你覺得怎麼上報合適？”
魏凱說：“怎麼上報？救人有錯嗎？這不是把人救下來了么，那個時候，誰來決策？當然是救援的同志，他們做出了決策，事實也證明他們用對了辦法，那還要怎麼樣？聽那些專家胡咧咧！”
董建平笑了：“你呀你呀，比我還護犢子。這事兒，得直接跟上級領導彙報才行！”
魏凱一下子站了起來：“彙報就彙報，明兒我去！這要是辦了咱們的人，以後誰還做事，怎麼做事，生死關頭，去向那些專家討主意？胡鬧！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懂不懂啊？我去跟上級領導解釋！”
魏凱當著丁墨的面兒扮鐵面無私的包拯，背地裏倒是個護犢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