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個熱心的好人
病房門再次被人怒氣沖沖地推開,這次是趙招娣。
她氣得渾身顫抖,抖着手裏那一沓資料,憤憤不平地說醫生不給辦理出院手續,可是醫生又說小七的病很難康復,這是什麼意思,又不給治病,還要繼續住院,這不是故意想讓人住院多花冤枉錢嗎?
意識到謝雲傑為首的幾名警察臉色古怪地打量着自己,趙招娣似乎才意識到氣氛有些奇怪,於是抱怨地聲音也越說越低。
謝雲傑打量着眼前穿着工人裝扮的女子,明白過來這個大概才是趙小七的姐姐,不由得耐心地解釋說,小七的案子正在調查之中,暫時不建議出院。
趙招娣似乎很畏懼警察,但她仍然小聲嘀咕着,說如果不出院的話一天住院治療的費用就要3000多塊,醫生建議再住院觀察一個多星期,那就是兩萬多塊錢的費用,誰來出?你們警察局能出嗎?
謝雲傑沒有說話,,他一個月的工資也不過8000多塊錢。
“醫藥費我來出吧。”
兩道聲音異口同聲地開口了。
穆錦溪與先前那名出現在病房裏的長發女子對視一眼,長發女子微微一笑,像是在對錦溪解釋似的,說這筆錢理應我們自己出,接着她看向趙招娣,說妹妹的病要緊,既然醫生說現在出院很危險,那就先住院,錢的事你不用擔心,我先墊就行了。
趙招娣本想拒絕,但看了病床上的妹妹一眼,最終因為擔心妹妹的病情而把拒絕的話語吞回肚子裏,只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不停地低聲道謝,說這次你又幫了我很大的忙,我們欠的太多太多了,以後需要我做什麼,你儘管說,趙招娣拍着胸脯恨不得鞠躬盡瘁。
女子微笑着擺擺手說一點小事不用放在心上,你把繳費單給我,我去前台繳費,如果沒什麼事情,我就先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女子最後拍拍趙招娣的肩膀,與謝雲傑他們打過招呼離開。
病房裏重歸寂靜,謝雲傑向趙招娣提出,警方需要調查小七的人際關係,希望招娣能夠盡量配合。
招娣低着頭,不敢看他,但卻小聲地表示抗議,說她已經知道妹妹送進醫院前後的事情,但她不認為妹妹會和什麼凶殺案牽扯到一起,可能只是一時想不開,決定自殺而已,如果家屬要放棄追查,警方能不能放棄調查?
謝雲傑挑了挑眉,覺得哪裏不對勁,怎麼會有這樣拒絕警察調查的家屬呢?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工,到底在害怕什麼?
他下意識地就追問道,昨天晚上10點到12點,你在哪裏?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不免嚴肅了些。
招娣茫然抬頭說,在工廠里加班上夜班,怎麼了?
謝雲傑問有沒有人能作證?
招娣還沒來得及回答,一旁的姜濤已經怒不可遏地回答說我明白警察先生您查案心切,但你這是什麼意思,他是病人的親姐姐,難道還會謀害親妹妹不成?而且昨天晚上她就在工廠里上夜班,我可以為她作證。
“你是她什麼人?夫妻之間的證詞是否採信,要取決於我們的調查。”大美也怒了,這人居然敢出言頂撞自己的師父。
“我們不是夫妻……我,我是她同事,而且我們工廠很多夜班的工友都能給她作證。”姜濤忽然臉紅。
“當事人已經陷入昏迷狀態無法公訴的時候,公訴機關有權進行調查,任何人觸犯刑法,都會受到刑罰。即便是被害人不想追究,也只能作為一個可以從輕處罰的依據,而不代表不查不罰!所以,你不能代替你妹妹做決定說放棄追究!”大美用十分嚴肅的態度對招娣說。
大美眯起眼睛,瞪着招娣:“而且,你知道如果你妹妹存心自殺,用胰島素給自己注射過量,導致中毒引起一系列併發症而死亡,這中間要經歷多少非人的折磨和痛苦嗎?不知道的話,你可以去問問醫生!一般人是不會想到用這種辦法來自殺的!並且,你妹妹有自殺的理由嗎?”
大美希望招娣明白,趙小七自殺這個說法根本站不住腳,因為這種自殺的死法太痛苦了,只有家屬認定病人是被殺害的,才會自願配合調查。
但她沒想到,招娣雖然很畏懼警察,但此時卻似乎積攢了巨大的勇氣,抬頭望着她,小聲地解釋說,妹妹有抑鬱症,過去的一年裏,妹妹曾經反覆跟她透露過尋死的念頭。
謝雲傑詫異地看向穆錦溪,後者輕輕朝他點頭。
謝雲傑隨機追問:“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麼?”
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自殺,大多數厭世者,必然有其緣由。
如果趙小七真有一個厭世的理由,那麼,結合其家人的態度,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招娣想了想,說不知道,妹妹自從上了大學之後,這一年的時間裏變得越來越古怪,哪怕從她工作的工廠到妹妹的大學,坐公交車再轉乘地鐵只要兩個多小時,但是這一年來,她和妹妹見面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而且平常妹妹也不怎麼和她聯絡,她給妹妹打電話、發短訊,妹妹經常不回復。
說到最後,招娣自嘲地說,也許她是嫌我丟人吧,畢竟她是有着美好前途的大學生,而我只是一個打工的。
“這麼說來,你妹妹在學校的人際關係,還有她的生活狀況,你也不是很熟悉?”謝雲傑盯着她的眸子問道。
招娣嘆了一口氣說是的,而且妹妹不但不跟自己聯繫,自從她上了高中之後,和父母的聯繫也很少,寒暑假都在外面打工不回家,除了過年在家呆幾天,在家的時候和父母也沒什麼話可說,她越來越不懂這個妹妹了。
“你和你妹妹平時很少聯繫,一年見幾次?”
招娣想了一會兒,才不確定地說道:“這個學期她開學的時候,我去學校送被褥給她,就那一次。”
“你們平時幾乎沒有打電話聯繫?”
“嗯。”
“既然你們很少聯繫,那麼,過去一年你妹妹經常透露出自殺的想法,你是怎麼知道的?”謝雲傑步步緊逼。
招娣啊了一聲,顯得有些驚慌,她的臉漲得通紅,說:“警官,我沒有說謊,那次開學的時候我見到妹妹,她就瘦了很多……中午在他們學校食堂吃飯的時候,她吃的很少,我讓她多吃一點,她很不耐煩的說她都不想活了,還吃那麼多做什麼。”
“除了這一次,還有其他時候說過嗎?”
招娣咬着嘴唇,結結巴巴地說,也許,可能,在電話里也提到過。
“既然你知道妹妹不想活了,你有沒有問過為什麼?你沒有試圖開解你妹妹嗎?”
招娣搖搖頭,很無奈的說,妹妹是大學生,自己只是個打工的,從妹妹上了高中開始,就基本上不怎麼正眼瞧她,她們姐妹倆很生疏,她更是不知道如何開解妹妹。
看來從招娣身上挖不出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但她一口咬定自己的妹妹是自殺,不願意警察深入調查的態度,卻又令人生疑。
穆錦溪踮着腳尖,試圖從這位姐姐的言行中揣測一二,氣氛陷入了古怪的靜默中。
便在這時,大美突然啊的尖叫一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她。
大美指着先前那個女子走出去的病房門,就好像那女子依然背對着她站在那裏似的,臉色慘白地說:“我終於想起來了!昨天晚上在趙小七樓下的電梯門口,我看到的那個長發女人像誰!”
“誰?”
“就是剛剛那個女人!”
謝雲傑的臉色陰沉起來,盯着招娣,彷彿正在盤算着該怎麼辦。
招娣一臉茫然地問:“你們在說什麼人?”
“在你妹妹遇害之前的幾分鐘內,有一個女人從她家裏面走出來,我們已經調取了監控,雖然看不到臉,但那個背影,和剛才你的那個朋友極其相似!”
室內針落可聞,所有人都被大美這番話驚呆了。
“在我剛剛看見她背影的一瞬間,就覺得非常相似,我剛剛一直沒想起來在哪裏見過,現在我想起來了……趙林,郭三,你們還記得嗎?昨天晚上我們在電梯裏,下樓的時候有一個女人和我們擦肩而過,我還下去追她來着!背影,身高,髮型,氣質,都跟她非常相似!”
她這麼一說,郭三有些不確定地點點頭,說還真有幾分相似。
“你好像一直在包庇她……她到底是什麼人?”大美為自己的發現而輕輕顫抖起來。
“不可能!欣姐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就算有人要害小七,也絕對不可能是她!”招娣一臉警惕地說,十分維護她稱之為欣姐的女人。
她這一系列的反應實在是異於常人,似乎比起她昏迷不醒的妹妹,她更在意這個欣姐的處境。
謝雲傑不由得緊皺眉頭說,“希望你能夠配合警方的調查,我們的監控視頻裏面有錄像,也有照片,如果你不能配合,我們自己也會找到她,但是那時候的問話,恐怕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溫和了。”
“她真的不是那種人!”
招娣急得都快要哭了,上前一把抓住謝雲傑的衣袖,楚楚可憐的哀求道,“你知道她是誰嗎?她是我們家的大恩人,我不能讓你去冒犯她!”
穆錦溪挑了挑眉,冷聲問道:“是有多大的恩情,大到你不願意讓警方去調查她,難道你是心虛?”
在她銳利的目光逼視下,招娣心慌意亂,她只知道這個女人是和警方一起出現的,便也以為錦溪是警察,之前錦溪一直沒有開口說話,此刻提出的問題,讓她心亂如麻。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欣姐對我們有多好!”
招娣語無倫次地解釋起來,她說,這個叫做李欣的女人,原本是她大姐的大學同學,曾經和她大姐是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在她大姐去世以後,李欣因為同情她們一家人孤苦無依,便主動承擔起照顧他們一家兄弟姐妹的重任,甚至小七之所以能夠上大學,也是因為李欣的資助。
“如果沒有欣姐,我們一家六個女娃,除了我和老三老四隻念到初中,老五、老六還有小七上大學,全部都由李欣資助的!”
“你們覺得,這樣的一個人,會是壞人嗎?如果她要傷害小七,又何必資助小七上大學呢?”
招娣翻來覆去地講了許多關於李欣照顧她們家人的細節,在她的講述里,李欣是一個非常溫柔、善良,熱心助人而且很念舊的人,說是他們一家的大恩人一點也不為過。
“你有沒有想過,她為什麼會對你們家人那麼好?會不會是因為愧疚?”錦溪本是無意地一問,但招娣急了,她恨不得指天發誓說,你們怎麼就不信呢,為什麼不信世界上就有好人的存在。
“你這人怎麼可以平白無故的冤枉別人懷疑別人?!”哪怕知道她可能是警察,招娣也不客氣了,看來在她心中,李欣的分量很重。
錦溪不為所動,“所以,這個叫李欣的女人,對你們一家那麼好,是在你大姐去世之後嗎?那你大姐因為什麼而去世,能說說嗎?”
招娣真的急了,她忽然說:“這跟我大姐又有什麼關係?總之,欣姐不是那樣的人!”
錦溪沉默片刻,微微一笑,緩和了語氣說:“你別擔心,我們只是做一個初步的篩查,你說的這些信息我們需要核實,如果她真是你說的這麼善良的人,我們保證,絕對不會對她做什麼。而且,你這樣故意不給她的聯繫方式,沒準反而害她背上嫌疑,也許她昨晚也有不在場證明呢?你可以把她的聯繫方式給我嗎?”
姜濤在一旁輕輕向招娣點頭,示意她別再和警方起衝突,招娣想了想,覺得這位女警察說的也有道理,李欣肯定有不在場證明,那麼讓警察查一下,儘快洗清嫌疑也好,便將李欣的電話給了錦溪。
謝雲傑很快作出判斷:“趙林,大美,你們倆分別去調查趙小七在學校的人際關係,有沒有欠過大學生貸款之類的;郭三,你帶人去昨晚的現場拍照,取證,盯着物證科;我和錦溪去會一會這位李欣。”
就在他們準備離開的時候,招娣忽然弱弱的說,“我妹妹真的不可能是自殺嗎?”
現在躺在病床上的趙小七昏迷不醒,在她昏迷前曾經打電話報警,說有人要殺她;她的親姐姐,卻幾次三番地想要把妹妹現在躺在這裏的原因定性為自殺,這不得不令人生疑,謝雲傑轉身,看着她,定定的說,你如果沒有什麼理由,還是不要再說這句話了。
“就是……直覺,小七有糖尿病,因為經常來醫院看病開藥不方便,兩年前她就學會自己注射了,她一個月去醫院取一次的葯,如果她有心……那麼自己把這些藥量存起來,自己給自己注射呢……我只是問問,有沒有這種可能性?”
招娣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在那位民警的目光注視下,她快要說不下去了。
然而,她是真的不想讓警方摻合進來,無論發生什麼事,反正妹妹現在已經成為植物人了,就算調查出真相,那又怎樣,並不能令妹妹恢復健康,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