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無法開口的植物人
機器聲轟隆作響,一排排白熾燈把黑夜照得猶如白晝,趙招娣揉着有些酸痛的雙眼,仔細打掃自己負責的打孔機床,機床工作了一晚上,現在有些發燙,她拿抹布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機床幾乎發亮,陳年的機油是不可能擦掉的,廠里的同事經常嘲笑她,把機床當成自己睡覺的床一樣呵護,趙招娣只是笑,從不解釋,一邊笑一邊拿掃帚掃乾淨散落在四周地面上的金屬絲,確保周圍的地面乾淨。
做完這一切,她才直起腰來,拍了拍圍裙上的塵土,去洗手間排隊等着洗手。
幾個男工友看見她,笑嘻嘻地說:“喂,那個新來的,你媳婦兒來了。”
趙招娣立刻紅了臉,低着頭不說話。
新來的二車間的車間主任姜濤是個帥氣的小夥子,才來第一天,女工友就打聽出他還單身,有人熱心地說要給他介紹對象,他笑咪咪的說不用,他要自己找個中意的。
沒過幾天,就傳出姜主任中意趙招娣的說法,他經常有意無意地圍繞着趙招娣的機床打轉,有一次還特別貼心地提示她,手不要離機器太近,小心軋傷了手,這不是廢話么,金屬車間的工人,哪個沒接受過崗前培訓,不明白安全操作守則。
趙招娣聽說這個傳聞之後,每次見到他總要臉紅,這也難怪,她今年已經25歲了,在她鄉下老家,這個年齡的女人,孩子都會打醬油了,她卻至今都沒談過朋友。
姜濤卻很不樂意聽到這樣的傳聞,平時總是笑眯眯的他臉色鐵青,眼睛眯成一條縫,像是蓄勢待發的野獸,吼道:“都給我少說兩句!不說話能憋死你不?!”
那幾個嘻嘻哈哈的小孩立刻噤聲,被嚇壞了。
趙招娣的臉更紅了。
姜濤對她歉意一笑:“他們胡說八道的,你不要在意啊。”
趙招娣哦了一聲,心想,原來是胡說八道啊,難怪你這麼生氣,我知道了,那我就不要自作多情了。
這麼想着,她覺得鼻子很酸澀,好在這時輪到她洗手了,她用洗手液使勁洗手,反覆沖了十幾遍,彷彿要衝洗掉什麼一般,後面的女工友小聲催她快一點,她這才關掉水龍頭,側身走進女洗手間裏。
可能是因為上了一個晚上的夜班,起身的時候,招娣覺得有些眩暈,一陣熟悉的天旋地轉讓她迅速閉上雙眼,一隻手扶住牆壁,緩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
出了衛生間,她走到車間靠窗邊的一排小柜子裏,把玻璃杯子裏剩下的小半杯溫水喝完,又從包里取出幾顆大白兔奶糖,剝了油紙皮,塞進嘴裏含着。
就在這時兜里的手機鈴聲響了,她掏出手機接電話。
掛了電話,趙招娣神情恍惚,就連旁邊有人跟她說話,她都沒聽到,直到一雙手在她眼前上下晃了晃,她這才注意到,姜濤一臉關切地問她:“招娣,你怎麼了,沒事吧?”
她搖搖頭,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吐出“沒事”,背上包,耷拉着腦袋往外走。
走出車間,姜濤注意到她沒有往女工宿舍的方向走,而是往工廠大門口的方向走去,姜濤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地跟在她身後。
這間工廠位於郊區,廠裏面提供宿舍,因此,除了周末,平時工人外出都要憑條子,趙招娣當然沒有領導批的條子,她跟守衛處的保安爭吵起來,姜濤聽到她說“生病了……要去醫院……”,但保安還是不放人。
姜濤急了,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門衛處,對保安說是自己批的假,讓保安放行,保安最怕擔責任,既然新來的車間主任主動擔保,保安自然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鐵門緩緩打開,趙招娣邁步往外走,或許是心神不寧,她一個趔趄差點摔跤,一雙手從身後扶住她,姜濤眉頭深鎖,毅然決定陪她一起去醫院。
兩個人什麼也沒說,趙招娣默默地在手機上查詢到第二人民醫院的公交車路線,要轉乘3次公交車,大概2個半小時才能到達,一路上,她面無血色。
兩個多小時后,兩人在第二人民醫院對面下了車,姜濤讓她在路邊等一會兒,他去路旁包子鋪買了四個肉包子,兩盒牛奶,分成兩份,一份遞給趙招娣。
趙招娣接過包子,這才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這一路上,她都在想着心事,渾然忘記了身邊還有這麼一個人,而姜濤也只是默默跟着她。
吃了一個包子,趙招娣把剩下的那個包子換給姜濤,說自己吃不下了,姜濤幾次開口想讓她多吃點,但看着她憔悴的神色,又不忍開口。
他不知道她出了什麼事,但一定是對她打擊很大的事情。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事情。
他們找到了內分泌科,走到某個病房門口的時候,看到了病房門口一左一右地坐着兩位民警,趙招娣看見民警的時候,腳步明顯放緩了。
其中一名民警看見她,迎上來問你就是趙招娣嗎,是趙小七的姐姐吧?
趙招娣的目光閃爍了一下,臉色更加蒼白,轉頭看向姜濤,後者鼓勵地看着她,她這才猶豫了一會兒,點點頭說是的,我是小七的姐姐,是你們給我打的電話嗎?我妹妹怎麼了?
民警沒有做過多的解釋,只是說小七現在昏迷不醒,具體的原因還在進一步的調查中。
聽到這句話,招娣急了,有些慌張地抓住那名民警的衣袖,可憐兮兮地問我妹妹怎麼還招惹上警察了呢?是她做了什麼事兒嗎?我替我妹妹跟你說聲對不起,你們不要抓她好不好。
民警有些意外她的反應,但看着她穿着工廠女工的衣服,也就理解了,他們身上的這一身制服,會讓很多普通老百姓望而生畏。那民警有些同情地說,你先去看看病人,我去給你把主治醫生叫來,好讓你了解你妹妹的情況。
他們推開門進去,看見病床上躺着的趙小七。
趙小七此刻昏迷不醒,鼻子上插着氧氣管,手腕上吊著營養液,看起來沒有受到外傷,旁邊擺了一台心電圖機器。
招娣看不懂心電圖機器上面那些複雜的線路,她坐在妹妹病床前,默默地坐了5分鐘,握着妹妹的手什麼也沒說,眼眶卻紅了。
過了一會兒,主治醫生走進來,手裏拿着病情通知書和手術通知書,問她是不是病人家屬,問明了兩人之間的親屬關係,醫生將通知書以及繳費通知單等資料遞給她,讓招娣簽字。
招娣注意到有一張住院費用結算清單,再看看繳費通知,招娣簽字的手顫抖了一下,沉默了一會兒,她抬起頭問醫生,妹妹到底生了什麼病,什麼時候能好起來。
醫生沉吟着沒有開口,招娣忽然抓住醫生的衣袖,赤紅着眼睛說,自己家裏很窮,肯定沒有那麼多的錢能支撐妹妹的住院費用和治療,她希望醫生能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妹妹的病情到底如何,在醫院繼續住院下去,會不會有好轉?
姜濤有些不忍心,小聲說如果你缺錢,我可以借錢給你,先讓妹妹好好住院治療吧。
“你閉嘴,誰需要你的錢!”剛剛還柔柔弱弱的招娣,忽然發狠對他吼起來,一旁的主治醫生嚇了一跳。
片刻之後,醫生才十分為難地說,看目前的情形,病人應該是陷入深度昏迷狀態,成為植物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眾所周知,植物人在醫學上,至今是無解的。
那麼,繼續留在醫院裏,或是回家並無什麼區別。
但醫生建議再住院觀察治療一周,畢竟,目前的心電圖依然無法100%確定已經成為植物人,胰島素中毒之後昏迷幾天再醒來的情況也是有的。
離開的時候,醫生再三囑咐,一定要儘快繳清之前的欠費,才能進行進一步的觀察和治療。
招娣頹然坐下,獃獃地坐了十多分鐘,掏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
當謝雲傑一行人開着車去往醫院的路上,接到了醫院駐守民警的電話,聽了幾句,謝雲傑就變了臉,沉聲命令道:“我不管你用什麼手段,必須阻止趙小七的家屬帶她出院,我們很快就到醫院。”
看着穆錦溪疑惑的眼神,謝雲傑解釋說,趙小七在醫院裏住院治療的手續費用,必須交情,同時醫院也必須通知家屬,警方根據趙小七在學校里填寫的緊急聯繫人,通知了她的姐姐趙招娣。
但沒有想到,眼下趙招娣卻在醫院裏不顧主治醫師的強烈反對,堅持要替趙小七辦理出院手續。
警車飛馳,15分鐘后,他們匆匆趕到病房。
謝雲傑大掌猛然推開病房門,大踏步走進去,穆錦溪緊隨其後,兩人只看見一個窈窕的背影,從背影看上去,女子一頭柔順的黑色長發及腰,銀色連衣裙襯得身材性感而不失高雅,聽見背後一連串的腳步聲,女子轉過身來。
只見她五官線條柔和,雙眸明亮卻不攝人,談不上多漂亮,但卻溫柔得像水一樣,尤其是一雙明亮的眼睛,彷彿會說話。
所謂的風韻,大概就是形容這樣的女子吧。
看到並肩而立的穆錦希和謝雲傑,以及謝雲傑身後的一干人等,女子的臉上泛起一抹驚奇,似乎在問你們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你就是趙招娣?趙小七的姐姐是吧?趙小七可能是被人謀殺的,這是一樁蓄意謀殺案,警方正在立案偵查,而且醫生還沒有明確下達通知書確認你妹妹成了植物人,看你的樣子,不像是沒錢付治療費,你怎麼就這麼急着要讓你妹妹出院?”
謝雲傑一雙銳利的眼神緊緊鎖住女子的臉龐,想要從她臉上看出一些端倪,有時候,家人之間因為矛盾發生的凶殺案不在少數,這位姐姐的行動過於異常,他不得不懷疑。
女子苦笑,輕聲解釋說,我不是小七的姐姐。
謝雲傑一愣,掃向一旁駐守醫院的民警。
民警立刻上前,低聲解釋說,趙小七的姐姐去醫生辦公室糾纏主治醫師,想要辦理出院手續,醫生不同意,眼前這位,是她姐姐招娣的朋友。
謝雲傑嘴巴張成o字型,立刻道歉:“對不起,我以為你是……”
“沒關係……”女子轉過身去,輕輕俯身,小心翼翼地撫順小七額頭處散亂的劉海,動作很輕,好像怕驚擾到了昏迷的小七。
“我雖然不是她的親姐姐,但這麼多年照看下來,也跟親姐無異了。唉,這孩子,是個可憐人……”女子嘆了口氣說道。
看着她的動作,大美只覺得這個人非常眼熟,彷彿在哪裏見過,但她搜腸刮肚也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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