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是賭徒

我的朋友是賭徒

基層民警的交際圈子很廣很雜,但真正能做朋友的人卻不多。作為外地人,日常警務工作之餘,能夠接觸到的,除了同事和有業務聯繫的人之外,基本只剩各類“打擊目標”和“工作對象”了。駐守派出所的日子裏,生活即是工作,工作也是生活。工作中的交往對象逐漸構成了我生活中的朋友圈。在警務工作冰冷、嚴肅的規章制度之外,我們之間也有着生活化的交流和溝通。我曾努力走進他們的生活,並試圖在權責允許的範圍內做好朋友該做的事情,且不論他們的身份如何。當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和獨一無二的活法,我只是真心希望自己能夠幫助他們認真地生活。

(1)

2016年6月的一個雨夜,睡夢中的我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驚醒。強睜着眼睛看了下時間,凌晨兩點,滑開屏幕,肖寧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兄弟,能不能來‘淺水灣’一趟?”

“瘋了嗎?這麼大的雨,去那裏做什麼?”

電話那端陷入一陣沉默,我耳邊只剩下窗外傳來的滾滾雷聲。

“我要出趟遠門兒,想跟你告個別。”

“扯什麼犢子?凌晨兩點出遠門兒!”我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拒絕了他的請求。

電話那端又是一陣沉默,肖寧又開口:“兄弟,哥借你那一萬塊錢暫時還不了你了。”

“拿去用拿去用,我又沒催着你還。”深夜被吵醒,我不滿地答道。

“唉……那沒事兒了,我掛了兄弟。”聽語氣肖寧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但最終猶猶豫豫,沒有說出來。

掛斷電話,我閉上了眼睛,剛要再次入睡,手機又“叮”地響了一聲,還是肖寧的信息:“車在王俊琪那裏。”

“車?什麼車?”看到信息我有些迷惑不解——我沒有車,肖寧也沒有車。回信息詢問,肖寧半天沒有回復,打電話過去,無人接聽。

“真他娘的有病!”我心裏暗罵肖寧,把手機扔到了一邊,繼續睡覺。

早上8點,下樓去值班室點名,居然四五位民警都不在。同事說半個小時前東荊河邊發現了死人,他們出警去了。

我心中突然有種不祥的感覺,趕緊給出警的同事打電話。果然,同事說死者是肖寧,身邊扔着一瓶敵敵畏,初步勘察是自殺,具體死因還得等法醫鑒定。

我呆立着,很久說不出話,直到領導叫我去辦公室——因為肖寧留在現場的手機里,有發給我的信息。

(2)

肖寧歿年33歲,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那晚他約我去淺水灣酒店到底要做什麼。

他的父親得到消息後來到派出所,坐在接待室里,老淚縱橫。他始終不願相信獨生子自殺,堅持要求警方調查兒子的死因。

除了最後發給我的那條信息外,肖寧在人世間再沒有留下隻言片語。也因為那條信息,我被領導留在辦公室里,等待督察支隊的約談。

我承認自己曾借給過肖寧一萬塊錢,因為那時他跟我說,在武漢打工需要租房子,缺錢。督察支隊的民警問我有沒有向肖寧逼債,我把手機交給了同事,讓他去查閱我倆之間的通信記錄。

督察支隊民警又問,“車在王俊琪那裏”是什麼意思。我的確不知道,只能搖頭。

不過,關於車的答案沒有讓我們等太久。當天下午,肖寧的前女友來派出所報警,稱肖寧兩天前借走她的日產轎車,今天他失聯了。

同事恍然大悟。根據推測,我們很快找到了“王俊琪”——一家寄賣行的老闆。王俊琪說肖寧把那輛轎車作為抵押,從自己手裏借走了四萬塊錢。

“那筆錢呢,見過沒?”同事問肖寧的父親是否見過這筆錢,老人顫抖着聲音說:“你們去賣彩票的店子裏問問吧。”

根據“天眼”的監控視頻,視偵中隊的同事也迅速摸清了肖寧生前最後一天的活動軌跡:早上9點進入了城南淺水灣酒店旁的一家彩票店,直到晚上11點才出來。我和同事趕到那家彩票店,才得知肖寧前一天在這裏輸掉了八萬塊錢。

“他人呢?今兒怎麼沒來,是不是跑了啊?他還欠我不少錢呢!”彩票店老闆不住地向我們抱怨。

“一天(讓他)輸八萬,你太過分了吧?!”

“我敞開大門做合法生意,他買我賣,有啥過分的?”店主毫不客氣地回應。

我按照程序調取了昨天肖寧在彩票店的視頻錄像和所打的彩票副本,臨走時看了一眼彩票店的牆,“理性投注,量力而行”的提醒公告分外刺眼。

(3)

肖寧生前原本是一個自信快樂的胖子,經營着一家照相館。因為和派出所有業務往來,所里的民警都認識他。我也與他打過不少交道,知道我也愛好攝影,肖寧經常給我看他在全國各地遊覽時拍攝的照片,這讓我們的關係拉近不少。

2015年5月,局禁毒支隊指派我蹲守監視轄區一家日用品店的人員往來情況,有家彩票店就開在日用品店的馬路對面,我便將觀察點選在了這家彩票店裏。

一個星期的蹲守,沒有查到日用品店有什麼不正常,倒讓我發現肖寧竟然是彩票店的常客:每天上午9點,肖寧準時來到這裏。坐定后,彩票店老闆就會喜笑顏開地送上兩瓶飲料和一包黃鶴樓“硬珍品”:“拿去抽、拿去抽。”肖寧也不推辭,氣定神閑地擰開瓶蓋兒,點上香煙,開始在小本子上計算今天的“熱號”。

一開始,我驚異於彩票店老闆的慷慨:一注彩票才2元錢,他送給肖寧的飲料和香煙加一起得50多元。

直到肖寧開始“打票”后,我才知道彩票店老闆的“慷慨”,不過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肖寧玩的是體彩的“11選5”高頻開獎彩票。購彩人可以從1至11這11個數字中任意選擇1個到8個號碼,10分鐘開獎一次,每天開獎80多期,一期開出五個中獎號碼,根據購彩人購買號碼的個數和猜中的個數,單注獎金從6元至1170元不等。

大多數時候,肖寧選擇的是“任三四碼”玩法——這是一種“高效投注法”:選擇四個號碼投注,只要猜中其中三個,單注便可獲得19元的彩金,如果四個號碼都被猜中,則可以贏得76元。“任三四碼”單注需投入8元,但肖寧在投注時又會使用“倍投守號”的方式:第一、二期買1倍,第三期買2倍,第四期買4倍,第五期買8倍,第六期買16倍,依次類推,直到中獎為止。

這種投注方式在理論上號稱可以不斷依據上一期開獎結果提高下一期中獎率,但投入的資金也十分驚人,等投注到第十期的那輪,肖寧需要一次性投入2048元。假如中獎,他至少可以獲得4864元的獎金。去掉之前的本金,他還可以賺千把塊錢——但如果沒中獎,後面將會是繼續翻倍的巨額投注。

肖寧坐在彩票店裏,時而寫寫畫畫,時而苦思冥想。往往從第五期開始,他便緊鎖眉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開獎電視的滾動屏幕。他最希望能在第八到第十期之間中獎——因為太早中獎獎金不多,太晚了中獎則本金太高買不起。

肖寧總是信心滿滿地把選定的號碼報給店主,店主並不要求他立即交錢,而是等到本金湊夠一定數額后再一次性收款。肖寧“看號”的水平據說不錯,能時不時中些小獎。有幾次他見我站在旁邊,還攛掇我也跟他買幾注。我推說不會玩,他便替我選了幾組號碼,結果還中了幾注。

一周過後,禁毒支隊的任務結束了,我也要從彩票店撤走。臨走那天下午,我正和彩票店老闆交代事情,只聽肖寧在我身後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轉頭詢問,肖寧激動地揮舞着手中的彩票,說自己中了兩萬多塊錢。

我接過肖寧手中的一摞彩票,一看,這輪他總共投入了14000多元,終於在第十二期等到了他想要的數字。看他志得意滿,我不禁替他捏了把冷汗——如果這期再不出那組號碼,那麼下期他要投入接近兩萬塊錢才能繼續他的“押注”。

“這東西,玩歸玩,適可而止就行,別搞得跟賭博似的。”我勸了肖寧一句,把彩票遞還給他。

肖寧正在中獎的興頭上,沒接我的話茬兒,反倒是彩票店老闆略有不滿地說道:“我們這個是正規的體育彩票,不是賭博。”

我不好再說什麼,搖搖頭,收拾東西離開了彩票店。

(4)

沒想到,沒過兩天,派出所接到報警稱彩票店有人打架。我和同事趕到現場,發現肖寧正跟彩票店老闆撕扯在一起。

好不容易把兩個人分開,肖寧還是像一隻斗紅了眼的公雞一樣兇狠地瞪着彩票店老闆,聲稱要讓對方賠償自己幾十萬元的損失。而彩票店老闆也罵罵咧咧,要求肖寧把之前賒的上萬元彩票款還上。

原來,這天肖寧選定了一組“任三複式四碼”號碼,連追了13期倍投。到第十三期時,需要投入16000多元,肖寧身上已經沒有那麼多錢了,好說歹說,老闆看在老顧客的分上讓他賒了賬。但不幸的是,這一期肖寧依舊沒有中獎。

從第十三期出結果到第十四期開獎的10分鐘裏,肖寧一邊打電話籌錢,一邊要求彩票店老闆繼續幫自己追號,但老闆堅決要求肖寧先把第十三期的彩票錢還上,否則拒絕幫他追號。兩人爭執間,第十四期彩票開獎了,肖寧選定的四個號碼全部出現在中獎號碼中——如果他按照原計劃繼續完成了“倍投”的話,他將會得到20多萬元的獎金,不但之前的投入全部能回本,而且還能大賺一筆。

“警官你看,他這期要是給我打了(號),我一下就‘上岸’了!”肖寧怒氣沖沖地對我說。

“得了吧,想靠這個發財,死了那條心吧!不交錢哪個給你打彩票?抓緊把欠人家的錢還上!”我沒好氣地回吼了肖寧一句。

自知理虧,又看我不站在他這邊兒,肖寧只好悻悻作罷,給彩票店簽下一張欠條后離開了。見他走了,彩票店老闆反而有些後悔。我明白老闆的那點兒小心思:彩票中心按照彩票店的銷售額給店主“返點”,肖寧是他的“大客戶”,他其實是怕這次得罪了肖寧,肖寧以後再也不來他店裏打票了。

我的同事敲了敲牆上貼着的“理性購彩,量力而行”的標語,意味深長地瞪了老闆一眼。老闆明白了我同事的意思,連忙再次辯解體彩的“合法性”。我有些煩,沖店主擺擺手,示意他住口。

“他再來這兒玩這麼大的,你打電話告訴我一聲。”因為之前轄區里出過幾個買彩票買到家破人亡的案子,和肖寧畢竟又是朋友一場,我想儘可能地控制他一下。

彩票店老闆不情願地點點頭,走之前又聽他不滿地嘀咕:“多管閑事,又不是我一家店,他不來我這兒也會去別人那兒。”

(5)

肖寧曾經問過我一個問題:“老弟,你知道買彩票最怕什麼嗎?”

“還能怕啥?怕不中獎啊。”

肖寧搖搖頭說:“不對,買彩票最怕中獎。”

“為啥?”

“有了希望,就讓你永遠停不下來。”

肖寧說,他第一次接觸彩票,是陪朋友來玩。那天朋友買了幾百塊錢的彩票但一分錢沒中,他只是隨意地選擇了一組號碼便中了500多塊錢,從此感覺自己“有財運”,便迷上了“11選5”。

“這種玩法玩的就是心跳、刺激!”肖寧之前經常這樣說。因為“11選5”不像“大樂透”“雙色球”“七星彩”這些需要一天或隔天才開獎的彩票,理論上號稱超過50%的返獎率和高頻的開獎次數,讓人慾罷不能。雖然每張彩票限制最大投注倍數為99倍,但很多彩民會以多張連打的方式規避這一規則。

“你這個和賭博差不多吧?”我經常問肖寧。

每當聽我這麼問,肖寧都會連忙搖頭:“不不不,這怎麼能叫賭博?國家禁止賭博,但彩票是合法的。”

迷上“11選5”之後,肖寧對照相館的生意也不上心了,很多次去照相館找他,他都正專心致志地抱着本子研究彩票號碼。我提醒他千萬別走火入魔,他總是不屑一顧地擺擺手。

但分明已經沉溺其中了。

2015年12月,也是一個深夜,電話響起,電話中肖寧懇求我“以個人身份”去他家出一次警。聽他吞吞吐吐,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當然,更不可能“以個人身份出警”,便叫上當晚值班的同事,一起趕到了肖寧家。

沒想到,肖寧家在深夜“熱鬧非凡”,至少有三伙人坐在他家的客廳里,原來都是肖寧的“債主”。

與兒子同住的肖寧父親呆坐在沙發上,眼前擺着一摞借款合同,全部署着肖寧的名字。我簡單翻了一下,不算利息,光借款本金就有70多萬元。肖寧承認這些都是他借的,錢都被他買彩票了。

“買了70多萬元?”我吃驚地問肖寧。

肖寧點點頭,說他從年初開始不斷地籌錢打彩票,除了這70多萬元的“小額貸款”,還有10多萬元的網貸,也早已逾期,不知對方何時會上門討債。

警察無法介入借款糾紛,我和同事只能從中儘力調解。我們說得口乾舌燥,但“債主”們仍舊非要當晚就拿到錢。正僵持着,肖寧的老父親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債主”們跟前,懇求他們寬限一個星期。

所有在場的人都很吃驚,肖寧更是一下跪到父親旁邊不斷地抽自己耳光。“債主”們見狀,也怕討要得太過急迫會催生出其他事端,商量了一番,只好答應一周之後再來收款。

送走了“債主”,我問肖寧父子下一步怎麼辦。肖寧沉默不語,半晌,肖寧父親長嘆一聲:“還能怎麼辦,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賣房子吧。”

(6)

肖寧父親的房子加急賣,只賣了50萬元,肖寧又把照相館盤給別人,找親戚朋友借了不少錢,總算把欠下的各種“小額貸款”還清了。

從家裏搬出去那天,肖寧掄起菜刀要切自己的手指,說讓自己長個記性。我一邊拉住他,一邊指指他的腦袋,說長記性靠這裏,真要切,切腦袋。

肖寧的父親自始至終站在客廳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牆面。我順着他的目光跟着望去,牆上貼的都是榮譽證書。老爺子當了一輩子工人,在工廠里兢兢業業,因工傷失掉了兩根手指,得了不計其數的獎,這套房子還是當年從單位退休時單位發給他的“終身成就獎”。

“別賭了,戒了吧。”我勸肖寧。

“真不是賭……”肖寧又要辯解。

“還他娘的不是賭?房子、店子都進去了!”看他這樣,我的火氣“嗖”地竄了上來,恨不得打他一頓。

肖寧看我動氣了,急忙搖頭:“不賭了不賭了,再也不賭了……”

自那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我確實沒有在我們派出所轄區的彩票店裏見過肖寧。打電話給他,他說人在武漢一家影樓打工,賺錢還債。我很欣慰。他又說自己需要一些錢在武漢租房子,我打給了他一萬塊錢,並反覆提醒他不要再碰彩票,肖寧在電話里滿口答應。

但後來有人告訴我,其實肖寧並沒有去武漢,而是繼續買彩票,只是躲到了城南的彩票店裏去了。

再打電話問肖寧,他開始還不認賬,但在一次通話時,彩票店裏突然響起的開獎音樂出賣了他。我憤怒地要求他見面還錢。肖寧無奈,只好承認自己又開始玩“11選5”了。

“之前怎麼承諾的?再賭切哪裏來着?”見面后我冷笑着質問肖寧。

他低頭不語。

肖寧父親曾找到我,求我“處理處理”城南淺水灣酒店旁的那家彩票店的老闆。我問原因,肖寧父親說,那個老闆最近幾乎天天找肖寧推銷“新玩法”,還說什麼“誰家孩子天天哭,誰買彩票天天輸”。

肖寧過去在彩票店裏一擲千金的事情早已在本地口口相傳,很多彩票店老闆都把他當成“財神”,城南那家彩票店剛剛開業,急需找人“沖排名”,所以老闆三天兩頭地來“邀請”肖寧。

我怒不可遏,托城南管片的派出所民警約談了那個老闆,告訴對方肖寧目前窘迫的經濟狀況,並儘可能地“敲打”了老闆一番,讓他少動歪心思。

面對民警,彩票店老闆信誓旦旦地說不再攛掇肖寧,但事後表明,那些保證不過是他搪塞我們的謊言。

為了防止肖寧再去借錢,我又聯繫了一些有過“放碼”前科的人和轄區所有小額貸款公司,告誡他們不要給肖寧放款。這些人有的支支吾吾,有的點頭稱是,但我心裏也清楚,他們都知道警察其實管不了這些,應付我的成分更多一點兒。

肖寧跟我透露過他始終不能“跳出來”的原因:“我對不起父親,害他這麼大年紀了要賣掉房子替我還債。靠打工,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給父親買一套房子。我就想再搏一把,把房子錢賺回來就收手,以後絕對不玩了!”

而城南彩票店的老闆依舊在私下裏攛掇肖寧,並且給他提供“小額貸款”。肖寧也夢想着“從哪裏跌倒再從哪裏爬起來”,像無數賭徒一樣,一步一步墜入地獄,永不復生。

肖寧的不悔改讓我失望,也就懶得再管他的事情,借給他的一萬塊錢自然也不指望他還能還我。但肖寧的父親經常來找我,求我把肖寧從彩票店裏拉回來。“你們畢竟朋友一場,年齡又差不多大,你說的話他聽。”

看到肖寧父親蒼老無助的面龐和缺了兩根指頭的右手,我心一軟,只好再陪着他去拉兒子回家。

一次在城南彩票店裏,肖寧父親氣急之下沖店老闆吼道:“像你這種人,壞了良心,遲早被警察抓去坐牢!”老闆卻微笑着指着我回敬說:“我這是合法生意,你看看他敢不敢抓我。”

看他竟然將矛頭指向了我,我忍無可忍道:“咱倆可以賭一把,就賭警察有沒有辦法抓你。”

(7)

肖寧的喪事辦得悄無聲息,之後半個月,他生前的各類“債主”因為找不到肖寧,開始陸續來到派出所。這些人大多都是之前被我告誡過的對象,他們有的借口“找人”,有的聲稱被肖寧“詐騙”要報案,但真實目的都只有一個,就是想通過派出所找到肖寧,讓他還錢。

我們大概統計了一下,這半年裏,肖寧又為買彩票借了一大筆錢,本金加利息足有60多萬元。

“他死了。”我告訴“債主”們。

有人錯愕,有人質疑,還有人揚言“子債父還”,要去找肖寧的父親要賬。

找了一天下午,我把所有的“債主”約到警務室,包括城南彩票店的老闆。肖寧從他那裏借走了7.3萬元的“小額貸款”,按照協議應當還他11萬元。

他們紛紛指責肖寧“不是東西”,有個別激動的竟在我面前喊打喊殺。我冷笑着看他們表演,等他們各自“秀”完,開口問他們:“之前警告過你們嗎?”

有人點頭,有人搖頭,有人不置可否。

“那你們為什麼還要借給他錢?”

“他說他去干正經事兒,法律沒有規定不能借錢給他啊……”一個人小聲嘀咕。

“放屁!干正經事兒?別以為我不知道,從你那兒借一萬,兩個月還,每個星期光是利息就要兩千,哪個‘干正經事兒’的人借得起你的錢?”我憤怒地瞪着那個“債主”。

眾人不語。

“人死賬銷也好,‘子債父還’也罷,去法院打官司解決!醜話放在前面,哪個敢私下裏去騷擾肖寧他爸,別怪我到時不給你們面子!”

打發走了一眾“債主”,我也返回派出所。路過轄區的彩票店,門面上懸挂着的火紅條幅正迎風飄揚,上面是幾行燙金大字:

“祝賀×××彩票站開出雙色球/大樂透頭獎×百萬元。”

條幅下面,抱着發財夢的人們進進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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