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遙不可及的願望
林夢瑤說她的車停在銀座大廈的地下停車庫，那條鵝黃色絲質睡裙也在車上。
我們並肩走在燈光下的街道上。
我驀地發現一個奇迹般的問題，我下午從公司出來，還是一路拐着走來的，現在卻是行走自如，我暗自納悶了一會，仍是想不明白，早知道該請教下那位男醫生了。
銀座大廈側面是一條瓷磚鋪就的路面，倒映着夏夜藍絲絨般的夜空，皓月當空，繁星滿天，星光寶石般閃閃爍爍。
我們向前走着，一時無語。
為了打破這尷尬，我主動找話，我說：“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儘管問呀，”林夢瑤順口答道，即而又狡黠地看我一眼說：“做為交換，我也得問你一個問題，如何？”她又來這套，哎，看來她身體的能量真得完全得到補充了。
我說：“你最想去的地方最想留住的風景在哪裏？”
“希臘，愛琴海。”林夢瑤不假思索地說。
“希臘？愛琴海？”
“恩啰，其實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有一天能和我愛的人，一起去希臘。我們彼此相互偎依着，坐在沙灘邊的乾淨木椅上，眺望海上萬里無雲的碧空；或者手牽着手漫步在沙灘上，吹着愛琴海的海風，海風中夾帶着紅艷艷的九重葛的清香；或者在米克諾斯白色教堂下傾訴愛語，同趴在白色階梯上的貓咪，懶洋洋曬着日光浴，讓眾神來見證我們的愛情……”林夢瑤半揚起下頜，滿臉的神往。
“哈，原來你這麼浪漫呀！”我說，今天的林夢瑤與以往不同，她正在逐漸打碎她曾在我心目中所留下的印象，向我展示着她內心裏那些不同的側面，這些個側面新鮮陌生，同時也令我倍感親切。
林夢瑤側過臉來，看了看我說：“也許是浪漫的，只是這份浪漫很遙遠，很遙遠，遙遠到不可企及……”說著她的神色便有些黯然。
“很遙遠嗎？”我反問，心裏卻想，你們這些有錢的上層人士，想去任何地方旅遊還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情，怎麼會不可企及呢？！
林夢瑤呡了呡唇，勉強一笑道：“是呀，遙不可及……”
“我不明白。”
“獃子！”林夢瑤驀地笑了，她睃我一眼，一本正經道，“去希臘並不難，難得是找不到陪你去的人！”
我心裏嘀咕道，少來了，還用找嗎？何經理不就是你最佳人選嗎？嘴上卻說：“不知道誰可以成為那個幸運兒。”
“你也可以啊！”林夢瑤定定看着我說。
我哈哈大笑，邊笑邊說：“你別講這麼冷的笑話，好不？我感覺好冷啊。”
林夢瑤怔了一下，也跟着我笑開了，還說了一句：“本小姐偏偏喜歡很冷很冷的笑話……”
我止住笑，正色道：“我也很想去希臘，不過，只是想想，這對我來說，是個不折不扣的奢望……”
“是嗎？”林夢瑤很意外地看着我，眸光閃爍。
“當然，我喜歡希臘的古老文明，我一直對那裏着迷，希臘是一個讓人產生無窮遐想的地方。我很想去雅典的宙斯神廟；很想去愛琴海邊的Oia小鎮，那裏的‘藝術家村落’據說居住着許多藝術家，藝術氛圍濃厚；我還很想去詩人拜倫年輕時呆過的Naxos，那裏後來被稱為‘夢幻之島’，這位英年早逝的Y國浪漫主義詩人，曾在那裏寫下過最動人的詩篇……”
“《雅典的少女》嗎？”
“是啊，你怎知？”
“我也喜歡閱讀呀，喜歡讀詩，尤其是英文原版詩歌，最喜歡的詩篇之一就是拜倫的《雅典的少女》，因為它的深情與浪漫！”
林夢瑤說著，似乎是為證明她所說屬實，便小聲誦起了這首詩句：
雅典的少女呵，在我們分別之前，
把我的心，把我的心交還！
或者，既然它已經和我脫離，
留着它吧，把其餘的也拿去！
請聽一句我臨別前的誓語：
你是我的生命，我愛你……
這會該輪到我唏噓了，我不曾想到林夢瑤竟然也讀詩，而且能將這首璀璨情詩倒背如流，誦讀得這麼情緒飽滿的，我忍不住同她一起誦讀起來：
我要憑那無拘無束的鬈髮，
每陣愛琴海的風都追逐着它；
我要憑那墨玉鑲邊的眼睛，
睫毛直吻着你頰上的嫣紅；
我要憑你野鹿似的眼睛誓語；
你是我的生命，我愛你……
我們齊聲誦讀着這首激情澎湃的情詩，我竟然感覺有些恍惚，彷彿時空觀念已然不在，世俗的一切已然不在，我的心深深沉浸在詩行之間的律動與濃情氛圍之中，彷彿我正牽着林夢瑤的縴手漫步在愛琴海邊，愛琴海的海風輕柔地吹拂我們的衣袂、鬢髮……
林夢瑤眼中的神往，亦久久徘徊，不肯褪去，正如詩中所讚美的，她擁有着墨玉鑲邊的眼睛，睫毛直吻着她頰上的嫣紅……
詩人拜倫旅居雅典時候，曾住在一個名叫歐杜拉.馬珂里的寡婦家裏中，她有三個女兒，長女特瑞莎即詩中的“雅典的少女”。拜倫離開希臘時，作此詩抒發自己依依不捨的情思。
“不知道特瑞莎本人讀到這首詩會作何感想？”我仰望着夜空，有所感慨地說。
“那還用講，她肯定是被幸福潮水淹沒啦！如果我是特瑞莎，我就毫不猶豫地跟着拜倫私奔！”林夢瑤妒羨地笑着，語出驚人！
“是嗎？”我看她一眼，不能苟同她的觀點，我道，“那是不可能的！拜倫出身貴族，特瑞莎不過是窮寡婦家的女兒，他們門不當戶不對，完全不可能，想當年Y國詩人濟慈與少女梅黛琳私奔，下場就很悲慘，雖然他為她寫出過像‘她像聖徒，又似，光輝的天使，着新裝，只待插上，翅膀飛向天……如此純潔，沒塵世的一點瑕疵’這樣的優美詩行……詩歌是美麗而浪漫的，可是現實完全相反……”
“你是這麼想的嗎？”林夢瑤注視着我問。
“難道不是嗎？這就是現實！”我語調一沉道。
“難道在你眼中，金錢就那麼重要嗎？”林夢瑤看住我問。
金錢重要嗎？金錢不重要嗎？金錢無疑是重要的！
林夢瑤怎麼能夠體會到窮苦人家的酸楚呢？就像簡媜曾經對我說的，自己沒錢吃飯，別人肚子是不會餓的！簡媜也是窮人家的孩子，因此她知道窮人的無奈，因此她才選擇離開我的吧！
林夢瑤體驗過少一毛錢就吃不上一頓飯的感覺嗎？她見過因為沒錢而被醫院棄之門外的垂死患者嗎？她體驗過沒錢交房租，整天提心弔膽的感覺嗎？是的，金錢本身不重要，它不過是一堆廢紙而已，可是，金錢是一種交換貨幣，它可以換來你想要的東西，可以實現個人多年以來的夙願，可以挽留住曾經屬於你的東西，那些本該就屬於你的東西……
我想起了簡媜的離去，想起了我病重的老爸，想起我目前的生活窘況，想起許多許多，可是，我無法將這些話講出口，林夢瑤會了解這些嗎？
我們繼續朝前慢慢走着，可是我沒有回答林夢瑤那個關於金錢是否重要的愚蠢問題……有錢人揮金如土，當然不知道金錢的重要性。
林夢瑤也不追問，轉而對我說道：“好吧，那麼，現在該我問你問題啦！”她說著俏皮地一笑。
“你問吧。”我說。
“剛才護士說我暈倒時，你一直在呼喚我的名字？是不是真的？”林夢瑤注視着我，睫毛撲扇撲扇地，彷彿夏夜的螢火蟲。
我怔了一下，很意外她會問這個，我結結巴巴道：“喔……有、有喊過你名字……”
“你是怎麼喊的呢？我想聽聽啊……”林夢瑤一步竄到我跟前，攔住我的去路，面朝我揚起下頜，興緻勃勃地看着我。
“這個……這個……”我被迫停住腳步，支吾起來，腮頰一陣陣發燙。
眼前是林夢瑤那張懾人心魄的面孔，宛如夜間盛開的曇花般耀眼，一雙大大的明眸，正晶閃閃地直視着我，有點逼視的意味。
我扭過臉看向別處，不敢與她對視。
不遠處街心公園旁，有戀人牽手徜徉，這邊橙黃色的路燈下，一對戀人相擁相吻，那個吻很長，很專心致志，彷彿周圍的一切與他們無關，他們只在兩個人的世界裏。
街邊的一家音響店裏傳來很熟悉老歌，是情歌王子張信哲與劉嘉玲的情歌對唱《有一點動心》：
男聲：我和你，男和女，都逃不過愛情；
誰願意，有勇氣，不顧一切付出真心；
女聲：你說的，不只你，還包括我自己；
該不該再繼續，該不該有回憶；
讓愛一步一步靠近……
“說嘛，說嘛，你說嘛……我想聽……”林夢瑤仍舊仰着臉看我，雙眸盈盈，宛如秋水，有幾分嬌態，幾分柔情，幾分期待。一陣夜風拂過，撩動她一頭菁菁秀髮，絲絲縷縷，紛紛亂亂。
“我、我……這個……我們還是別說這個了吧……”我語無倫次，只想岔開話題。
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我萬萬沒想到，林夢瑤會做出如此大膽直接的舉動，令我猝不及防！
林夢瑤然突然伸出一隻手，用掌面封住我的雙唇！
我受驚似地看向她，她已收了面上的笑紋，神情有些凝，眼神也深了下去，她怔怔地看着我，輕聲說句：“哼！不說就不說……”
彼此的身體都顯得有些僵，持續了大概四五秒鐘，我才愣過神來，緩緩后移脖頸，讓我的嘴唇離開她溫軟細膩的指腹。
“今天夜色不錯呀，月亮都快圓啦……”我揚頭看天，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