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塵煙咖啡館,深夜。
昏黃的燈光,靜謐的氣氛。打樣了。
大鵬擦完最後一個咖啡杯,輕手輕腳地放進櫥櫃。他轉眼,看着趴在吧枱上沉沉入睡的戴薇薇,輕嘆一聲。
小雨從后廚蹦出來,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就被大鵬制止了。
大鵬沖小雨做了個“噓”的手勢,聲音壓得最低:“你別瞎喊,薇薇姐剛睡著了!”
小雨連忙放輕動作,躡手躡腳地靠近。她看看戴薇薇,又看看大鵬,眉頭一皺,抱怨起來:“哎,大鵬,你說,那個驍墨痕到底什麼時候能醒過來?他可是千年狐仙啊!區區一杯毒酒,就讓他陷入沉睡這麼久?他到底有沒有超能力!不會是騙人的吧!薇薇姐這樣兩地奔波,也太辛苦了!你看她,這些天都瘦了一圈了。。。”
大鵬只顧着低頭擦拭吧枱,沒有回話。
就在剛才,戴薇薇剛從S市回來,開了幾個小時的車。她一進店門,狀態便很萎靡,看起來極為疲憊和晦暗。她徑直走向吧枱,癱坐在高腳轉椅上,把車鑰匙和包胡亂甩在一邊,埋頭趴着,無聲無息。
大鵬也不問,他知道,這個時候,戴薇薇只需要安靜。
等他回神,發現戴薇薇已經睡熟了。
小雨見大鵬不說話,狠狠推了他一把,嗔怒着:“喂,李大鵬,你聽見我說話了么?每次你都無視我,討厭!”
大鵬突然伸手捏住小雨的臉頰,似笑非笑地:“你這張嘴,碎得很!我真想親一口,堵住它!”
小雨這張肉嘟嘟的小臉,因為疼痛和極度震驚,升騰起一種難以描述的神情。她突然抱住李大鵬的脖頸,踮起腳尖,堵住了他的嘴。
大鵬一個趔趄。他用手撐住吧枱,瞪大了雙眼。
瞬間,他擁緊小雨,開始回應她。兩人開始肆無忌憚地糾纏起來。
這時,睡夢中的戴薇薇突然囈語:“他找到我了!我不怕。。。”
兩人被驚醒,迅速推開彼此。小雨紅着臉,喘息着,低頭不敢再看大鵬,她轉身想跑開。
大鵬迅速拉住小雨,壞笑:“王小雨,你竟然敢親我!你別想跑!”
小雨羞澀着,支吾:“我。。。你!是你說。。。要堵住我的嘴!我只是。。。”
大鵬不禁伸手,摸着她的頭:“沒錯!讓我們找個地方,我要好好堵住你這張小嘴!”
小雨全身一緊,不自覺暈眩。
大鵬暗笑,拉着她,推開店門。
“可可可。。可是,薇薇姐怎麼辦?”小雨回頭看着依然趴在吧枱沉睡的戴薇薇,輕輕喊着。
大鵬隨手脫下外套,給戴薇薇蓋上:“就讓她好好睡吧!”
說完,他拉着小雨,出了咖啡店。玻璃門邊上的風鈴,發出悅耳的,欣喜的,跳躍的聲音,就像兩人此時的心聲。
兩人相擁着,消失在午夜的街道上。
。。。。。。
而,戴薇薇呢,她又開始了那個夢,那個糾纏着她的奇怪的夢。
夢裏,她是顧煙柳。
湖光山色,霧靄迷濛。
顧煙柳靜靜站在天女湖邊,對着一湖碧色水光,愣愣出神。她眉頭微鎖,神色鬱結,看起來並不是在欣賞這仙境般的美景。
此時,她身後,一個蒼老而縹緲的聲音傳來。
顧煙柳即刻回神,轉身。
還是那個樵夫打扮的老者,他披頭散髮,手拄拐杖,腰間還掛着一個布袋,裏面透着微光。
顧煙柳沖老者點頭,沒有說話,眼裏帶着疑慮。
老者凝神,站定,和顧煙柳保持着距離。他悠悠開口:“小娘子你爽約嘍!上次在南郊,我的話句句誠懇,可你還是。。。”
顧煙柳慢慢靠近老者,看着他,回答:“老人家,你就當行善,不要再纏着我和小狐狸,好不好,算我求你!”
老者臉一沉,哼笑着:“你以為,我想纏着你們?只是,天道使然!我布袋裏的紫金缽,一直蠢蠢欲動,要不是我見你倆可憐,用法術強壓着它的戾氣,恐怕,你的那隻小狐狸,早已經魂飛魄散了!”
顧煙柳驚覺。
老者捋捋鬍鬚,淡然說:“小娘子,聽我一句勸,趁早離開這裏,否則。。。”
“否則怎樣?”顧煙柳逼問。
老者輕笑:“呵呵呵,我早已經說過,否則,你的小狐狸會死!”
顧煙柳猛然驚醒。
突然,一陣青煙,驍墨痕出現。
老者腰間的紫金缽瞬間劇烈晃動起來,好像要衝破束縛,直擊目標。
驍墨痕明顯感到,一陣被撕裂般的劇痛席捲全身,讓他不能呼吸。他努力剋制着身心的劇痛,站穩。
“驍墨痕!你怎麼來了?快走,這裏很危險!”顧煙柳衝過去,扶住驍墨痕,失色。
驍墨痕抓着顧煙柳的手,搖頭:“傻瓜,我怎麼能讓你一個人面對危險!放心,我能撐住,沒事的!”
他轉向老者,用他那雙極富穿透性的銳利深刻的眼,緊緊盯着他,然後,他慢慢說:“我不怕死!比起死,我更怕和煙兒分開。。。所以,不管怎樣,天崩地裂也罷,山河倒置也罷,我和煙兒今生今世你,絕不分離!”
老者沉靜的臉上,突然閃出一絲抽動,就像一汪寂靜的湖水,被疾風吹起,泛起漣漪。他看着驍墨痕,兩人就這樣靜靜對望着,許久。
“哪怕只是幾天,甚至幾個時辰,你們也一定要相守在一起嗎?”老者試探。
驍墨痕和顧煙柳毫不猶疑,異口同聲地回答:“是!”
老者震動,一時沉默。
片刻,老者發出淺淺輕嘆,轉身,沒走幾步,便化作一股青煙,消失了。空氣中迴旋着一句:“既然你們如此信誓旦旦,我便不再過問,只不過,你們到底能守在一起多久,就看你們的造化了!紫金缽的威力,本道人雖能壓制,但天道的玄妙,我也無可左右,一切還得順應天道,好自為之吧!”
兩人久久佇立在天女湖邊,聽着老者這幾句話,彼此凝望,釋然。
。。。。。。
京城酒肆茶樓,熱鬧非凡。
說書先生抿了一口茶水,接着講關於顧煙柳和狐妖的故事。
“據說,這顧府千金自從狩獵歸來,便遭狐妖俯身,行為乖張怪戾。這狐妖,藉著顧小姐的肉身,禍害了不少男子,狐妖喜好吸**壯男子陽氣,那司徒公子如今還躺在榻上,生死未卜,真是可悲可恨吶。。。”
底下的看客聽得入神。幾個街頭地痞模樣的還順勢鼓起掌,嘲笑着喊:“說書的,什麼可悲可恨!要我說,如果是顧府千金的肉身,管她是不是狐妖附體呢,先上了再說嘛!哈哈哈。。。如此香艷的美人,不上才可悲可恨呢!你們說是不是?”
此話一出,瞬間引來一陣哄堂大笑。
說書先生搖搖頭,怒斥:“真是不知廉恥!”
這一句,又引發一場莫名其妙的鬨笑。
角落裏,兩個素衣打扮的看客,頭戴紗笠,屏息靜氣地坐着。
其中一個男子,聽到這些話,渾身開始發顫,他握緊拳頭,正打算起身教訓一頓這幾個地痞。
只是,一旁的女子立刻按住他,低聲說:“驍墨痕,別去!”
這兩個角落裏的看客,正是驍墨痕和顧煙柳,他們是來街市置辦日常用度的。兩人喬裝打扮,一路奔忙,從矮松林來到鬧市。
因為怕顧煙柳疲累,兩人置辦完一些日用品,便找了一家茶樓,準備歇歇腳再回去。
這一歇腳,就聽見了這些無中生有的謠言,簡直是一派胡言。
顧煙柳這樣莫名被詆毀,被誹謗,驍墨痕實在憤懣,他恨不得將這些人撕碎了。
顧煙柳搖頭,依舊沉靜,她看着驍墨痕,冷靜說話:“由他們說,別去理會!想想為我而死的紫鳶,想想為了我隱姓埋名流浪江湖的文房和四寶,我沒事!咱們趕緊走吧!”
驍墨痕靜下來。他看着顧煙柳,點點頭。
兩人迅速起身,離開。
穿過熱鬧的街市,城門口,人流聚集。行人們駐足,紛紛看着城牆上張貼的告示,小聲議論着。
“賞金又提高了!誰要是有能力抓住那隻妖物,那可就發財了!”
“哎,咱們還是自求多福吧!少摻和這樣的事,走吧走吧,別看了。”
“聽說,有個雲遊道士手裏,有件能降妖的法器,威力了得,司徒府已經派人暗中找尋那個雲遊道士。。。”
顧煙柳緊緊抓住驍墨痕,手心冒出冷汗。
“咱們趕緊出城吧!”她開始莫名心慌。她催促着驍墨痕,只想早些離開這裏。
驍墨痕抬頭,透過紗笠,他看見城牆上所有的告示,畫著的人像,竟然不是自己,而是顧煙柳。
怎麼會是顧煙柳?
顧煙柳就是人們嘴裏的妖物嗎?
驍墨痕心頭一顫,疼痛難忍。
他眼裏閃着暗光,看着這個囂塵街市,陷入迷惑。
對,是迷惑。
他只覺得,人們那一張張嘴,一開一合間,吐露出來的口水,竟然能混淆事實,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全在這些嘴巴之間。人的嘴,真是神奇,竟比他的法術還要厲害。
驍墨痕不寒而慄。
他記得那日,他帶着顧煙柳和文房四寶,將紫鳶的屍首埋在天女湖邊。紫鳶是個美好的姑娘,配得上天女湖的純凈唯美。
紫鳶的離世,讓他們清醒。這個塵世,太過涼薄。於是,他們不願意再看到自己親密的人,為自己受苦。所以,他們送文房四寶回到祖籍,安頓好他們的生活。願他們的善意,溫暖自己,守護餘生。
驍墨痕看着畫著顧煙柳肖像的告示,出神。眼光閃爍間,他看見剛才在茶樓嘲諷說笑的幾個地痞。他們推開人群,叫囂着:“走開走開,都滾開!”
人群迅速散開,給他們讓出道。
顧煙柳拚命拉着驍墨痕,往旁邊躲閃,只是,驍墨痕卻一動不動,站在原地。
長着絡腮鬍子的地痞頭兒,見有人擋路,瞬間發狂。
“他奶奶的,小子,活膩了?敢當你大爺的道!”
說話間,絡腮鬍子齜牙咧嘴,衝著驍墨痕的胸口,就是一拳。
頃刻間,一股強大的氣流席捲整個街市,掀起一陣熱浪,人事在這一刻全部顛覆。飛沙走石間,這幾個地痞被卷到半空,他們驚吼着,駭然着,然後重重摔落下來,肢體崩離,一命嗚呼!
“啊!鬼,鬼,見鬼了,快跑!”
人群中發出一聲驚叫,街市上瞬間混亂不堪,人們四下逃竄,魂飛魄散。
驍墨痕的瞳孔變成了銀光色,射出凜冽的寒光。他終於不能抑制憤怒,內心的防線被擊潰,他徹底發怒。
顧煙柳一陣失神,獃滯住。她詫異又迷亂,她不敢出聲,不敢眨眼,她瞪眼,緊緊看着驍墨痕,一動不動。
此時,一小隊人馬匆匆前來,領頭的是一名身穿玄色束身長袍的闊少,他凝眉緊目,神色匆忙。他身邊,一個小道士裝扮的隨從,手裏拿着一個布袋,緊跟左右。
顧煙柳側目,定睛一看,頓時失色。
來者竟是司徒飛宇。他身邊的小道士手裏拿着的布袋,如此眼熟,沒錯,竟是紫金缽。
顧煙柳倒吸一口氣。慌亂中,她扯過驍墨痕的手,喊出:“驍墨痕,快跑!快跑!”
驍墨痕早已經看到了司徒飛宇,他的瞳孔恢復墨色,閃過一絲迷離。
“狐妖!休要再逃竄,看我今天不收拾你!”司徒飛宇奪過小道士手裏的布袋,打開。
頓時,紫金缽飛竄出來,懸在半空,閃出奪人眼目的暗紫色火光,映照着整個街市,此刻的街市,看起來像極了煉獄,恐怖陰暗。
顧煙柳再次用力拉着驍墨痕,拔腿便跑。兩人飛快穿行在醬紫色的陰暗的街市中。
身後,司徒飛宇手握利劍,帶着小道士智嗔和隨從,極速追蹤他倆。
顧煙柳邊跑邊叫:“紫金缽怎麼會在他們手裏?那個老道騙了我們,他說話不算話!”
驍墨痕大喊:“煙兒,別說了,抱緊我,我用法術帶你逃離這裏,快!”
可是,驍墨痕幾次想施展法術,可是,竟然都失敗。紫金缽的威力,讓他感到身心俱裂。
“驍墨痕,你快跑!我不要緊,你先保住自己!不然,你會魂飛魄散的,快跑!”
顧煙柳看着身後緊緊追着他們的紫金缽,掙脫驍墨痕的手。她知道,此時,驍墨痕已經身心俱損,危在旦夕。
“煙兒。。。煙兒!別放手!”驍墨痕失神大喊。
晃眼間,紫金缽閃着紫色火光,對準驍墨痕,飛速撞擊而來。
霎時,顧煙柳用盡全力,狠狠推開驍墨痕,然後,她朝紫金缽飛撲上去。
瞬間,一道銀光凸現,時空在這一刻裂開了巨大的黑洞,深不見底。銀光急閃,吞噬整個街市,所有人應聲倒下,失去知覺。
四處,寂靜無聲。
一切,凍結。
等銀光消失。
街市上一片狼藉。這陣銀光,太過強烈,波及之處,萬物盡毀。以街市為中心,方圓幾里,房屋毀壞,人畜傷亡。人們在驚恐中清醒過來,一個個哀嚎着,咒罵著。
司徒飛宇支撐着起來,驚異地看着眼前,莫名發出一陣狂笑。
眼前,顧煙柳倒在大街上的瓦碎石礫中,已經失去知覺。她的身後,一條火紅油亮的狐尾凸現,令人不禁發怵。她,居然成了狐妖。
街上的人們,大喊大叫着奔走逃離:“是狐妖!狐妖!”
“狐妖現形了,天哪!快跑!”
街上,被一陣荒誕而驚異的氛圍包裹。
而,紫金缽卻消失了,再也不見蹤跡。
智嗔瘋魔般的在廢墟中不停翻着:“紫金缽,我的紫金缽!快出來。。。出來啊!狐妖來了,快出來,去收服她。。。”
他說著找着,見一無所得,便跟隨着人群,逃走了!
隨着一陣紛亂,大隊人馬趕到,司徒瀛和顧文舉,分別從街市兩頭,駕馬飛速趕來。
他們將昏睡在大街中的顧煙柳團團圍住,臉色恐慌而怪異。
怎麼會這樣?
沒人能解釋。
“狐妖已經抓獲,請大人處理!”一個士卒指着顧煙柳,稟報。
司徒瀛和顧文舉皆無言。
片刻,顧文舉深吸一口氣,說:“將此妖物關進牢籠,即刻遊街示眾,隨後,斃命!”
眾人一驚,不再多言。
司徒飛宇獃獃看着顧煙柳,一個勁傻笑着,像是瘋魔了一般。
司徒瀛見狀,喊道:“來人,將少爺送回府!”
顧煙柳身子失去了知覺,但卻能聽見所有人的聲音。她覺得自己的靈魂像是飛出了肉身,盤旋在半空,像一個第三者一樣,俯瞰着這一切。
她靜靜看着自己的父親,聽着他冷冰冰的話語,儘管有所預設,但當聽到他那句無情的“遊街示眾,斃命”時,她的心還是一緊,感覺到了疼痛。
突然間,她竟然開始抽動一下,身體有了知覺。
她從瓦礫間慢慢抬頭,很疲憊,很無力,她掃視四周。
人們見狀,又是一陣慌亂和騷動,都不自覺往後退。
顧煙柳沒發現驍墨痕,她知道,她的小狐狸已經逃走了,他很安全。於是,她深深笑了。
她又看向自己的父親,然後,用最微弱的聲音懇求:“請。。。請老爺,將我投進南郊密林的天女湖中,只有這樣,才能鎮住我。。。不然,我這隻狐妖。。。會。。。會繼續纏着你們。。。讓你們不得。。。不得好死!”
顧文舉心頭劇烈顫動,臉部扭曲不堪。他咬緊牙關,眼裏的淚光不停閃爍。
“好!我答應你!”
顧煙柳趴下,不再理會任何人。
冥冥中,她聽到了驍墨痕的呼喊,很遙遠,但很清晰:“顧煙柳,你個傻瓜!你等我,一定要等我,我會來找你,來救你。。。你等我!”
顧煙柳閉眼,淚珠掉落,浸濕街市上的塵土,塵土變得溫熱。
她笑着,笑得前所未有的絢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