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清心驅邪曲
朱霧仍然遮住皎月。
殷水流環顧院中沉淪在迷失之境裏的眾生相,蘊含著少陰之力的傳道之聲,猶如撲面而至的暖風匯入到每一個的耳中。
晁仿是在場眾人中清醒得最快的人,他的額頭沁有冷汗,猶自心有餘悸的問道:“無殤兄,方才是什麼情況?”
他不問也知道是邪物再度來襲。
隨即周遭聲浪四起。
一名三陰寺人不知道被邪物拽去了何方異度空間,在哭喊聲、嬉笑聲、怒斥聲此起彼伏的院中痴痴而立。
他是陷得最深的人,不知遭遇了什麼,竟是一時萬念俱灰,舉掌便往額頭拍去。
“休要為邪物所趁。”
基涉從難以承受的迷失之境中醒來,正慶幸於假子無事,瞥見此人的自盡行徑,先於晁仿的拳頭到來前,就近以一指戳了過去。
“以方才的位置坐定,不要再胡思亂想,讓邪物趁虛而入,仔細聽我的《清心驅邪曲》。”
所謂的《清心驅邪曲》便是殷水流僅得皮毛的傳道之聲。
他以二十四年位面的華國語言吟唱而出。
誰人能聽得懂?
鄭旦不敢多看殷水流的黑紋面具,忙學着他人盤膝坐在地上,再將分發給她的驅邪石緊緊貼在額頭。
“你的身體我要借用一陣,你便暫時先住在這個顱屋中。”
方才的入邪遭遇讓鄭旦的身心仍在難以抑制的發寒。
她知道那是真的。
那個囚禁她的顱屋不知方圓,漆黑不見五指,任她在其中如何叫喚,也得不到半點回應。
從豆蔻年華的哀哀哭泣,再到垂垂老矣的奄奄一息,她被那個看不清面容的陌生女人就此囚禁一生。
便在她將要撒手人寰之際,於黑暗當中看到殷水流的《清心驅邪曲》化作點點明光照進她的迷失之境。
她在醒來之後呆在原地,失而復得的看着仍然屬於她的身體。
她依舊二九年華。
腳步聲在此時由遠而近,殷水流檢查完別人,正走到鄭旦的近前,將他的右手從寬袖中伸出,彎腰下來查看她的體內情況。
鄭旦忙把螓首垂下。
她聽不懂殷水流在吟唱着一些什麼詞彙,只覺得分外的溫暖身心。在如此近的距離里,她的心房不知因何如同小鹿般亂撞,持續不斷從殷水流口中傳來的《清心驅邪曲》,正在逐步洗滌她因邪物而來的種種恐畏。
鄭旦的小臉滾燙起來。
她不知道那個陌生女人為何要佔據她的身體,也不知道那個陌生女人與殷水流是如何結成夫妻的。
她與他的初見不是在河邊。
那日陌生女人為腐毒所傷,囚禁她的顱屋房門大開,使她在那短短几息時間內重新掌握了她的身體。
那個陌生的室中才是她的他的首見。
自那以後,她的身體雖然依舊被陌生女人佔據,但是囚禁她的顱屋自此裂開了一個窗口。
這個窗口便是她的眼睛。
她難以忘記那日在囚室中照來他面上的燦然生輝。
讓他在那束光里竟是那般的純凈。
那般的好看。
◇
除去殷水流的院中諸人,不論是修為,還是心性,無不以晁仿為最,他凝神聽過三兩聲《清心驅邪曲》,便在心中詫異不已。
“無殤兄怎地還會太公學宮的吟唱之法?”
“不對……”
晁仿再多聽了幾聲,便立時否定剛才所想。
殷水流的《清心驅邪曲》與姜齊太公學宮的五聲八音大不相同,仿若只是隨口道來的鄉間俚曲,又在難以敘說的音律里摻雜着大片大片的晦澀難明。
晁仿的天脈之力忽然沸騰起來。
他既驚又喜。
以晁仿的見識閱歷,自然知道這種異象絕非什麼危兆。
殷水流的《清心驅邪曲》便如一盞渾濁世界當中的明燈,徐徐照亮了他辨別不清的前路方向。
晁仿不知道旁人從《清心驅邪曲》中聽出了什麼。
他聽出了冰雪融化的初春之聲,聽出了烈日烘烤大地的盛夏之聲,聽出了落葉飄零的晚秋之聲,也聽出了萬里山河了無人跡的隆冬酷寒之聲。
如此四季之聲,聲聲由耳而入,化作絲絲蘊含有天地至理的暖流注入他體內。
擋住晁仿半年之久的天脈第五重門眼看便要轟然而開。
殷水流的《清心驅邪曲》卻在此時停了。
只差一步。
殷水流再以《清心驅邪曲》吟唱一時半會,他便能成為天脈五道的夏修。
“無殤兄……”
晁仿有些悵然若失,他正在斟酌着以求再聞一曲的說辭,忽而心中微動,往採薇盤膝而坐的地方望去。
“多謝公子。”
一貫對殷水流的身份大為懷疑,且看這個流亡卿子極不順眼的採薇,正在喜出望外之後,誠心誠意的向著殷水流禮拜。
她面上還帶有許多的難以置信。
殷水流的《清心驅邪曲》於她而言,便如一副世外高人的舞劍圖譜。
圖卷徐徐而開,蘊藏在其中的劍理森羅萬象,竟讓她在凝視當中忘乎所以。
待到曲停人醒,她知道困擾她多時的地脈之境,從此以後不會再成為她的桎梏。她在《清心驅邪曲》裏觸碰到了往日可望而不及的天脈之門。
“公子。”
基涉口角微顫。
從沃地的懵懂少年淪為亡國之奴,他以閹人之身從一個小小的三陰寺隸臣,一步步成長為闕國仆臣之巔的一家之宰。
不論是你爭我奪的功名利祿,還是虛無縹緲的長生武道,在他即將知天命之年,都不如身體完整無缺的兒時與同伴的嬉笑打鬧。
殷水流的《清心驅邪曲》將他帶入的便是沃邑的里閭。
那是他還不曾成為廢墟的故鄉。
在那裏。
有他丟失已久的純真。
◇
聽着殷水流的《清心驅邪曲》,只覺得心中一片祥和的花姬完全忘卻了她在迷失境中的歹毒妒心。
近在身側的殷水流卻忽然向著她盤膝而坐的地方乏力倒來。
“夫主……”
花姬立時花容失色,忙以單手抵住殷水流的腰腹。
假丈夫在這種危局裏於她而言已如擎天之柱,他萬萬不可出事。
“速拿元食給我。”
殷水流反手握住花姬的胳膊,黑紋面具之後發出的聲音既急且驚。
“快。”
他再催促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