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莎士比亞（八）

“呀，這位善良又可愛的小小姐~”黑髮少年笑眼盈盈。

中原小雪冷淡的移開視線，轉身去抱椅子上的紙袋。

“小小姐，你生氣了嗎？”

中原小雪往前走，那傢伙就一直跟着，還一直喋喋不休。

“不應該呀。是什麼惹你生氣，是因為你發現試圖在救一個無可救藥的自殺者？可是你之前不是裝作沒看見嗎？”他語氣輕快腳步也輕快。

“小小姐，你之前都裝作沒有看見我，為什麼後面要試圖救我呢？是因為良心過不去嗎？”

“——因為你在求救。”

太宰治怔住。

中原小雪本來不想搭理這傢伙的，她語氣冷漠的回答，“你故意裝作在水裏掙扎求生。”

“你還故意喝水吐泡泡！”說到這，她停住腳步，被人算計了一把，她覺得自己有點蠢，所以不太高興，說起話來就特別惡毒，“你知道橫濱的河水裏有多少工業廢料，生活垃圾，人畜排泄注入嗎？”

“欸？？？”

中原小雪冷哼一聲，超級惡毒的再一次強調，“你現在從外到里都被弄髒了！”

太宰懵了一下后，聽見小小姐特別可愛地放狠話，忍不住捂住肚子笑起來，“我本來就是黑的。據說連我的血管里都流的是黑泥呢。”

“那一定是你喝髒水喝多了。”

太宰治哈哈的笑，“真是太有趣了，小小姐。”

“我也覺得你超有趣。”中原小雪露出一個沒有靈魂的假笑。

太宰治敏銳地察覺小小姐這個“有趣”可能有其他內涵。

於是，他彎着嘴唇露出純潔無辜的笑容，“嘛，所以小小姐你為什麼最初不救我後來又救我？”

“我不是說了嗎。你要是心存死志，旁人沒有理由救你。可我看你後來在水裏掙扎，像是在求生。我也沒有理由置之不理。”

“是這樣嗎……”太宰喃喃自語。

“求生？”他彷彿聽見了一個笑話，笑容盈盈，“我的座右銘可是清爽明朗且充滿朝氣地自殺。”

一直跟着她的人忽然停下，中原小雪繼續往前走，聽見這話才停下腳步，她回頭看他。

鳶色雙眸彷彿連日光都可以吞噬，就像一口積滿腐朽落葉的枯井，幽深而深沉，看不到半分的光。但是他的唇角仍舊是微微上翹，維持一個虛假的微笑。

“小小姐，你覺得人生是有意義的嗎？”

中原小雪微微一怔，原本交淺不可言深，但是看見這傢伙這幅樣子，她小大人一般嘆了口氣。

“大哥哥，你是不是沒有上學了？”

太宰治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個反應。

他獃滯一下。

中原小雪便瞭然地點頭，“那就怪不得了。”

“十五歲的國中生現在應該正在為升學而煩惱吧，每天補習做卷子都來不及，哪裏會有閑心思考這有的沒的。”

她的眼神無疑是在說——你就是太閑了。

太宰治愣了半晌，才醒過神來，長睫顫動又顫動，他驀地笑起來。是那種十分驚奇又很愉快的笑容。

中原小雪看着他笑成一團，心裏開始思考中也哥的心理問題。

中也哥也是十五歲，輟學開始工作。雖然他沒有表現出來，但是說不準乍一步入人生新的階段心裏也是不能適應的，會想東想西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她又予以否認。

她中也哥可是個真真正正的小天使！人美心善，性格爽朗大氣，積極向上。家庭和諧，上司看重，下屬敬重。怎麼看也沒有消極心理問題生長的土壤啊。

她這麼想了一遍，看向太宰的眼神便柔軟了一點。

怎麼說這也是和中也哥同齡的人，連衣服也是類似的黑色呢。

她看了下周圍，率先走到河邊長椅上坐下，然後朝他招手。

太宰治察覺到了她眼神的變化，又一次為小小姐超出預計的行動趕到新奇，他遲疑了一瞬，跟着坐過去。

中原小雪打開紙袋，低頭思考一下，拿出一塊提拉米蘇遞給太宰。

“喏，提拉米蘇。”她自己也拿出一塊，把紙袋放在身邊。

“據說，提拉米蘇在意大利語裏是‘帶我走’的意思。”她拆開包裝袋，“一個意大利士兵出征前夕，愛他的妻子為給他準備乾糧，可是家裏已經什麼都沒有，於是妻子就把家裏所有能吃的餅乾、麵包全做進了一個甜品里，那個甜品就叫提拉米蘇。”

中原小雪咬了一口，“所以，後來提拉米蘇就有了幸福和愛的含義。每當人吃到提拉米蘇時，就會聯想到愛與幸福，想起自己挂念的人或者挂念自己的人。”

太宰跟着咬了一口，太甜了，甜得齁人。

“我不會。”

中原小雪自然而然道：“那怪不得你要自殺。”

“小小姐？”

你說話是不是太直接？

“如果如你所說，沒有挂念的人也沒有挂念你的人，那麼你的死亡除了對你自己以外，無害於任何人。而且，如果死亡是你真心的選擇的話，那麼亦是無害於自身。從這一方面看，好像無可厚非你的自殺。”

太宰治裝模作樣地露出憂鬱的表情，“小小姐真是明理呢。”

小雪歪着頭打量他，總覺得這個傢伙真的是喪到不行了。

——即使是作假似的憂鬱，也像極了在哭泣。

她心裏嘆了口氣。

“不過雖然現在沒有，但是不代表以後沒有。”中原小雪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人生才開頭呢，你遲早會遇見關心你的人，或是你喜歡的人。”

她要舉高手才能拍到他的肩膀，臉上是小大人一般嚴肅的表情，她甚至試圖壓低聲線讓自己顯得更鄭重肅然一點。可惜，她的努力只讓她顯得更加可愛和一團孩子氣。

“啊，是這個世界太無聊啦。”太宰可有可無的說。

她用英語回答：“天地之間有許多事情，是你的睿智所無法想像的。”

太宰英語還不錯，但是這句標準公學腔的英語稍微考驗到了他的聽力水平。

中原小雪又用日語解釋一遍。

她忍不住插句題外話，“所以趁着年輕要多學點嘛。”

“你應該不缺錢不缺吃，長得好身體也好，生活順遂，萬事都能刷臉，沒準腦子還特別聰明，一學就會，一點就透。所以你覺得人生乏味沒有意義。”她認真道，“可是這世界遠比你見過、你所知的廣闊得多。”

“你會講中文嗎？你知道1+1為什麼等於2嗎？你知道薛定諤的貓是死是活嗎？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你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嗎？你知道你一死了之後會錯過未來什麼樣的風景嗎？說不准你一生的摯友就在不久后的未來等着你呢。”

她吧嗒吧嗒說了一大串話。

太宰微微睜大眼睛，不自然地抓着手腕散開的繃帶，神情極為罕見的有點茫然。

小雪包里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她低頭看了一眼，是蘭堂爸爸發的短訊，問她路上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

她快速回復：馬上回來。

然後把手機裝好，站起來，看着太宰，“大哥哥，你再堅持一下嘛。這世界那麼大，你一定會遇見讓你覺得有趣的事物，你也一定會遇見那個你吃提拉米蘇時會想起的人。你還未看破這個世界所有的秘密呢。”

“當然啦，你要是一心求死，也很好。這是你的選擇嘛。不過——我建議你先安排好你的身後事，不然說不準有人會對你的屍體做什麼呢。偷器官、做實驗、當收藏……這種變態可多了去了。”她看了眼河流，“而且你還是換條河吧，這條河真的很臟。”

“要不是抄近路，我才不會走河邊這條路。”

中原小雪話已至此，萍水相逢，她也無多的話可說了。她從紙袋裏抽出一罐牛奶，放在椅子上。

“提拉米蘇有點干，你再喝點牛奶吧。”她歪頭對太宰露出燦爛的笑容。

太宰治從怔忪中醒過神，看着小女孩像小太陽一樣的笑容，忽然閉上眼睛，濃密纖長的睫毛顫動猶如枝間搖搖欲墜的花瓣。睫毛在眼下投下陰影，他的臉蒼白得很。

他翹着嘴角微笑，“謝謝你，小小姐。”

“大概是站着說話不腰疼，我只是隨便嘴炮幾句罷了。”中原小雪擺手，“要是有一點點用，不用謝我，請你祝我哥哥生日快樂吧。”

太宰瞬間睜開眼睛。

“今天是小小姐哥哥的生日嗎？”

“是的啊。”

太宰微微啟唇，揚起溫柔如水的笑容，聲音也很柔和，“祝小小姐的哥哥——”

中原小雪抱起了紙袋，期待的看他。

“越長越高。”他笑眯眯地在心裏補充：才怪！！！

“謝謝您！這個祝福我哥哥一定很高興。按理來說應該給您一塊生日蛋糕的，但是……”

“沒關係，有提拉米蘇。”

中原小雪朝太宰感謝地一鞠躬，“再次謝謝您，提前祝您生日快樂！希望您日日快樂，早點找到您認為有意義的事物。”

說完，她就抱着紙袋跑遠了。

太宰治坐在原地，看着女孩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的盡頭，他匪夷所思地低喃。

“真是有趣的小小姐啊。怎麼會是那個蛞蝓的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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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次見面，就給太宰灌了好大一盆雞湯呢（bushi）。雖然只是愛屋及烏，日行一善，並且完全沒有用~

2、小雪口頭禪get：既然是你的選擇（決定），那也很好。

3、“天地之間有許多事情，是你的睿智所無法想像的。”出自莎翁《哈姆雷特》

4、在昨天我經歷了在晉江以來最漫長的一場審核，一直停留在等待一審上，讓我一度以為是我的電腦卡了~然後我去搜索了最近更新的文章，被龐大的數量震撼了。我知道晉江寫文的人很多，但是沒想到這麼多。我的老天鵝，諸位大可愛是怎麼發現我的？一定是緣分讓我們相遇！！！謝謝命運，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