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觀自在
觀自在是霽月山莊東邊最好的院子,是晚鏡的住所,名字也是晚鏡自己取的。當年林鈺看晚鏡寫下這三個字的時候還以為她要皈依佛門,晚鏡卻淡淡地解釋道:“你想多了。觀自在,看着自己在這,而已。”
林鈺啞然。
自己在這便是在這了,誰會時時看着自己在不在?
晚鏡把寫好的字交給丫鬟初雲拿去做門匾,又擦了擦手,才說:“當然。有的人在這,你卻看不到他,而他也看不到自己。”她指了指牆邊的銅鏡,“你能從鏡子裏看見自己,能看見敞亮的天,能踩住自己腳下的影子,多好。”
林鈺不是個笨人,可他琢磨了好久都沒能明白晚鏡的意思。那些日子,他甚至見天地攬着銅鏡看自己,拿着銅鏡看見自己,這麼理所當然的事,他不明白如何才能覺得這樣真好。李香兒撞見幾次,以為他腦子出了什麼毛病,差點把郎中請家來。
直到後來林鈺知道了晚鏡能看見遊魂野鬼的事,才總算解開這道謎題,明白了晚鏡當時那番話的意思。
說起鬼魂,原本林鈺覺得自己是應該害怕,可因為這事是晚鏡說的,那害怕便又消散了,反倒是因着自己分擔了她的一個秘密,還隱隱有些興奮。
他問晚鏡看見那些遊魂野鬼會不會害怕,晚鏡笑得卻有些古怪,反問他:“你看見街邊乞丐、逃荒的流民時會不會害怕?”
林鈺搖頭。
“一個道理,可憐而已。”晚鏡繼續道。
“既然可憐,何不幫幫他們。”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多是自作自受罷了,又或是運勢不濟倒霉鬼。自作自受的活該如此,運勢不濟的倒霉鬼,老天都不憐憫,我又怎麼大的過天去。人也好,鬼也罷,都自求多福吧。”
林鈺走進觀自在時,晚鏡正仰着頭看天。
天很藍,藍的就像晚鏡身上那件襦裙,而晚鏡則像是從天上落到人間的一部分,純凈的沒沾染上一絲人世的灰塵。
晚鏡喜歡藍色,喜歡那晴天一樣的藍色,喜歡到近乎偏執。李香兒給晚鏡準備過各式各樣紅紅綠綠的衣裙,可晚鏡只挑藍色的穿,從小便是如此。屋裏的一應用品也皆是藍色,她彷彿是要把天空裁下來放在自己的身邊。
林鈺抄着手走到她身邊,隨她一起仰起頭來看了一會兒,“到底有什麼好看的呢?”
“不好看嗎?”晚鏡頭也不回地反問他。
“嗯——,還行吧。”其實林鈺也不明白晚鏡到底在說什麼好看,便含糊地應和道。
晚鏡忽然覺得有點不太自在,便收回瞭望着天空的目光,轉過頭來凝神打量了林鈺一下,看得林鈺忍不住一凜。
這麼多年了,林鈺仍是習慣不了她的這種眼神,彷彿地府鬼門突然張開了一絲縫隙,窺視人間,冰涼徹骨的陰寒,化不開、暖不透。
“你別這麼看我。”林鈺伸手擋住了她的目光。
“你剛才遇見誰了?”晚鏡在藤椅上坐下,又恢復了那笑眯眯的可人模樣。
“誰?張禾、果子、爹娘,哦,還有左家綢緞莊的左掌柜。”林鈺掰着指頭數了數,忽然眼睛一亮,也坐了下來,“怎麼?是不是看見什麼了?”
“沒有。”晚鏡慢悠悠地說,伸手往他肩上撣了撣,“左家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感覺有點臟。”
林鈺一擊掌,“對!左家二小姐左青柳,昨天夜裏沒了。”
“死了?李檀知道了嗎?”
晚鏡的話音剛落,就聽見一陣腳步聲急匆匆地沖了進來。林鈺心說不好,這小子來了!
李檀腳步踉蹌地跑到林鈺面前,緊握着拳頭,憋了半天,終於眨了眨眼落下淚來,哽咽道:“哥,青柳……,青柳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