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集點（一）
出發后的第四天，天上終於落了雪。
三人已經進入森林範圍，四周沒有人類活動的痕迹，他們便放心帶領鴿群擦着樹梢低空飛過，灰沉沉的雲團好似就壓在他們頭頂上，細碎的雪粒子隨着風迎面砸過來，敲在凍硬了的斗篷外層，發出噼啪聲響，褶皺處很快就積攢了薄薄一層碎雪，再被風一吹，重新散去。
誰都沒有開口講話，在這個天氣里，他們生怕一開口，風雪就把嘴裏最後一口熱氣兒帶走了。
雲曉曦吸了吸凍得通紅的鼻子，到這會兒她總算明白了阿水說的那句話——只颳風都是運氣好。原來下雪加颳風真的不是一加一等於二的加法題，是一乘十的乘法題，風助長了雪的氣焰，叫每一粒雪花都變成堅硬的子彈，而雪又反過來給風增添了威能。原本就能將人凍僵的風，這會兒簡直變成了刀子，一刀一刀割得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膚都火辣辣得疼。
好在目的地快要到了。
雲曉曦舉目遠望，視線透過白茫茫的風雪飄向遠處的一片蒼藍，那是一片蟄伏在冬季的海，只有偶爾被風吹起的浪花，與鐵灰色的天空交融在一處，叫人分不清天與海的界線。
聚集點就在海的附近，按照地圖上的標註，那裏位於一處海邊懸崖。
懸崖毗鄰着一片森林。內中生長着大量高大茂密的常青樹種，以松樹最多，雲曉曦從大宮脖子旁邊看下去時，能看見下方成片尖尖的樹梢，以及上面覆滿的白雪，風雪讓這片森林變得喧囂又寂靜，天地間彷彿只剩下了風吹雪落的聲音，與遠方傳來的海潮聲一應一和。
“快到了。”
阿水說的話都像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同時抬手沖前面一指，“看前面那棵頭頂分叉的松樹，我們到那兒降落。”
雲曉曦跟百里光朝他指的方向看去，那裏果然長着一棵形狀古怪的松樹，個頭比周圍松樹要矮一些，頂端分出兩個樹梢，遠遠看去就像頂着兩隻角的綠山羊。
這裏就是聚集點了？
雲曉曦下意識試着往樹底看去，但距離有些遠，什麼都看不真切。
不管怎麼說，這場叫人痛苦無比的空中旅行總算迎來尾聲，雲曉曦感覺自己那顆連同身體一起被凍僵的心又活躍起來。
鴿群依次在羊角松樹底下降落，六隻大鴿子還好，十隻小鴿子這會兒都蔫頭耷腦的，即便阿水給它們每隻都獎勵了幾條麵包蟲干都無法打起精神，可見惡劣環境下的飛行對它們消耗也很大，倒是大嘴怪看來沒受什麼影響，這會兒正滿臉好奇地打量四周。
“看來得儘快叫它們休息。”
阿水撫摸着小鴿子們的腦袋給它們打氣，“再堅持一小會兒咱們就回家了，加油啊！”
“我還以為這裏就到聚集點了呢……”
解開皮繩從大宮背上爬下來的雲曉曦不住地跺腳搓手，試圖儘快恢復體溫，“原來還沒到嗎？”
“如果是夏天的話，這裏就到了。”
拍拍身旁的大松樹。阿水摘掉手套拉開斗篷道，“不過冬天他們會換個地方，別擔心，離這裏不遠，跟我來。”
在阿水的帶領下，三人與十七隻鳥繞過怪形怪狀的大松樹，來到一處聳立的山石前，阿水找到一塊一人多高的石頭，用肩膀頂住它往旁邊推，百里光跟雲曉曦見狀連忙上去幫忙，結果一上手才發現這石頭根本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重。
“這石頭內部被鑿空了一部分，其實一點兒也不重。”
阿水笑嘻嘻沖兩人解釋，“石頭後面就是去往聚集點的路了。”
話音未落，石頭就被推開，露出後方的空洞。雲曉曦朝裏面看了一眼，出乎意料的是，這個洞穴並不深，也不昏暗，實際上這與其說是洞穴，不如說是一段隧道式的走廊，從洞口一眼就能看到不遠處的懸崖石壁。
“哇，你們連山都挖開了？”
雲曉曦震驚道。
“哪兒能啊，我們又沒有工具。”
阿水聽得直樂，“這個洞穴隧道是天然生成的，後面連接着一條大裂隙，總之你進來就看到了，我走的時候裏面還沒完工呢，不知道現在蓋成啥樣了。”
所以說這裏的人是住在懸崖上的嗎？聽起來有點驚險誒……
雲曉曦懷着惴惴心情，牽着大宮亦步亦趨走進洞穴。阿水沒急着在前方帶路，而是等鴿子跟人全都進來了，又去拉那塊石頭——石頭內側被挖出一個大窟窿，正方便人們抓着它挪回原位。
“走吧，跟好我。”
把洞口堵上后，阿水重新走到前頭去，引着兩人與鴿群穿過洞穴。
洞穴上短下長，看起來就像一段被削掉頂端的管道，沒走幾步上方便漏下天光，伴隨着一起落下來的還有稀疏的落雪。點點片片溫柔得彷彿春日裏翩然飛舞的柳絮，與方才將三人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惡魔面貌全然不同，再多走幾步，左手邊就出現一條岔路，阿水人還沒拐進去，就先扯起嗓子喊了一聲，“秦大哥！張媽！小米！韓申！我回來啦！”
喊聲在岩壁間回蕩個不停，一時間雲曉曦耳朵邊全都是阿水的喊聲，吵得她恨不能堵上耳朵。
“你小點聲喊他們也聽得見吧……”
雲曉曦無奈道，見阿水傻樂着從拐角處跳下去，搖搖頭跟上。
等她自己走到拐角處時，饒是做好了一定的心理準備，還是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撼得一時失語。
這裏本應是一處天然形成的洞穴，大約因為地殼運動，山體開裂。將這個洞穴從中劈開，一半留在這邊，剩餘的一半去了懸崖對面，而聚集點選擇的位置應該是洞穴的一個分支，一處三個足球場那麼大的相對封閉安全的空間。最妙的是，這個空間又圓又扁，對他們這種穿越過來后體型縮水的人來說居住綽綽有餘，但原住民卻很難進入，加上這裏地勢偏僻。原住民想要發現此處，必須要從懸崖峭壁上攀岩過來才行。
“真難為你們能找到這麼個好地方。”
雲曉曦感慨着跳下來，這個洞穴地勢比進來的那個通道略低一分，因着大部分空間被岩壁擋着，內部採光不算太好，只能影影綽綽看到洞穴內部蓋了不少建築，跟自然派之前那種單純用積木搭建的不同，這裏的房子沿着洞壁蓋了一圈，外表看去跟國外常見的那種獨棟二層小樓有幾分相似，從距離三人最近的那幾棟房子來看，建築材料上估計採用了水泥之類，只房頂好似是木質的。
正當雲曉曦四處打量之際，一棟房屋的門從內推開，內中快步走出一個男人，這人看起來有三十歲出頭的樣子，濃眉大眼國字臉，剃着幹練的平頭，穿着袖口略短的黑色皮夾克與牛仔褲，再看見三人後微微一笑，抬起手沖這邊招呼。“阿水，來這邊！”
“秦大哥！”
阿水興奮地喊，“我回來了！”
“回來了就好。”
秦鴻遠笑着迎過來，“看樣子你還帶回了新朋友啊。”
“對啊，秦大哥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兩位叫雲曉曦跟百里光，雲姐光哥，這就是我說過的秦大哥！”
阿水給雙方做着介紹。
“你好，我聽阿水說過你不少事迹，久仰了。”
雲曉曦沖秦鴻遠點頭笑道。另一邊百里光則直接伸出手去，同樣說了久仰，跟秦鴻遠握手致意。
“你們好，歡迎你們來這邊，大家際遇相同，都是流落異世，希望以後咱們能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大家一起克服種種困難，努力活下去。”
秦鴻遠用力回握了一下百里光的手，“算上你們兩個，如今咱們這裏已經有二百七十三人了。”
“又來了新人啊？”
阿水一聽這話愣了下，隨即想起了什麼，掉頭就往裏面跑，結果被秦鴻遠一把拽住，“跑什麼啊，你要找的那人不在新人裏面。”
“……還是不在的嗎？”
阿水被這句話一下子潑泄了氣，耷拉着腦袋走回來。
“你想找人？”
雲曉曦跟百里光見狀對視一眼，斟酌着問道，“之前怎麼也沒聽你說啊，你想找的人長什麼樣子？你說一下說不定我們見過呢？”
就算雲曉曦對城市派的人不熟，不是還有百里光在嗎，雖然他們倆跟城市派已經徹底撕破臉，可當真結仇的也只有李延鋒跟賀文誠兩個人而已。
“哎算了，沒什麼，其實我也不確定我朋友有沒有跟我一樣穿越到這邊兒。”
阿水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搖搖頭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算了算了不提他了，秦大哥，還是先看看我帶回來的鴿子吧！我跟你說啊，這會兒多虧了雲姐跟光哥，如果沒有他倆，我肯定沒辦法帶鴿子回來的，因為出發的時候綠將軍跟我走散了，我的衣服還有廚具都在它身上綁着呢！要不是遇到雲姐他們，我最後這段日子可能要凍死餓死在外面了。”
阿水開始對着秦鴻遠大吐苦水。
“我早跟你說綠將軍是野鴿子，不如大灰它們靠譜，你非要帶出去。”
秦鴻遠沒好氣地吐槽了他一句，一轉頭就看到鴿群後方探頭探腦的大嘴怪。
“……最後面那是個啥？”
秦鴻遠默了一瞬，開口問道。
“那是大嘴怪，是我跟阿光養的鳥。”
雲曉曦趕緊走到大嘴怪旁邊，抬手摸了摸它的脖子，用行動來證明這隻小型猛禽其實很溫順。
“沒看錯的話，那是只小型隼吧？連這種鳥都能養，你們也是能人啊。”
秦鴻遠點點頭，同時伸手沖他走出來的房子一指，“先別在外面干站着了，來，進屋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