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啟
5月3號,星期三。
天氣,晴。
NU大學第三教學樓的階梯教室後門被輕輕推開,這並未引起教室中等着上課的學生們的注意。
而推開門的人,此時卻看着滿滿一屋子人膽怯起來。
“好多人!”
葉寧回過頭,沖韓爍極小聲地說道:“要不我們換一間教室吧……”
“怕什麼?”
韓爍好笑地上前一步,率先走進去,同時極為自然地牽住葉寧的手將她也拉進去。
“教授只會管誰不來,還能管不請自來的學生嗎?”
兩人選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好,拿出空白的本子與鋼筆裝模作樣地放到桌上。
過了幾分鐘,一名髮際線堪憂的老教授踱着步子走進教室,開始慢悠悠地擺弄講台上的投影設備。
葉寧“砰”的一下子趴到桌上:“我們運氣真好。”
韓爍勾起嘴角。十分認同葉寧的話,來的老教授負責的科目是大學語文,趕巧兩人當年都上過這位老先生的課,老先生一旦講起課來。靈魂便穿梭古今,與諸位詩詞巨匠心心相印,陶醉其中難以自拔,別說底下多兩個學生,就是學生都跑光了也不影響他的授課。
“其實我挺喜歡陶居士講課的。”
老教授姓陶,學生們愛稱他陶居士,葉寧一手托腮,一手拿起鋼筆在本子上畫著圈圈:“雖然他講魯迅也能串到唐宋八大家上去。但他講的課真的好聽。”
“看你這麼推崇他,忍不住想告訴你個小秘密。”
韓爍雙手交疊,將臉墊在手臂上,與千千萬萬個準備在課堂上與周公廝守的學子們姿勢高度一致:“其實我幫他整理過備課本。”
“你還干過這個?”
葉寧果然驚訝,放下鋼筆用同樣的姿勢趴下來:“被你學長學姐抓的壯丁?”
畢竟幫教授整理備課本這種事情一般都是助教乾的,而助教,一般都是高几屆的學長或學姐。
“不是,是我……”家老爺子坑的我。
話剛要說出口,韓爍就想起自己給老爺子新弄的人設跟大學一點邊兒都不沾,連忙改口:“是我主動去乾的,我也很喜歡聽陶居士的課。”
“你這積極性也太高了吧。”葉寧偷笑,“哎哎,陶居士的備課本長啥樣?他上課可是從來不帶。”
“這麼厚。”韓爍用拇指跟食指比出漢語大詞典的厚度,“這還只是半本教材的,裏面內容全部手寫。”
“不是吧,好誇張!”
葉寧咋舌。
“別看他在台上一講課就滔滔不絕,實際上私底下是個記性很差的人。”
韓爍把目光投向講台,陶居士也住在韓老爺子那個小區,跟老爺子是老朋友了,原本一起在NU大學教書,退休后又一起被返聘,韓老爺子去年因為身體因素徹底退下來了,他卻還堅守在崗位上,對這位老先生。韓爍是打心底里尊敬的。
“所以他把所有想講的東西都寫下來,想到哪兒寫到哪兒,他家的書桌是特意加長過可以寫大字的,一旦寫起備課筆記,那書桌上就鋪滿了紙,每張紙上都寫滿了字,我們這些去幫忙的就負責把紙上的字捋出順序謄寫好,陶居士再自己抄到備課本上去——依他說的,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寫上一遍就背得差不多了。”
“原來陶居士這麼……刻苦。”
葉寧看着講台上負着手講課的瘦小老人,感覺自己像重新認識了對方一樣。
一個半小時的課很快結束,兩人同來時一樣。悄悄地又從後門退了出去。
“走,下個地點。”韓爍把重量不輕的背包往肩上一挎,“吸貓聖地後花園。”
“我特喜歡那邊一隻大白貓,很胖,瘸了一隻腳,眼睛還有傷。”葉寧慢悠悠地跟着韓爍往鴻志樓的方向走,“但是特別乖,還喜歡往我懷裏跳。”
“那隻啊,那是後花園的野貓老大,我們都叫它老賴。”
韓爍對那隻貓也有印象:“別看它胖乎乎的,打起架來可瘋得很,爪子跟眼睛的傷都是搶地盤時落下的。後來被什麼保護協會的人抓去做了節育,回來后性格溫順了不少,我們都說它老人家是無欲無求了。”
“噗……什麼詞兒啊!”葉寧失笑,“不過我倒是知道,野貓繁育太快不是好事兒,是應該給它們做節育。”
等弄來貓,要記得給它做節育,韓爍心裏又暗搓搓記下一點。
說話間來到後花園。葉寧抬手拍拍韓爍挎着的包,同時嘴裏喊着:“咪咪咪咪!來吃飯啦!”
這一嗓子喊出來,樹上灌木叢中假山石后呼啦啦躥出一大群花色各異的貓來,方才他們討論過的老賴走在最後面,豎著尾巴不緊不慢地踱到葉寧跟前兒,嗲聲嗲氣地“喵”了一聲。
“阿白!我好想你!”
葉寧蹲下來,大白貓順勢跳上她的膝蓋,窩成一團享受老朋友的撓下巴服務。
韓爍蹲到葉寧身後,打開包取出貓糧遞給葉寧,心裏不禁對老賴有淡淡的羨慕。
葉寧正沉迷擼貓,突然聽見身後一聲悶哼,回頭一看差點笑歪過去——韓爍身上掛着六隻貓。分別佔據他的肚子、左右膝蓋、兩邊胳膊,跟腦袋。
“你這麼招貓喜歡呢哈哈哈哈!”
看着臉都快被頭頂橘貓擋住的韓爍,葉寧笑得十分沒同情心。
“胖胖天天往我寢室鑽,跟我熟。”
韓爍無奈地抽手將腦袋上的橘貓大爺抱下來:“沒想到我離校這麼久了它還記得我。”
“貓記性好着呢。”葉寧順着大白貓背後的短毛。“對不對,阿白?”
白貓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來。
韓爍趁機擼了一把白貓的腦袋,順便獻上貓糧一捧。白貓湊過鼻子去聞了聞,隨後滿臉嫌棄扭過頭,去吃葉寧手裏的那份兒供奉。
“……我這是被鄙視了?”
韓爍哭笑不得,明明是一樣的貓糧,這白貓竟然不肯吃自己手裏的。
“阿白只是警惕心比較高吧,除我之外阿白基本不會吃別人手裏的東西。”
葉寧嘿嘿笑,對白貓只認自己這件事兒頗感自豪。
一大包貓糧很快就被十幾隻貓瓜分一空,從前喂貓這個活動是每天下課後葉寧跟陸韜的日常,但陸韜因為對貓毛過敏,每次只能遠遠站着看,葉寧對此還十分遺憾來着。
想不到分手之後,竟然有人陪着她一起來喂貓了……
葉寧攤着已經空空如也的手掌心,依依不捨地揉着懷裏的貓。
“以後我們每周定時過來喂它們吧。”
韓爍低聲提議。
雖然他知道剩下的時間並不多,但只要此刻能叫眼前人更開心一點,他覺得值得。
果然不出他所料,聽他這麼說后。葉寧眼中的不舍淡化掉,她輕揉白貓的耳朵:“阿白,下周我還來看你,你要健健康康的啊。”
白貓喵嗚一聲,彷彿應和她的話。
與貓群依依惜別之後,韓爍從包里拿出免洗消毒液跟濕紙巾,強硬地要求葉寧跟他一起清潔雙手。
“哇,醫生都有潔癖的嗎?”
葉寧用濕紙巾將手上殘留的消毒液擦拭乾凈。
“這是衛生常識好嗎?”韓爍面無表情收起濕紙巾。“要我給你科普一下野生散養動物身上常見的細菌病毒品種及其導致的傳染病嗎?”
“不用了謝謝。”
葉寧果斷拒絕,沖韓爍翻了個白眼,掉頭往校外走去。
韓爍摸摸鼻子。
他竟然覺得葉寧連翻白眼的樣子都可愛極了。
真是無可救藥。
唉。
“快點快點68路來了!”
剛走到校門口,葉寧就眼尖地看見公交車,拽起韓爍就往車站跑:“要趕不上了!快點追!”
這趟車要隔半小時才有一輛,能趕上就別錯過!
韓爍邁開腿,只跑了幾步就超過葉寧去,趕在車門合攏前一秒衝上去,順便喊司機師傅等等身後的葉寧。
“快點兒的,趕不及就等下輛。”
等葉寧呼哧帶喘地跑上車,司機師傅極不耐煩地踩一腳油門,公交車“轟”的一下子衝出車站。
“我一直覺得68路所有的司機都是論秒算績效工資的。”
喘着粗氣走到車後面坐下,葉寧小小聲跟身邊坐着的韓爍吐槽。
“主要這車線路長,司機趕點兒怕堵車吧。”韓爍笑着給走過來的售票員遞過去兩塊錢,“兩張西園地鐵站謝謝。”
“喲看小姑娘給跑的,臉都跑白了。”
售票員是個四十來歲的大姐,能在宛若過山車一樣起伏波盪的車廂內連把手都不抓走得如履平地,一看就是練過的,氣質特別沉穩可靠:“其實你們要去西園地鐵站啊,以後可以坐189路,新開的線路,十五分鐘一趟,來得快還有空調,比等我們這老車快多了。”
“謝謝啊,下次我們就知道了。”
韓爍接過車票,看葉寧額頭上都是跑出來的汗,又掏出面巾紙跟礦泉水遞過去。
“呼……謝謝。”
擦了汗,又灌了兩口水,葉寧這口氣終於喘勻了:“好久沒趕過公交車了,現在重新體驗一下,發現我一點都不懷念這滋味。”
真是飽含青春汗臭味的記憶。
“說起來,你以前擠過早高峰的地鐵嗎?”
葉寧把兩頰旁汗濕的髮絲別到耳後,看着韓爍問。
“還真沒有。”
韓爍笑着搖頭,十八歲之前有家裏司機接送,十八之後他自己考了駕照,基本上公交地鐵只存在於認知之中,沒有什麼機會親身體驗。
“那今天你正好切身感受一下。”
葉寧沖他擠擠眼:“什麼叫人多力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