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門令

宗門令

“前往甜柳鎮驅逐石妖?”

看着眼前的傳令紙鶴,韓情眉心一擰,“石妖作亂這種事,犯得着發出宗門令嗎?”

所謂石妖,不過是一種半妖半鬼的低等妖物,尋常遇到這種事情,派一隊練氣期弟子就解決了,何至於大動干戈,看紙鶴背着的宗門令品階,竟是連金丹期弟子都要出動不少。

“一下子派出這麼多徒子徒孫,肯定不止石妖作亂這麼簡單。”

墨言將本體化成一張搖椅擺放在花樹下,窩在上面悠哉曬太陽,“說不定是那些老東西看你們太閑,故意在給你們使絆子。”

你怎麼有臉說別人是老東西。

壓住湧上嘴邊的吐槽,韓情深吸一口氣。“給我們使絆子?這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對他們個人來說是沒好處,但對宗門來說就相當於練兵了。”

墨言雙手疊於腦後,目光穿過眼前飄搖落下的花瓣,看向遠處的晴空,“如果我沒猜錯。應是這次靈竹府折損太大,引起他們的警覺了。”

“警覺不警覺,與我們無干。”

韓情一翻手將傳令紙鶴收好,眸光微轉,心裏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不過,這次宗門外派,對我而言倒是個好機會。”

“什麼好機會?”

墨言瞥他。

“自然是——開溜的好機會。”

韓情一手握拳,在另一手掌心輕叩,“雖然稍早了些。不過機會來了就不能放過。”

墨言長眉一挑,“你想趁機帶人跑路?”

“沒錯。”

韓情摩挲着指尖,“這次前往甜柳鎮的隊伍要分成三批,卻只有一個元嬰長老帶隊,我被分在第三批前去的弟子隊伍中,剛好跟這名長老錯開,只要運作妥當,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將人帶出去。”

“為何要急着將人帶離宗門?”

墨言顯然不太贊同,“在這裏不是更容易修養?”

“你不懂,此地不宜久留。”

韓情嘆了口氣,目光瞥向正坐在廚房門前石階上吃紅豆糕的陸子涵,“入宗門這些年來,我多番探查,卻仍舊查不出這傻小子因何變成這般模樣,可見是有心人刻意抹掉了消息,若是被當年之人知曉他身體愈漸恢復,說不定會再度下手,留在宗門內雖便利,終究束手束腳,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不想拿這傻小子的安危做賭注。”

聽他說完,墨言神情間夾雜了一絲古怪,但很快斂去,“好吧,本尊客隨主便,要走要留你看着辦就好。”

計劃已定,韓情便開始着手準備逃跑一路上要用的東西,墨言的戒指是個好物,不僅容量拔群,還自帶隔絕神識探查及隱形功效。除了魔尊大人原本的珍藏,韓情把靈竹府里打劫來的不少有用物件也塞了進去,儲物袋中只留了給陸子涵準備的食物跟一些尋常符籙。

行禮打包完,剩下的就是唯一的難題,如何將陸子涵偷出去。

韓情看向鎖雲居大門,這大門的禁制對陸子涵是否有着監視作用,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沒搞清楚,幸好距離出發還有一段時間,足夠他每天做一下測試。

“飽了。”

陸子涵吃完紅豆糕便重新黏回韓情身邊,眼巴巴看着他等下一步指令。

“咱們今天先不練劍,出去逛一逛好嗎?”

對現如今的陸子涵,韓情總是有用不完的耐心。

“好。”

陸子涵自然韓情說什麼就幹什麼,跟在他身後就往大門口走,把後方墨言看得直搖頭。

真是大型訓犬現場,不知道這一手對他家那隻小狐狸有沒有的用。

韓情懷着忐忑的心情。用令牌打開鎖雲居的大門,拉着陸子涵往外走。

短短几步路的距離,他卻走得手心直冒冷汗,一步,一步,又一步,韓情率先邁出了門檻,與他拉着手的陸子涵緊隨其後,第一隻腳也踏到了門檻上!

這短短一瞬間,在韓情看來卻好似凝固的畫面一樣,整個空間彷彿都靜止了,只有心臟在劇烈地跳動着,聲音大到他想堵住自己的耳朵。

走過來……

他在心裏默念道,走過來!不要有事發生,走過來!

彷彿感受到他的莫名緊張。陸子涵攥了攥韓情的手,腳一抬從大門走出來。

門外,陽光普照。

原本落下來覓食的雀鳥被驚動,撲簌着翅膀紛紛飛走,陸子涵看了它們一眼,又回過頭專心盯着一動不動的韓情看。

“師尊?”

見韓情半晌都沒有反應,陸子涵抬手扯動他的袖口,“你怎麼了?”

韓情終於動了,他先是低下頭,看着陸子涵真真實實站在鎖雲居大門外的腳。而後抬起頭,露出一個比陽光還要耀眼的微笑。

“我以前是傻子吧,傻透了啊!”

微笑逐漸變成肆無忌憚的大笑,一時間,韓情笑得前仰後合狀若瘋癲,他覺得自己前面那幾年真是因為死過一次死傻了,竟然縮手縮腳連門都不敢帶着陸子涵出,白白擔驚受怕那麼久,到現在才發現這禁制根本攔不住陸子涵。

“走!”

待他笑夠,一把拽住陸子涵的手,扯着就往外跑,“跟我來!”

陸子涵也不問他要帶自己去哪兒,任憑韓情拉着他的手一路大步疾行,看着他眼角眉梢尚未完全褪下的笑意,陸子涵眼神微暖。

當年的韓情便是這種性子。恣意而率真,想到什麼就會興沖衝去做,哪怕失敗了也不過哈哈一笑,從頭來過。

即便是……

最後那段日子。

陸子涵垂下雙眸,怕韓情突然回頭看到他眼中壓抑不住的情感。

韓情沒留意到身後人的情緒波動。仗着自己腰間的通行令牌與陸子涵的金丹修為,大搖大擺下了山,一路來到那座小坊市。

“今天不是趕集的日子,不過還是有不少附近行商來擺攤。”

到了坊市,韓情撒開手。囑咐陸子涵不要開口,只管乖乖跟自己身後,旋即開始又一次逛街採買。

經歷過絕望,才知道如何抓住希望,感受過彈盡糧絕的無助,才知道平日裏囤糧的重要性,既打定主意要走,韓情在購買應急儲備物資方面便放開手腳。

往常的他就是砍價高手,更別說今日還有陸子涵這麼個金丹期修士跟在身後叫韓情狐假虎威,幾條街逛下來,荷包里的靈石沒少多少,東西倒是多了一大堆,大多都是辟穀療傷的丹藥與初中階符籙。

和一大摞紅豆餡的點心。

“給你。”

途徑買糖葫蘆的小販,韓情買了兩根紅果夾紅豆蓉的,回頭把其中一根遞給陸子涵,“嘗嘗。”

陸子涵沒有接,就着韓情的手吃了一口。

跟販賣給修士的糖葫蘆不同,這是一根尋常的糖葫蘆,外面包裹的糖衣因為提純度不夠,入口后還帶着些微苦澀。紅果是山上常見的野果,熟透了也帶着一股酸味,農家自己熬煮的紅豆蓉也不夠軟爛不夠甜,就這麼一根缺點遍佈的糖葫蘆,陸子涵卻覺得這就是世間最難得的珍饈。

“懶成啥樣了。”

韓情搖頭,自己也啃了一口糖葫蘆,臉瞬間皺成一團。

“哎唷我去……好酸!”

他就不該想不開買這個東西。

正準備帶人回宗門,韓情餘光看到一家門庭冷落的香燭燒紙小店,破舊木門掩着一半,另一半用塊長着苔痕的青石抵住。

韓情一下子站住。想了片刻,抬腳走進那家小店,店裏有個老婆婆,正低頭扎着紙人,腳邊散放着一堆竹條彩紙漿糊,聽見有人進來略掀了掀眼皮,“客人想要點什麼?”

“我想買一沓燒紙。”

韓情蹲下觀察着那些已經紮好晾乾的紙人,抬手一指,“再要一對紙紮的小孩,一座院子,一匹馬。”

“一共三兩銀子。”

老婆婆彎腰從腳邊夠出一個木盒往韓情跟前兒一推,“錢放裏面,東西自己拿。”

“誒。”

韓情摸出一錠五十兩的銀子放到木盒中,“婆婆,我沒碎銀子,您也不必找了,以後每年清明您幫我燒一疊紙行嗎?”

“……給誰燒?”

老婆婆停下手裏的活,抬起眼看向韓情,“總得有個名字吧。”

“給柳墨。”

韓情輕聲道,“那孩子叫柳墨。”

他不知道這孩子原本的魂魄去了何處,是像他一樣附體到別的人身上,還是已經飲下孟婆湯轉世投胎,可他佔據了柳墨的身體,總是欠了他一份因果,韓情想要為他做點什麼。

“柳墨……柳墨。”

老婆婆口中嘟囔了兩遍,復又低下頭去,也不知是記住了還是記不住,韓情也沒繼續問,他把自己要的東西拿起來,也不往儲物袋中放,就用手拎着,走出店門,帶着陸子涵離開坊市。

在眾人看來,“柳墨”未死,自然也不會有墳塋,韓情在上山途中尋了處僻靜角落,將那些燒紙紙人一併燒了,在灰燼隨風散去那一刻,他輕嘆一口氣。

“願你來世能父母安在,一生無憂。”

說完,韓情起身拍拍膝蓋上沾到的草屑,對一直等在後面的陸子涵伸出手,“走吧,咱們回去。”

陸子涵趕緊把目光從那些灰燼上挪開,抓住韓情的手往回走,只有掩在袖中的另一隻手,下意識捻了捻拇指與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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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師不滅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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