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病因
清晨，夜色未散，霧方起，露初凝。
韓情披衣起身，出門便看到花樹下站着的妖嬈身影。
“前輩起得倒是早。”
韓情捏捏眉心，懷疑天長日久這樣下去，早晚有天眼睛要瞎。
“你才是起得早啊。”
墨言拈一朵花在指尖，沖韓情笑得意味深長，“還是說你其實沒睡？”
韓情：……
長此以往，恐不止眼瞎，還會耳聾。
“咳……前輩，等會那臭小子起了，還要勞煩你給他看下傷勢。”
忽略掉對方的調笑，韓情強行將話題扯回正題，陸子涵經脈內的暗傷這幾年調理的不錯，但神志方面的問題韓情束手無策，只能寄望於墨言這個老妖怪。
“好說。”
墨言頷首，“記得你的承諾。”
韓情曬然一笑。“這幾天有空餘時間了，我就去將那幾樣舊物取來送與前輩。”
“嗯，上道。”
墨言將指尖花朵捻碎，轉身回房，人進了屋子，聲音不緊不慢傳來。“別忘了給我也備上早點。”
韓情：……
得，又來個祖宗。
陸子涵在一室晦暗不明的晨光中睜開眼，身邊空蕩蕩的，摸一把，絲質被褥里還殘留着絲絲餘溫，顯然人剛起沒多久。
透着涼意的晨風將廚房裏叮叮哐哐的聲音，合著啁啾鳥鳴一起送進來，陸子涵原本驟然緊縮的心緩緩落回原處。
他還在。
甚好。
韓情端着早點回房時，就見陸子涵衣衫大敞披頭散髮坐在床上出神，彼時朝陽剛剛浮出天際，金紅光輝透窗而來，映照一室春光。
“師尊。”
偏那春光還毫無自知。滿臉無辜地沖他笑。
韓情嘆氣，將早點放到桌上走過去給他穿衣束髮，一邊嘮叨着，一邊順手揩幾下油，“連衣服都不知道自己穿了？”
“師尊不在，不想醒。”
趁對方給自己系腰帶，陸子涵順勢將臉搭到韓情肩膀上，耍賴架勢十足。
“別鬧。”
韓情笑着拍他後背，“起來吃飯。”
桌上，紫竹靈米摻了金線攀竹花熬制的粥正飄着氤氳香氣，靈獸肉拌上嫩竹芽菜做餡的大包白嫩鬆軟，樣式雖簡單，可不管金線攀竹花還是竹芽菜，都是溫養神魂的佳品，尋常修士煉丹都不捨得多放，韓情卻直接拿來給陸子涵當菜吃。
“嘗嘗我的手藝，這包包子的手法我可是特意跟外門食堂大娘偷師的。”
拿起個包子塞到陸子涵口中，韓情看他吃得頭也不抬，嘴角不由勾起，“好吃嗎？”
“好吃……”
陸子涵悶聲回道。
“嘖，挺豐盛啊。”
門口處傳來墨言酸不溜丟的聲音，“不像我，一籠屜素糕就給打發了。”
“前輩……”
韓情無奈回頭，“那可是八珍玲瓏糕。”
價錢不知道比尋常食物貴上多少去，不是看在對方“遺產”頗豐的面子上，他還不捨得拿出來呢，誰成想竟然被嫌棄。
“管他八珍九珍，本尊要吃肉。”
墨言雙手環胸一臉的不忿，“在那破地方一待幾千年，只能餐風飲露，老子嘴都要淡出鳥來。”
“好好好，給你弄肉，大塊大塊的肉，行了吧。”
韓情妥協道，“我這就去做，還請前輩稍待。”
“快去快去。”
墨言不耐煩地揮手。
韓情去了廚房。房間裏頓時剩下墨言跟陸子涵大眼瞪小眼。
“呵，小子挺能耐啊。”
墨言往門框邊一倚，似笑非笑乜着陸子涵，“裝瘋賣傻這一招都使出來了，你不怕將來暴露出來他跟你算賬？”
陸子涵一雙眼如漆似墨，直直盯着墨言並不言語。
“在本尊面前就不要裝了。”
墨言嗤笑一聲，蓮步輕移來到陸子涵面前，微微俯下身，“可憐你那從新做人的師尊時時處處都想着如何為你醫治，不惜為此欠下本尊人情，若是他知道一切都是你騙他的，不知該有——多傷心。”
陸子涵眸光微動，“前輩是在威脅我？還是，另有所求。”
就在墨言說話的同時，陸子涵心念急轉，他明白自己的偽裝已被對方看透，卻想不通對方為何會繞過韓情直接找上自己，按道理來說。自己身上根本沒什麼能值得對方覬覦才是。
見陸子涵這麼問，墨言頓了片刻，嘴角揚起笑來，“聰明，所以我最愛跟聰明人打交道，因為這樣省心省力。”
“我能幫你治癒神魂碎裂之創，事成后，要你幫我救一把劍。”
“需要用什麼去救？”
陸子涵雙手虛握，他自己是劍修，明白一把劍需要用到“救”字，絕不是尋常修補能治好的，“我的血？靈力？還是魂魄？”
“這些都不需要。”
墨言雙眸微轉，“我要你的劍修元胎。”
劍修元胎！
這四個字一出，陸子涵瞳孔登時縮起，他猛地抬眼，狠狠瞪着墨言，“原來……你是打的這個主意！”
“緊張什麼。”
墨言冷笑道，“我要是想對你的寶貝疙瘩下手。還用等到現在跟你這小娃兒商量？劍修元胎自然是等到時機成熟才會動用，你且放一百二十個心，我跟他簽了心魔契，就算以後解契了我也不能動手傷他。”
聽完墨言這番話，陸子涵神態總算放鬆下來，“若你所言不虛，我願意助你。”
不過是個劍修元胎，只要不會傷及韓情，他又有什麼捨不得的。
墨言笑吟吟看着陸子涵，直把對方看得發毛，而後才來了一句，“你們這樣。挺好的。”
兩個人都將對方放在心上，恨不能把世間一切好的美的捧到對方眼前，這感情還真是好的讓他打心底里羨慕。
門在此時被大力推開，韓情端着一大盆肉快步走進來，十分豪邁將肉往桌上一放，“前輩，你要的肉。”
墨言看着眼前疑似直接用白水煮熟的肉，挑了挑眉。
“我放過鹽的！還有滷肉料！”
看錶情就知道墨言在腹誹什麼，韓情沒好氣地說道，“就是忘了放秋油上色而已，味道絕對好吃！”
好歹也給傻小子做了這麼多年飯，雖不曾手藝拔群，但他也不再是當年那個只會熬粥的韓情了好嗎。
“咳，那就，多謝了。”
墨言乾咳一聲，端起肉施施然往外走，到了門口處才停下腳步。
“對了，我方才抽空給你家傻小子看了一眼。他魂魄曾被外力重創導致碎裂不全，神智昏聵應與此事相關，若想要他恢復，多備些養魂丹吧。”
痴痴傻傻雖是假，但神魂受創卻是實打實，多吃點養魂丹沒壞處。
“養魂丹嗎？”
韓情聞言心下微定。這丹藥雖是七階丹藥，但並不算稀有，只要靈石足夠不愁買不到，想到只要有足夠的養魂丹，自家傻徒弟就能恢復神智，他不由得喜上眉梢。“多謝前輩了！”
這句謝，端的是真情實意，誠懇至極。
墨言意味深長笑了一聲，擰身離去。
韓情原地站了會兒，嘴裏兀自念叨着養魂丹，想到只要湊齊這丹藥，陸子涵就能恢復神智，心頭大石落地，眼角眉梢都帶出喜不自禁的笑意來。
“這麼多天可算得着個好消息，不錯不錯，養魂丹……”
一雙手自身後伸過來，將他攬住。
“師尊。”
一句師尊，把韓情自歡喜情緒中拉扯出來，想起墨言那句“魂魄曾被外力重創導致碎裂不全”，他眼中又浮出几絲心疼，在陸子涵懷裏轉了個身，反手把人回抱住。
“傻小子，你到底經歷了什麼？怎麼就把自己折騰的魂魄碎裂不全了呢？”
知道現在的陸子涵無法給他回答，韓情低喃了幾句，最終輕嘆一聲，將臉埋到陸子涵肩窩處，“快點好了吧，傻小子……”
他沒看到的是，陸子涵此時凝視着他的眸光。暖得彷如一泓春水。
磻溪閣內，四大長老再度聚首，看着帶隊長老送上來的傷亡清單，四人面色沉沉，心中各自盤算。
“這黎家行事，當真是越來越放肆。”
慕容瑾一掌拍案怒道，“以前小打小鬧，睜一眼閉一眼也就過去了，這次竟折了這麼多弟子進去，他們當我天水門無人嗎！”
一個無甚危險的靈竹府秘境，本是初出茅廬的修士們歷練最佳場所，縱使傷亡難免。往年損失最多也沒超過一成，哪像今年這般誇張。
“其實我聽說，不光咱們幾大宗門這次損失嚴重，就連黎家，也折了個小太子進去。”
巫青柳將手中名單丟到一旁桌上，身子往後一仰倚上靠背，“下黑手的究竟是誰，現在還不太好說。”
“不能因為他們折了個小太子，就把他們摘乾淨了。”
蔣雨晴冷笑道，“那些個大家族自己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搞出事情來再賊喊捉賊，也是有可能的。”
“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仲芳搖頭，“難道還能打上黎家與他們討個說法不成？說到底，黎家為什麼腰杆子硬，還不是因為各大門派里都有黎家的人。”
與巫家、趙家喜愛將天才修士留在家中培養不同，黎家更喜歡將有天分的修士送入各大門派修行，一來二去，這些出身黎家的人就在各個門派里佔據了或輕或重的位置，就連天水門掌門黎重道，都是黎家分支里出來的，這些人在遇到與黎家相關的事宜時，難免偏頗一二。
仲芳的話成功澆熄了慕容瑾的怒火，他佇立當場，俄而長嘆一聲，一甩袖子坐回原位。
“依我看，這些孩子們就是在蜜罐里泡久了，還是要磨練磨練他們的殺性才好。”
蔣雨晴美眸微垂，嘴角忽然挑起一抹笑，“甜柳鎮那邊不是剛出了亂子？好像，有一群石妖在鬧事？”
此話一出，在場另外三人互看幾眼，眼裏都透出幾分心領神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