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嫡

奪嫡

白桐本以為,從說書先生嘴裏套消息該是費一番周折。但是沒想到,她就兩三盞酒下肚,幾枚碎金一丟,誇讚了他一番,說書先生便飄飄然不知身在何處,將肚子裏的話大半都掏了出來。

白桐也沒有說要聽哪個人的故事,她只說是,想聽這一朝,最離奇的故事。

蘇郁不是普通人,那圍繞着他身上發生的故事,也該是最撲朔迷離的奇談。

說書先生倒也是爽快,凡是收了錢辦事的人基本都爽快。他聽見白桐的要求,當即滔滔不絕講起了宮裏的舊事秘聞。

白桐好整以暇地聽着。

說書先生瞧見她這麼認真,還怪不好意思。他怕白桐真是將裏面的故事當真,煞有其事地說道:“其實,我所講的故事都不是我親身知曉的。這些,都是我從一個宮廷孤本上看到的。大約是在十年前,我在一個當鋪當工,遇到一個老婦人來當貨,拿了一本舊書來換銀兩。她自稱是侍奉雲鼎宮妃的老宮女,如今告老還鄉,從宮裏偷帶了一本孤策。我瞧着那書挺好看,就給了十個銅板,拿來閑時翻閱。”

他回想了一下,說道:“那書是一本史冊,但裏面只記錄奇聞異事,不錄正史,我便將它當做了趣談記了下來。這上面,記了一件雲鼎皇宮裏的怪談。我想想,大約是十五年前的舊事。”

白桐回想了一下,那個時候,自己好像還沒有出生。

她問道:“那冊子現在在哪裏?”

說書先生咳嗽了一聲,說道:“被我不小心倒了油燈,燒了。”

白桐有些惋惜地看着他,說書先生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說道:“雖是燒了,但是故事我還記得。”

說罷,便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講書的姿態,將這故事娓娓道來。

雲鼎宮中,後宮佳麗三千人,勾心鬥角,為謀一分寵愛,皆是使盡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在十六年前,一位新妃入宮。那名新妃生得花容月貌,性情嬌憨,卻又活潑天真,深受先帝的喜愛。

先帝賜封號為蘭,寓意蘭心蕙質,堅貞不渝。

蘭妃在宮中受盡寵愛,招盡妒恨。她做小伏低,處處謹慎,卻還是在旁的妃子的陷害下流過一次孩子。

蘭妃曾有一個不帶血緣的遠方表姐,名為恭妃,性格清冷,目中無人。她出身四大家族首位的蘭家。在宮中為妃已近十載,位列四大貴妃之一。論起美貌品德,恭妃更是越蘭妃一截,她入宮不久后便誕下了一位皇子,雖不說榮寵冠絕,卻也是備受皇恩眷顧。

據傳恭妃和蘭妃入宮前並未相識,恭妃心裏也不怎麼瞧得起這個蘭妃。可自從恭妃去到了蘭妃庭軒中小歇一晚后,她便如同認定了這個姐妹一般,一切都為了蘭妃着想。

不知道的便以為是蘭妃用真心打動了恭妃,知道的卻說其中必有古怪。據她們貼身的婢女說,恭妃一向不大瞧得起這沾了點親戚的小門小戶女子,那晚恭妃不過是作為主宮,例行巡查側宮,幾乎連話都未和蘭妃說過幾句。

那晚恭妃本是要離開,卻是因為外面下起大雨,所以才在蘭妃庭軒中小歇了一晚。

而後恭妃醒來之後,對蘭妃的態度卻是翻天覆地的變化。蘭妃新入宮不久,人微言輕,雖然有一分帝王的寵愛,但奈何出身卑微,終究不能爬到高位。

可之後,恭妃對蘭妃如同親身姐妹一般照顧周全,蘭妃有孕之後,她甚至親自上請了使命,搬入蘭妃庭軒中,寸步不離地照看蘭妃。

蘭妃受寵若驚,對恭妃也是畢恭畢敬,看不出有何差錯。恭妃這樣突然轉變了性子,旁里人也只是猜測興許是對了眼緣。

恭妃為了照顧蘭妃,可謂是事必躬親。她撇下自己尚且年幼的皇子,一心一意地照顧着蘭妃還有她肚子裏未出生的孩子。

而後帝下年老力衰,皇子奪嫡,宮中掀起一輪血雨腥風。恰逢蘭妃難產,恭妃帶着自己的皇子急急忙忙去看望蘭妃。

蘭妃奄奄一息,恭妃淚流滿面地握住她的手,發誓一定會保護好她誕下的小皇子。

可惜蘭妃血崩,孩子的位置不對,死活生不下來。恭妃為了向蘭妃證明自己輔佐她腹中孩子稱帝的決心,逼迫自己的皇兒吃下了蘭妃親手遞過來的蠱毒,將自己皇兒的生命同那尚在蘭妃腹中的孩子聯繫在一起。只要蘭妃的孩子死了,自己的皇兒也會因為這將生命聯繫在一起的蠱毒而毒發身亡。

見到小皇子被迫吃下蠱毒,蘭妃才放心將孩子性命交託在恭妃手上。

腹中孩子始終生不下來,恭妃狠心,喚出一名侍從,拔劍將蘭妃肚子剖開,將鮮血淋淋的孩子從蘭妃腹中取出來。

聽到嬰兒啼哭,蘭妃這才含笑而終。

而後恭妃全心全意撫養蘭妃的幼子,再對自己的親生皇子不聞不問。

而那親生皇子在那一夜之後性情大變,再不復孩童的天真無邪,整個人陰冷沉鬱。他年歲尚幼,卻是心思詭譎,城府極深,踏着親生兄弟們的殘骸與鮮血,一步步踏上王位。

但他最終沒有拿到皇位。

面對恭妃的厲聲訓斥,在登基前夕,他對自己的親生母親恭妃說,倘若她能撞死在面前這根柱子上,他便完成她的遺願,將蘭妃所出的幼子扶上帝位。

恭妃聲色俱厲地責罵了他一番,並且咒他一生鰥寡孤獨,不得好死,而後一頭撞死在他的面前。

這皇子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母親的屍體被人拖走,繼而履行承諾,將幼子扶上了皇位,自己成為了逍遙一方掌控天下的攝政王。

話音剛落,白桐就明白了這曲折離奇的故事裏的人都是誰。

在位的蘇郁,是為攝政王。他輔佐幼弟登基,踏過腥風血雨,最後卻沒有登基,反而讓幼弟上位的原因,不過是如此了。

難怪明知道如今在位的帝下羽翼漸豐,對自己有了剷除之心,他依然沒有奪權的意思。

蘇郁受制於他。

但是這跟妖司白家,和妖物異動有什麼關係嗎?

說書先生扶了扶自己的長須,又吁了口氣,笑着說道:“其實這個故事,倒是挺讓我喜歡。其中曲折,實在讓人驚嘆。公子,你若是想聽,我還有天命師的故事,你可要聽?”

白桐正在出神想着事情,聽到他這樣說,繼而勉強笑了笑:“嗯?你說說看?”

說書先生喜笑顏開,伸出手來:“公子,你看,這……”

白桐心不在焉,拋去一枚銀子。

說書先生笑眯眯地收了銀子,揣進兜里,清了清嗓子,說道:“世人常說,天命師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其實,我就見過天命師。”

聽到這句話,白桐情不自禁抬起頭,看着對面的說書先生。

對面的說書先生仍舊是那麼一副不靠譜的樣子,眼睛眯成了一條線,說道:“天命師是離上界最近的人,擁有超脫俗世的力量……可不是嘛,搬山移海,生死人肉白骨,無所不能。”

白桐微微點頭,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說書先生見她聽得認真,當即口水飛濺:“我當年還是當鋪小夥計的時候,遇到過兩個自稱是天命師的人。”

他伸手比劃:“大約是十六年前的事情吧!那時我還沒拿到這冊子孤本,在當鋪里就當個櫃枱夥計。那兩個人自稱是天命師進了門,一張嘴就問,這裏收不收奇珍異寶。”

“一男一女,女的生得極為貌美,男的看起來年紀輕輕,一身出家人打扮,穿着一身白衣裳,到我們當鋪來當東西。”

白桐微微側眸,帶着一絲狐疑。

他像是回憶一般說道:“那對男女實在是郎才女貌,尤其是那個女子,生得宛若天仙,顧盼生姿,說話的時候聲音像是出籠的小鳥,快活極了,讓人過目不忘。”

“他們來這店裏當東西,據他們說,他們是下山來歷六劫,結果路上被山匪給打劫了,銀錢什麼的一分不剩。兩個人身無分文,只要將些值錢的東西給典當了。換點盤纏,繼續趕路。”

白桐望向這說書先生,盯了許久,才覺得他神色坦然,倒不像是說謊。

他遇見的十有八九是當年的忘語和忘尺。

白桐有些黯然,她已經不記得母親是什麼樣的了。留在她記憶里的,只有母親離別時對她鄭重說過的話。

她說,白桐,你是妖瞳,是三姓之首,跟着忘尺師傅,好好活下去。

她最終選擇的是守候父親的使命。

沒想到,母親曾經也是這樣風姿卓絕,快活明朗的人。

說書先生瞧見白桐在垂眸想什麼,繼續說道:“其實我也是覺得那兩個人是騙子。被山匪打劫的天命師,開什麼玩笑?我想着他們興許是私奔的小情人,拐了家裏的值錢物件,拿來當路費罷了。”

“而後他們當的物件,也是讓人大開眼界。那男的從肩上解下一個行囊,裏面各色花花綠綠的東西。他說,有可以讓人成為傀儡的木偶牽絲,有可以讓人生死相連的子母蠱,還有什麼開花之後治癒百病的鳳羽花,總之,奇形怪狀的東西,多了去。”

白桐的表情凝固了。

半響,她才不敢置信一般重複道:“木偶牽絲,子母蠱?”

說書先生點頭。

白桐怔愣了許久,才起身,說道:“麻煩你了。”

她解下錢袋,扔在桌子上,一言不發地繞過他,掀開帘子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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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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