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從照相館中出來,外面的太陽已經升的很高,幾乎是直直的照射在身上,刺眼的陽光沒有讓我只想着躲避它,而是騎行在與便利店相反的方向——珞櫻住在的巷口。
已經能感受到夏天的來臨,才加快了一點速度額頭上就掛了一些汗珠。
幸好小巷很潮濕陰涼,讓我原本焦躁的內心平靜了下來。
就在我駐足在珞櫻的家門口,不知道該做些什麼的時候,珞櫻突然打開門,站在自己的面前。
她仍然穿着一身純黑色的衣服,鞋子也是白的發亮,甚至看上去十分晃眼。
她面色凝重,神情有些慌張,眼睛只是隨處的瞟動,不知道落在何處。這和在便利店第一次碰到她的時候表現出的樣子並無兩樣。
不知道她到底在害怕些什麼。
我的雙手緊緊握住車把手,其實手心的汗水早就泛濫了起來。就像被質量不好的膠水粘上了一樣,黏糊糊的。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在害怕些什麼。
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然,我趕緊把話脫口而出,“我就是去便利店路過這。。。”
“奧。。我知道,上次在那遇見過你。”
她終於肯承認了,但是為什麼在學校問她的時候,卻閉口不談呢?
“所以。。。你現在也要去那嗎?”
“嗯。”
“那我們一起吧?”我不確信的抬起雙眸,因為我並沒有報太大的希望會和她同行,如果她拒絕了我,我也一點不感到意外。
但是,讓我沒想到的是,她居然欣然的答應了,表情看起來也沒有之前那麼僵硬和恐慌。
我推着已經修理好的自行車,和珞櫻並肩行走在一條幽徑。
她說在這一天,她不希望有嘈雜的聲音打擾到自己的安寧,所以這條無人之徑就成了她唯一的通道。只是就今天而言。
沒想到一向惹人喜歡,做事風風火火,性格外向的珞櫻,居然會有喜歡孤獨的時候,這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所以,今天是個很特別的日子?”
面對我的疑惑,她先是眨巴一下眼睛,望向已經綠色蔥鬱的樹木,好像在和它們對話,這更是一種十足的默契才能做到不被別人發現。
“一年前的那起縱火殺人案,你還有印象嗎?”她突然開口道。
我記得很清楚,當時電視台的新聞每天都會播報案件的新進展,而且就發生在離這不遠的鄰縣,據說殺人犯因為喝了酒,和被害者曾經有過節,心生憤怒,便拿刀沖入,一家四口無一倖免。還縱火將屍體全部銷毀,房子也成了一具空殼。
“那件事轟動很大,我記得。”
“犯人是我的父親。”
聽完這句話后,簡直是晴天霹靂。我的身體如同被電擊了一般,怎麼都動不了,大腦一片空白,如果不是有車子可以讓我扶持,我害怕整個人會癱軟。
珞櫻是殺人犯的女兒?我呆站在原地,靜靜的盯着她那晶瑩剔透的雙眼,雖然清澈無比,卻難以被看穿。
她轉過身,帶有淡淡憂傷的神情望着我,只是丟下一句,“他們都是因為這個原因離我而去,我不會去挽留你。”便撇下她以為的最後一抹微笑徑直的走在前面,沒有回頭。
即使她是殺人犯的女兒,但是這並不代表珞櫻的本質就和其有莫大的關係。
她令我着迷的地方不就是那股我缺少的積極樂觀和對生活無限的渴求嗎?
為什麼此刻要去驚嘆於她不同常人的經歷和身份?
我推着車子奔跑在石板路上追隨着即將消失的身影。
見我氣喘吁吁的樣子,她沒有露出半點欣慰的表情,甚至都沒有給她帶來一丁點的愉悅,反而看起來更加嚴肅了起來。
珞櫻一改往日的輕快的氣氛,她停在了一塊乾巴巴的泥土旁,指着它冷哼的說道,“一旦被別人拒絕,它就只能苟活在這個世界,卻還要表現出堅不可摧的模樣,才不會被人隨意踐踏。”
雖然我沒有她這種悲慘的經歷,但是從她沒落的神情可以感受到隱藏在內心深處的脆弱和想要被撫慰的渴望。
也許,這就是她從雪華高中轉來的原因,在新的環境中尋找自己的歸宿。
我把車子放在一邊,蹲下去,用手輕輕的將那塊干泥巴揉碎,看似完全沒有生機的外表下,裏面卻是柔軟,濕潤的鮮嫩土壤。
我將它放在珞櫻的手上,溫柔的對她說,“它從來沒有放棄希望,它只是不願意被打擾。”
珞櫻的手微微顫抖着,眼眶也有些通紅。
我很想讓她在我的肩上大哭一場,在這無人喧鬧的寂靜之地放肆的哭嚎,將積壓的情緒全部宣洩出來。
可是,珞櫻卻將鬆散的泥土扔在了原處,扶着地板站了起來,拍拍手上殘留的灰塵和泥土,催促着我加快腳步。
我有些失落的推着輪子轉動時發出“滋滋”響聲的車子。只是陪伴在她的身旁,殺人犯的女兒這個身份也從我的腦海中抹去。
她不應該被冠以任何別稱,那些太過於片面的名字沒有資格去玷污她的生命,珞櫻才是她永生的印記。
走到小徑盡頭的時候,她突然問我,“你不想聽我的解釋嗎?關於這個案件。”
如果她不想說出口,即使我問出來了結果,也沒有任何意義。
“不管其他人怎麼看他,但是我不希望你對我父親有什麼誤解。”
她將那個案件的經過從頭到尾仔細的向我說了出來。
其實,案發當時,珞櫻的父親只是正好經過那棟房子,那家主人和他根本就不認識。不過,那一天她父親確實喝了點酒,看起來醉醺醺的,但是,他的頭腦很清楚,沒有任何的混亂。
當他看到從房子裏竄出幾道火光的時候,他沒有想很多就直接沖了進去,只見地上一個女人和兩個孩子倒在血泊中,站着的那個男人手裏拿着刀放在脖子上,正準備自盡。
珞櫻的父親一把沖了上去將菜刀奪了回來,就這樣他們來回相持了好一會兒。可是,房子已經被火燒的不成樣子,牆體已經快要倒塌,見他沒有任何想要離開的意思,珞櫻的父親只好倉促逃離這裏。然而此時,外面的人群將他圍的水泄不通,手上拿着沾滿鮮血菜刀的他就這樣被當成殺人犯抓進了警察局。
也就是說,珞櫻的父親是被冤枉的。
不知怎的,我竟有些開心,至少知道了珞櫻的父親是個善良的人,他沒有給女兒的人生中帶來真正的污點。
“既然這樣,還有轉機不是嗎?”
“我父親放棄了。”
“難道就平白無故的被冤枉嗎?這太讓人不甘心了!”處於青春期的我,不論平時有多麼懦弱,在這個時候多少也迸發出了滿腔的熱血。
“有時候我也很瞧不起他,連自己的人生權力都不願意爭取,那我又被她放在什麼位置上呢?”她冷哼一聲,繼續說,“或許,他累了吧,有什麼難言之隱也說不定。”
難怪,在她知道易康康放棄了詹妮弗的時候,能讓她心情低落到那種地步。
“有時候,我們需要理解一下他們不是嗎?”珞櫻又衝著我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此時,微風吹過,她的長發搖曳在我的視線中。令人痴醉。
珞櫻的父親十分喜歡這家便利店賣的豆奶,一段時間后,他就十分想念這種味道,所以她就在周末去探望的時候,從這裏買一些給他。這樣也會稍微減輕他的痛苦。
我把信封投進郵箱,做了個雙手合十的動作,珞櫻嘲諷我說道,“沒想到你還迷信這個,難不成你每次都像一尊佛像站在路邊祈求吧?”
說罷,她還笑出了聲。一副收不住的場面。好像正在看一出十分惹人發笑的小丑劇。
這時,一輛過往的貨車發出的轟鳴聲掩蓋了她的聲音,只能看到珞櫻純真的笑顏。我竟也揚起了嘴角。
本以為她接下來會把我趕走,出乎我意料的是,珞櫻不但沒有催促我離開,反而請求讓我陪她一起去探望父親。
我自然是很願意這樣做,雖然對陌生人的恐懼還潛藏於心,但是只要珞櫻在自己的身邊,便也會打消了顧慮。
當我和珞櫻並肩走進便利店的時候,那個男人仍舊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雖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我,卻沒有一絲的惡意。更像是投來的疑惑和一種交流的方式。
我只是回應了一個淺淺的微笑,只見他將咖啡一口氣喝完后,朝着那個擺放了許多種類的奶製品的貨架走去,來到了珞櫻的身邊。
他們互相聊了幾句,就在說話時珞櫻還露出了嬌羞的神情,如同多年未見的老友。
從便利店走出來,我問她,你和那個男人都說了些什麼?
珞櫻駐足在湛藍的天際下,步履不停的一邊笑着一邊走着說,“他說以後會給我偷偷留着,一定不會讓我再痛哭。”
我回過頭,那個男人雙腿交叉的靠在牆上,手裏的那根香煙正在燃燒,猛吸一口,熟練的將煙霧吐出后,看着我們的身影,嘴角輕瞥一笑,便低下頭玩弄着不知有何樂趣的打火機。
從此刻開始,我默默的立下一個誓約——不會再讓珞櫻哭泣。
這段路比我想像的要顛簸的許多。原本還能看到城市的跡象,到達目的地后才發現已經完全沒有了高樓林立的景象。除了那所監獄的圍牆,再難以看到有任何建築的影子。
突然,我開始緊張起來,手心止不住的出着汗。不斷的在衣襟處擦拭,直到那裏已經完全被浸濕。
見珞櫻如此輕鬆應對,我不禁羞愧起來,臉色變得很不自然。
她似乎也覺察到了我的異樣,轉身停步於我的面前,開口道,“我第一次來這的時候,也很害怕,恐慌,不知所措。其實,我每一次來到這都很害怕,傷心。但是,今天有你陪在身邊,我輕鬆多了。”
珞櫻如同忽明忽暗的燈塔,給了我希望,卻又有些飄渺不定。但是,不管結局被引領到所謂的悲劇或是歡喜,我也堅信着這個方向。
這裏和我想像的樣子差距很大,本以為像電視裏每個犯人都是面目猙獰,絡腮鬍子,囚服都是髒兮兮的,孤獨的靠在牆上,冥想過去,一派的死氣沉沉。
然而,現實里的監獄卻很熱鬧。他們在院子裏做着鍛煉,有些人雖然帶着鐐銬,卻完全沒有影響。像是為犯人量身打造的運動。
不過,這些行為卻都在監視之下,稍微會感到不舒服。
第一次見到珞櫻父親的時候,他給我的感覺就是一位慈父的最標準的形象。他穿着深藍色的囚服,坐在玻璃窗另外一側的椅子上。
當珞櫻把他鐘愛的豆奶放在大理石砌成的桌台上時,他笑的像個孩子,滿臉愜意。
想必這就是他在囚牢裏唯一的寄託。難怪珞櫻會因為買不到它抱頭痛哭。
這時,珞櫻的父親用帶着手銬的手指着我說道,“這就是你經常提起的同桌嗎?”
珞櫻居然會和她父親談論我?
我不可思議的看了她一眼,想確認叔叔說的話是不是對的。其實,我的心思早就開始想入非非,那冉冉升起的希望再一次在心中盛放。
可是,珞櫻的回答卻澆滅了這團熱火。
她只是瞧了我一眼,便又和父親對視,抬起聲調說,“那個是我以前在雪華的同桌,不是尹納夫。”
這種失望自從喜歡上珞櫻的那一刻起,就註定陪伴着我。
既然做不到像別人那樣瀟洒的把情話說出口,不就是要默默忍受暗戀的苦痛嗎?
在離開這裏之前,珞櫻的父親讓她先出去,和我單獨聊了一會兒。
“我知道木木她是個懂事的孩子,平時都表現的讓人很放心,故作很堅強。從小,她就很害怕一個人在家,是我對不起她,害的她轉學,一個人孤獨的生活。叔叔有個請求,你能幫叔叔多照顧一下她嗎?今天,看到她把你帶來這,我很高興。她從來沒向別人提起過自己有個殺人犯父親,為了選擇重新生活,她才轉學成為留級生。納夫對吧?”
我輕點着腦袋。
“她的母親也在我出事前不久剛去世,如果不是借酒以解相思,可能也就不會發生那種事。”
珞櫻的父親說完這番話后,無奈的嘆口氣,眼眶早已濕紅。
當我在監獄的大門前見到珞櫻時,她問我在裏面都和父親說了些什麼。
我沒有把那些囑託和事實告訴她。只是迎着日光,閉口不談。
在回去的路上,無論她怎麼詢問,以至於生氣的堵在我的面前,嚴刑逼供。
無奈之下,我就隨便編造了個理由糊弄了過去。雖然可以看出她臉上的不信任,但是卻也不再追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