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再臨極北
所謂一鄉一俗,每一個地方都有奇奇怪怪的規矩,在新奇的同時也很討厭,這是九羅在大淵工作了一段時間后的感受。
做為師傅的第九名弟子以及欠債人,九羅加入大淵后,不得不按着他那債主與各方天地所定協議在無數空間來回穿梭,征戰四方之宇,直到接下這份“除逆”之任恰與他欲誅之人同處一地,便按以往規則降臨此界。
因為真身所含源力巨大,九羅最開始執行任務之地都是以分神前往,在各低層空間往來,熟悉業務;這樣一來,每次降臨都是一次重新開檔,新鮮感過後便感到厭煩,因為需要控制住自身的強大力量,使用適格於那方天地的軀體來裝載,這很是麻煩。
但沒有辦法,血肉、金屬、機械、草木又或是元素等等,每一種都曾作為軀體承載過,可都無法長久留存,九羅每一年生日都會許願要一個不需要更換的身體來當做生日禮物,可惜始終沒能如願。
可這次不同,這個世界的防火機制相當高端,九羅以分神“駕駛”着他的機械軀體剛入時空通道就被摧毀,備用的血肉之軀也在臨世一刻為天地之力擠壓弄碎,最後的“終極安檢”更是將他洗刷白白,若不是最後關頭以本源真身投入,恐怕這次任務就直接判為失敗了;即便如此,因為倉促投入的關係,其本源還是受了點傷。
不得已之下,九羅使了點小手段,化作一顆奇石以天降之物臨於此地,藉此潛伏於世,適應世界規則的同時恢復傷勢,直到為王淵所發現;本想着做個石頭中藏着的“老爺爺”來偷個懶的九羅怎麼也沒料到,花了力氣給王淵改善了一下體質,因此陷入沉睡狀態后,再醒來時,王淵已經喪命在他眼前。
王淵的的身亡令九羅有些愧疚和惱怒,他便現出原身,這一露面也就被天地意志發覺,天監直接找上門來給他補上一通審查,辦了個“臨時居住證”。
而現在,那洞中黒繭之內,九羅被地水風火四色源力環繞,正為他聚合造體;第一次如此直觀的被演示如何以源力衍化身軀,九羅將心神投入其中仔細感悟,這是難得的體驗,還可藉機了解此方世界源頭,一時半會間無暇他顧。
卻說它處,那神秘的未知空間內,看起來很像街頭騙子的數十人又聚到一起。
那名善以白紙畫卷測算之人早已攤開紙卷,一顆黑色大繭自上次測算之後一直沒有消失,就算是撤去紙卷的能量供應也無法起到作用,像是死機了一般;這可急壞了測算之人,預測沒能收到反饋,還把寶貝給搭上了。
“老友不必心憂,上尊已言會替你修補此寶。”一人走過來,將手搭在那皺起眉頭盯着畫卷干著急之人的肩上,安慰起來。
“我非是憂心此物,日前,上尊與左尊同至印石封堂,平息了印石波動又加固了護封陣,再觀那畫中黒繭,聯想上尊所言,怕是將有事起。”
“我已將族中事佈置妥當,是劫是緣已非我等可測,一切交由他們來應吧,眼下,你我的職責還是在這間星斗殿中。”
“是啊,入這星斗殿已有百餘年了,第一次遇上那麼強的逆者,就連來自萬界的幫手都着了道,甚至還有影響天道的能力,實在可怕,令人心憂。”
“或許……是那位幫手太弱也說不定,也不要把那群瘋子想得那麼可怕,記得先前詢問知鏡,它給出了‘終會來臨,終會結束’的批語,想必其中雖有波折,但無大礙。”
“不,日前上尊與左尊同至時,我曾詢問左尊,此回幫手實力之強絕對超出你我平生所見,造成如今局面的不在力量強弱,而是古老協議中一些規矩的限制,儀式印石受擾那天,便是逆者對幫手施加的不利影響。”說此話之人頓了頓,繼續道,“數衍於九,光暗齊至,戰及雙界,避無可避。”
“說人話。”有人不滿道。
“……”這種說話方式難道不是我們這種組織的標配風格嗎?為什麼要懟我?雖然有些莫名,但這人還是乾咳了幾聲,解釋道,“我們的作用就是在天意與逆者間維護平衡,給幫手一個公平競技的平台,將所有意外抹除!先前,所有的測算結果都指向九之數,要麼為既定之意,九為期限;要麼為數之極意,無法估量。”
“這樣說來,不僅無法觀測,而且我們也無有作為嗎?”
“我們本來不就插不上手嘛,不然幹嘛要向外界求助!”
“這……”
“諸位。”
就在眾人議論之音陷入消極時,清凈縹緲之音傳來,旋即就見一道出塵身影自虛空踏步而來;待身影站定,可見來人一襲淡金長袍着身,袖口綉着黑色雲紋,只以一條黑帶扎系,面目被神秘模糊去,讓人看不真切,但眾人卻是認出來人,齊齊行禮:
“左尊。”
“莫要心焦。”左尊揮手讓眾人不必在意自己,望向那名善以紙卷測算之人,接着道,“畫師,我今日是為修復你之法寶而來,卻看到你們在此消極怠工。”
“你等近日關注一下天城,查出三百年前天城易主之因。”左尊走到那現着黒繭的紙卷旁,揮手收入袖中,繼續着剛才的話,“上尊決定在這黒繭有變前坐鎮天星殿,與天意和逆者下一下棋,所以星斗殿諸事皆由我處置;右尊那裏,去了極北之地拔蘿蔔,你們也別去煩他;畫師與神算去協助下尊找尋天師,三十年了,一點兒也不主動。好了,你們按我所說,各自做事把。”
雖心有疑問,但左尊明顯不想多言,於是眾人只好躬身退去。
“他們很心慌。”
在眾人離去后,左尊耳邊傳來話音。
“我也很慌啊,畢竟逆者中出現了那個世界的人,還是上位級的族群,無法想像數年後雙方碰撞的那個局面。”
“數定在九,如今已過三年,我讓你散出四方尊無力反擊,困守玄星的消息,就是看看他在知道以後會不會回來幫我們。”
“他?哼!知道又如何,回來又如何,你看那個天師,跟他是一模一樣,不愧是師徒倆;好了,你吩咐的事已經搞定,就不打擾你陪他們下棋了,我會在客人到的時候聯繫第三人,他們怕是早都迫不及待了。”
左尊單方面斷開了聯繫,他坐在星斗殿中的大座之上,手支着頭部,模糊的面容探不出更多的情緒。
“這世上,許多事終究是無法盡知,難以測算;無法把握,難以捉摸的。”
譬如,當你看到此話時,六年時光已經逝去。
極北大荒,絕命冰原。
絕命冰原地如其名,一望無際的荒原為寒冰盡覆,其上終年飄雪不見停期;不論是走獸飛鳥,還是迷途旅人,誤入冰原后只有迷失荒原一途;而後,身體的溫度會漸漸跟你道別,肢體變得如冰一般硬而脆,最終化作無盡荒原上的一塊冰石,再為飄雪覆蓋,再無痕迹,入之絕死,因名絕命。
當然,這一切只是對那常人,非常之人自不適用。
絕命冰原是居於極北荒地之人對它的稱呼,但在其餘地方,它被普遍稱為“極冰雪原”,正是十二年前,王淵遭遇天城七色圍殺之地;多年來,它因王淵之戰而倍受關注,又因其遺留秘寶之謠平靜不在,不過來訪者多是平庸之輩,只在外圍轉圈,沒能深入其中,這當然是天城之人參與其中的緣故。
“區區低溫,居然還用法寶抵禦,你們荒外人真是脆弱。”
絕命冰原上,一行數十人緩緩走來,最前方那人光着膀子,持一根木棍驅使着身前一頭白毛小獸;此人生得一副惡相,眉發皆是火紅之色,裸露的上身紋着一顆赤色熊頭,下身則是穿了一條短褲,腰間圍着獸皮;鄙視之言也是由他口中說出。
“所以我才找你這赤熊部落第二勇士來帶路哇,不然我們可找不到‘那地方’,拜託你咯。”聽到赤發惡漢嘲諷言語,行在惡漢身後的一人不以為意,笑着答道。
這人雖不像赤發男那般裸着上身,身上衣衫卻也單薄,只不過他的身體周圍有一圈淡淡藍光環繞,護着他的身體,風雪寒氣難以侵入,顯是有禦寒作用的法寶所發,這便是遭到嘲諷的原因;在他們身後,還有數人隨行,除卻一人外皆是套着一圈藍光用以禦寒,在風雪中緩步前行。
“哼!暫時第二罷了,我熊無二還很年輕,第一勇士?他已經老了,我不稀罕。”赤發男聽那人來擠兌他,臉色便不好看,不過也沒什麼大反應,回頂一句后專心驅使白毛小獸尋路了。
見熊無二低頭不再說話,搭話男子扭過頭去,向著隊伍中唯一沒用護體之物的那個男人,開口問道:“千城,你說我們能找到那地方和那個人嗎?”
低頭的男人被問起話,就抬起頭來,本來這人走在一行人身後一路沉默,無聲無息的毫無存在感;但在他抬頭之際,周遭風雪竟有停滯之感,搭話男子雖有法寶護身禦寒,仍有一種刺骨冷感傳遍全身,僅僅因那叫千城的男人望向了他。
“我能感覺到,離他很近了。”千城說著話,目光從對面人身上離開,看向白茫茫的雪原,一絲藍芒在他眼中閃過。
“玄冰焰毒,我留了一絲在體內,現在它很活躍,看來你果然還活着,王淵。”心中暗念,千城又低下頭去趕路,但他永遠忘不了九年前那一戰。
王淵臨陣破關,入絕死破心境,借天城七色圍攻之力一舉突破,踏入師境,更借秘寶之力以一招玄冰焰斬殺六位師弟,令天城七色成為過去和踏腳石。
王淵當日所施師境極招含戾帶煞,進入千城體內后形成玄冰焰毒,此毒不斷侵蝕經脈,傷及功體根源,每當行功便感通體冰寒,有劍刺刀削一般的痛感;幸而千城天資過人,以此痛症為激,修為不降反增,在這幾年裏厚積薄發,踏入師境。
時至今日,他境界穩固,一身玄力也成功靈化,單論根基已遠超於當日王淵所現水準,此次再赴極冰雪原除卻天城給予他的任務外,還為了一雪前恥,斷去心中魔障;即便身處師境,他每次行功之時仍能感受到那令人戰慄的氣息,故而留了一絲玄冰焰毒在體內作為提醒和指引。
天城從未斷過對王淵的搜捕,雖然沒有任何結果。
千城分析了這幾年來收集的情報,根據那絲刻意留下的玄冰焰毒,他斷定王淵還在冰原之中,至於王淵是否已死,即使玄冰焰毒沒有反應,他也絕不作此想。
絕命冰原雖然環境惡劣,使人難以生存,但極北大荒人在此長居,對其沒有什麼畏懼之意,甚至於還有一些有趣的傳聞。
傳聞中,絕命冰原中心處有一處桃源之地,桃源里有一座大山,數座小山環繞,群山間有一汪碧藍湖水,湖中有聖獸守護桃源,且以莫大神力改變着桃源氣候,使她在萬載冰原中四季如春;這裏華森遍佈,入目青郁蔥蘢,偶有聲響還驚得林間鳥群撲飛,小獸驚走,一片盎然生機盡顯生命靈動,是為仙鄉。
而根據一些有幸而至且安然回返之人的語述,桃源之地被確認存在;因為極北大荒人視桃源之地為仙神所居,為防言語有沖,大荒人在敬畏與朝拜的同時將一個怪異的名字冠其上——“那地方。”
雖說那地方在傳言中是一處桃源仙鄉,誤入之人皆得全須歸返,但那裏卻尋之甚難,有緣之人無路也能入,無緣之人將會被一條沒有盡頭的不凍之河攔住去路。
這條河常年流淌,任冰原再寒也不會凍結,河中碎冰沉浮隨波而動,大小不一、形無相同;據傳說,那些冰塊都是不被認可的擅闖者,因為衝撞仙神的愚行付出代價,生命隨水逝去,靈魂被禁錮冰中永留在這不凍河水裏受着刺骨煎熬。
冰河上濃霧重重,不知寬有幾何,也不知有多少人可有幸度過,或是命喪其中;不見首尾的不凍之河兩岸景緻極度反差,無數冰塊在其中忽上忽下,反覆沉浮,這不急不緩的河水隔出了地獄與天堂。
千城一行人自是不知此行結果,只是堅定的向著目標行去,只是不知,那地方中已然有變。
“幽幽混沌光,煌煌開天力;冥冥有造化,煉就乾坤軀。”
此時,天際風雲驚走,八方雷霆怒吼,赫見一道金光接天連地貫入群山,水驚地動間,一道昂然身影伴着長吟之聲自黒繭之內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