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言仲的藥方
雪白的宣紙上，言仲的筆跡端正清秀，卻並非尋常藥方。
“每日子時之前入睡？”太守肥胖的臉孔皺成一團，念出第一行字。
“子時為少陽生髮之時，需得入睡，令膽經運行無阻。若太守大人非要每日丑時才入睡，則膽汁不能煥新，久而久之，少陽不繼，自然體虛少精。”言仲淡淡解釋道。
太守仍舊皺着眉頭，道：“可這第二行的禁忌生冷，不可飲酒，未免也太過無趣了吧？”
丹兒也在旁邊幫腔道：“我家老爺平日裏應酬就多，你讓他不吃生冷還好說，但這不飲酒水，那是萬萬不行的！你這小子不會是治不好我家老爺的病，所以故意找茬！”
言仲不理會那個氣勢洶洶的丹兒，只一臉平靜的看着面前肉山一般的太守大人。
“大人特意從明州城裏趕來，是為了治病，對嗎？”言仲反問。
“那是當然。”太守回答。
“既然是為了治病，那就該相信醫師所言。否則，縱然小子真有通天手段，但大人卻不遵守醫囑，不肯按時服藥，那也是枉然。”言仲說道。
太守沉吟了片刻，默然不語的看向第三行。
“可這第三條，要讓本官少近女色？”太守一臉為難。
言仲淺笑，像是早已想到了太守的顧慮，答道：“只是讓大人注意節制罷了，並不是讓您斷絕七情六慾。以大人您現在的身體狀況，每月控制在四次以內即可。”
聽到言仲講完，太守臉上的表情仍有些不甘，但總算鬆了一口氣。
他忍不住用肥厚的手掌扯了扯兩邊侍女的衣袖，卻見言仲又遞了一張方子過來。
相比於第一張方子，這第二張方子上卻是整齊羅列出了太守需要服用的五種藥材，為枸杞子、菟絲子、覆盆子、五味子和車前子，俱是些稀鬆平常的補腎益氣之物。
“就這？”丹兒瞟了一眼，忍不住又嘲諷道：“連人蔘、鹿茸、肉蓯蓉都不開一支，是怕我家老爺吃不起嗎？”
太守也懷着同樣的疑惑看向言仲。
言仲依然是那一副淡然沉靜的模樣，彷彿丹兒和太守兩人的質疑只是清風拂面，半分不能侵他心神。
“太守大人以為，葯是越貴越好嗎？”言仲不卑不亢，再一次反問。
這一問，倒真是把太守給問住了。
他平日裏吃穿用度都是極盡奢侈，自然認為越貴的東西就越好。但對於漢醫和藥材，他卻一竅不通，根本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好在，言仲也沒打算讓他回答，便自顧自的解釋起來。
“人蔘、鹿茸、肉蓯蓉，這些自然都是珍貴的藥材。但對於病患而言，就算用上再昂貴的藥材，不對症的話，也只是枉然。”
“太守大人如今之症，主在溫補腎陽，循序漸進的調理身體即可，自然不需要下什麼猛葯。”
“原來如此，本官受教了。”太守將兩張藥方都小心收入懷中，又問：“那不知道，按照小神醫的的方子，我這病要何時才能康復？”
“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一切，只看太守大人能不能遵守醫囑，按時服藥。”言仲回答。
“要半年這麼久，你跑了咋辦？”丹兒又插嘴。
言仲淡然看了這個丹兒一眼，他目光如炬，不怒自威，只一眼，就讓眼前這個還準備絮叨不休的少年侍從閉了嘴。
“太守大人當然也可以不信我，再去尋找其他醫師看診，小子絕無怨言。但若因此而久病不愈，自然也不能怪到小子的頭上。”言仲說道。
他的語氣平靜而沉穩，並沒有因為對方的位高權重而表現出如其他人一般的怯懦。
太守皺着的五官反而舒展開，露出笑容。
“小神醫說的哪裏話，本官既然來這處看診，自然不會懷疑小神醫的醫術。方才這刁奴胡言亂語，若有得罪之處，請小神醫寬恕則個。”太守說道。
剛才還一臉倨傲的丹兒聽到太守之言，也是立刻換了副臉孔，拱手向言仲行禮。
“小的剛才失言了，請小神醫寬恕。”他說。
“若我不寬恕，你會如何？”言仲看着丹兒。
丹兒一愣，大約沒有想到言仲會如此回答，臉上閃過錯愕。
但轉瞬過後，只聽“啪”的一聲，丹兒已經揚起一掌扇在自己側臉上，動作利落乾脆，沒有半分的猶豫。
言仲抬眼，只見丹兒白皙的左側臉頰瞬間腫了起來。
這名少年侍從並不是在做樣子，而是運足力氣，真的給了自己一巴掌。
“不愧是太守大人，真是御仆有方啊。”言仲淺笑。
“小神醫過獎了。”太守笑得滿臉都是褶子。
他主管明州城一地的事務，也見過不少自詡超然的少年才俊，但能如言仲這般見到太守還能坦然自若的卻是不多見。太守甚至覺得，以言仲的氣度和定力，根本不像是行走鄉間的醫師，而更像是皇都里某個大世家的公子。
“太守大人還是別叫小子神醫了。我叫言仲，只是個普通醫師，當不起那個神字。”
“小神醫過謙了。本官按着小神醫這方子來治，只要真能誕下子嗣，就是在明州城內封你個‘神’字，也沒有人敢說三道四。”太守說完，豪爽大笑。
在兩名侍女的攙扶下，肉山似的太守重新站起來，也不告別，轉身離開小院。
丹兒跟在太守身後，卻在離開前將一袋銀子丟到言仲的案上，道：“雖然你是義診，但我家老爺和那些鄉民不一樣，從來不佔人便宜！診金還是要給你的。”
“那是自然。”言仲完全沒有推辭的意思，將一袋銀子收入懷中。
丹兒又多看了言仲一眼，這才追出院子，回到馬背上。
言仲目送太守一行人離開，直到那輛珠光寶氣的馬車消失在道路盡頭的時候，他才聽到小院裏傳來幾人如釋重負的呼氣聲。
“小子，你與太守大人說話，怎可如此隨意！”陳老率先問道。
“既然是來求醫問診的，那就都是病人。”言仲淡然：“只要他不是青蕪派來的，我平常心相待就好。如此，難道有什麼不妥。”
“那個妖女可派不動他。”石墨沉聲說。
“是的，太守大人可比妖女要難對付得多了。”陳老心有餘悸。
……
太守的馬車行駛至村外，忽然停下。一隻雀鷹圍繞馬車振翅而飛，無聲無息的撲入車內。
“丹兒。”太守在車裏喚道。
“小的在呢，老爺有什麼吩咐？”丹兒趕緊策馬上前。
馬車的窗帘拉開，太守看着丹兒，冷冷說道：“我剛剛收到消息，陛下身邊的那位小王爺恐怕已經到了明州，我現在得馬上趕回去。
但你要留在這裏，幫我盯着那個小醫生，好好探探他的底細。”
“若他真有懸壺濟世的本領，那我按着他給的方子來治也無妨。
可若他只是個愚弄鄉民的騙子，我便要教他知道，欺騙堂堂太守，會是個什麼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