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燕蠻兒
白狼山,山戎王大營。
白狼山是遼西一帶最負盛名的一座山,也是山戎部落的祭天聖地。山戎部落以白狼為圖騰,所以將這座山起名為白狼,以示崇拜之意。
再過一個月便是山戎部落一年一度的騎射祭天日,山戎部落大大小小的頭領會齊聚白狼山,舉行盛大的祭天儀式。
山戎部落被齊桓公擊敗后,經過百餘年的休養生息,人口現在也達到了五萬帳,在東胡內部,除了大單于的自領部落外,也只有鮮卑部和烏桓部的人口比山戎多。
山戎部落一年一度的騎射節不僅是祭天,同時也是他們選擇勇士的好時機。各家高過車輪的男子都有資格參賽,他們經過層層選拔、淘汰,最終選出山戎部落的英雄——巴圖魯。
山戎王會在祭天儀式上授予最終的勝利者巴圖魯的稱號,並且會賞賜給他奴隸和武器,成為山戎部的十夫長。
並且會代表山戎部落參加在東胡大單于王庭舉行的東胡巴圖魯大會,優勝者能得到東胡大單于的豐厚賞賜。
“燕蠻兒,快出來,快出來。”一個山戎少年鬼鬼祟祟的的在一個帳篷外小聲的叫穰。
這是白狼水畔山戎王帳下左部都尉的領地,這裏有一個帳篷,帳篷不大,甚至和周圍的帳篷相比,顯得過於狹小了。
這時候,從帳篷里跑出一個少年,少年有着精緻的五官,大概十六七歲,可能是由於烈日暴晒的緣故,皮膚呈淡淡的古銅色,鼻子高高翹起,個頭挺拔,雖然衣着有些陳舊,但胳膊上虯枝般的肌肉展現着完美的線條。
被叫燕蠻兒的少年跑出來,一把抓住叫他的山戎少年,兩人便在溫煦的暖風中向遠處的小土丘跑去。
“達曼,你差點就吵醒我母親了。”喘息甫定,兩人都癱倒在草地上,擺着兩個大大的大字,望着頭頂湛藍的天空和那刺眼的紅日,燕蠻兒有些抱怨。
“得得得,是我不好,巴圖魯大會一個月後就開始了,你怎麼沒什麼反應啊。我這不是着急嗎?”
達曼也鬱悶的很呢,這傢伙,是他們部落里有名的神射手和騎手,如果他不參加巴圖魯大會,那實在是太遺憾了。
燕蠻兒眼神中露出些許淡淡的落寞,不過少年心事,也藏不住。他的語氣中多少有些失落,“我沒辦法去參加了,我母親叫我這兩天好生在家裏放牧,不許我出去。”
達曼喈喈嘆息了一聲,嘲笑道:“你都多大了,還這麼聽伯母的話,再說了,我們草原男兒,最期盼的便是得到巴圖魯,哪有天天呆在家裏的道理。”達曼說著,眼神中顯露出嚮往的神色。
巴圖魯對於這些草原男兒來說,不僅是他們的成人禮,也是他們通往更高權力的第一步。
再加上獲得巴圖魯稱號的勇士,還可以得到山戎王賞賜的美女,血氣方剛的少年,如何能經得住這樣的誘惑。
燕蠻兒看着達曼稍顯猥瑣的表情,拍了他一巴掌,笑道:“你再說,我可把你的這個樣子告訴巫娜兒去了。”
巫娜兒是他們的鄰居,也是附近有名的美女,不過巫娜兒和達曼兩情相悅,幾天前兩人已經偷偷的鑽過帳篷,再過些日子,等巫娜兒家對達曼的考驗期一過,便要正式合帳了。
或許是燕蠻兒的話挑動了達曼的某根心弦,那張本已猥瑣到極點的臉變得更加猥瑣,甚至都有些色眯眯了,還不自覺的舔了舔發乾的嘴唇。
燕蠻兒看着他如此無恥的表情,伸腿踢了他一腳,表達自己的不屑。
達曼忽的爬起來,笑道:“兄弟,我就不陪你了,我忽然想起來還有一件大事沒辦。”邊說,口裏打了一個響亮的口哨,遠處便奔過來一匹黑馬。
達曼矯健的翻身上馬,抓着馬鬃,爽朗的一笑,“記着我說的話昂,趕緊去左都尉那裏報名。”說罷,狠踢了馬屁股一腳,馬兒吃痛,便飛奔而去。
燕蠻兒搖搖頭,笑着低聲道:“猴急猴急的。”
燕蠻兒將手墊在腦袋下面,另一隻手遮住眼睛,感受着陽光在身上的撫摸,舒服的伸了伸懶腰。
他叫燕蠻兒,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起這樣一個名字,只不過從小到大便被人這樣叫了。直到他長大,他才知道,蠻子是草原人對中原人的稱呼。
燕蠻兒沒有父親,從他記事起,他就和母親相依為命。母親是一個美麗的草原女子,也是部落里有名的美女,不然也不會有自己這樣一個俊俏的兒子。燕蠻兒記得,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勇士在自己家的帳篷外面來唱歌,那是向心愛的女子表達愛意的方式。可每次有歌聲響起的時候,自己的母親都生氣的關起帳篷,一個人坐在角落裏,抱着一柄明亮的有些刺眼的匕首悄悄哭泣。
燕蠻兒不懂。
草原規矩,丈夫戰死,妻子可另嫁。
可是,燕蠻兒卻從未發現母親有另嫁的的意思。
當然,燕蠻兒也從小是附近孩子欺負的對象,基本上每一次都是被打得鼻青臉腫,他甚至還記得有一次被右大都尉的長子將胳膊打骨折的事,當時自己的母親提着一把刀,騎着一匹馬闖進右大都尉的營帳,在幾千勇士面前,生生的將右大都尉的長子從人群中提起來,折斷了他的胳膊,扔在了自己面前,還大聲的說道“有敢欺辱我兒者,我必生啖其肉。”就連燕蠻兒當時都嚇了一跳,沒想到一向溫柔善良的母親居然也有這般瘋狂的時刻。
數千草原男兒,就被一個母親那樣的狠戾驚得目瞪口呆,不知所謂。
不過,從那次開始,自己受到的欺負確實少了好多。只是也因為那一次石破天驚的威懾,從此他也成了草原上人人避之的另類,
他沒有朋友。
如果有的話,達曼算是唯一的一個。
燕蠻兒腰間使力,一個鯉魚打挺,從草地上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向帳篷走去。
他想參加巴圖魯大會。
這是每一個草原男兒都夢寐以求的時刻,他也不例外。
草原民族崇尚勇士,崇尚英雄。
而他想成為那個最強最強的勇士。
他已經十七歲了。
在草原上已經屬於一個“大齡少年”了,只是還從未在草原上立過功勛,他一直活在母親的保護傘之下,而他現在想要反過來保護母親。
他知道,欲圖對自己母親不利的人在整個山戎部落不在少數。
而他想要將自己的胳膊練得粗壯起來,將自己的力氣變得大起來,只有這樣,才能保護好自己的母親。
他的母親,實在是為他付出太多了。
太多了。
燕蠻兒掀開帳篷的時候,他的母親已經起來了,母親在山戎這個部落里是一個另類的存在,她的身體其實不太好,經常咳嗽,所以對休息就格外的看重。
她有午休的習慣,中午睡覺的時候,她的咳嗽會好一些。
燕蠻兒經常在半夜會被母親的咳嗽聲所驚醒。
母親正在打掃屋子,她極愛乾淨,帳篷里總是收拾的井井有條,帳子裏總是瀰漫著淡淡的香味。
這和他們的鄰居家裏聞到的味道絕不相同,在草原帳子裏,味道最濃的算得上是馬奶味了。可在他們自己家的帳子裏,似乎馬奶的味道淡不可聞。
“你又跑哪裏去了?”母親沒有回頭,從腳步聲,她就能聽出這是自己的兒子。自己的兒子生性比較靦腆,性子略有些柔弱,可他的腳步聲卻總是那麼鏗鏘有力,像極了當年的他。
“母親,我······”燕蠻兒停頓了一下,長這麼大,他似乎從未忤逆過自己的母親,也從未反抗過自己的母親,她的意見,自己總是無條件的採納。
母親不想讓他做的事情,他從來不做。
他太乖了。
甚至都忘了提出自己的想法是什麼感覺。
母親聽見兒子說了半句話之後沒有了下文,疑惑的轉過頭來,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奇怪的望著兒子。
兒子黝黑的眉毛微蹙着,似乎有什麼難事。
“怎麼了,吞吞吐吐的,莫不是誰又欺負你了。”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臉色都變了,一股無形的威壓讓整個帳篷的空氣彷彿都凝固起來。
燕蠻兒一愣,忙道:“沒有,沒有。”
母親看着他的樣子,疑惑更深了。
不過既然兒子不說,她也不會追問到底,兒子已經十七歲了,有自己的秘密,也該有自己的主張了。
“既然沒有那就去放牧吧,馬兒和羊群我已經趕到水邊了,你到南邊去牧馬。”
燕蠻兒下意識的答應了一聲,便邁開步子往外走,等到他離開帳篷,他的母親深深的出了一口長氣,搖了搖頭。
可正當她重新拿起抹布擦拭桌子時,燕蠻兒忽然探頭進來,大聲道:“母親,我要去參加巴圖魯大會,我要做山戎的巴圖魯。”這一句燕蠻兒似乎是用盡自己所有的力氣喊出來的。
只不過,當他喊出來之後,意外的,母親居然沒有像以往一樣呵斥他,而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低頭繼續擦拭起來。
燕蠻兒沒聽到母親的回答,以為她又不同意,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膽子,大聲道:“母親,無論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去巴圖魯大會。”說罷,不等他母親回答,便沒有了蹤跡。
聽着帳外逐漸遠去的腳步聲,他的母親忽然整個人癱倒在地,她的雙手顫抖着從腰間拿出那把鑲了金柄的短匕來,眼淚忍不住從臉上流下來,只聽得她嘴裏不住地喃喃道:“阿郎,你看到了嗎?我們的兒子長大了。”哭着哭着,臉上卻浮現出了久違的笑意,剎那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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