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秦家有女曰無衣
湛藍的空中沒有一絲雲彩,頭頂上一輪紅紅的烈日閃耀着令人眩暈的光芒,異常刺眼。沒有一點風,周圍的樹木也都無精打採的、懶洋洋的站在哪裏,經受着烈日的考驗。
這是北國的盛夏。
在遠處的草原上,一個三百餘人的車隊正在草原上緩慢的前進着,或許是日頭太烈的緣故,他們走的極慢。
車隊裏有兩輛馬車,其中一輛馬車上掛着一串漂亮的風鈴,在風兒的輕撫下,發出鐺鐺的響聲,還有幾輛滿載着大箱子的貨車,雖然上面用黑色的布幔遮蓋着,但車子下面深深的輪印,以及馬兒們吃力的呼吸聲,讓人感受到車上東西的不凡。那些騎士們身着紅色的袍子,黝黑的臉龐上不斷滲着晶瑩剔透的汗粒,但眼神堅毅,每一個氣勢背上都背着兩個箭袋,腰間掛着一支大弓和一柄利劍,一看便不是普通的商隊。
商隊的最中間有兩輛馬車,其中一輛非常華麗,馬車旁跟着四個健壯的婦人,他們腰間居然也配着劍,緩緩徐行。
走了一會兒,馬車上下來一個身穿淡綠色衫裙的俏婢,她穿着一件淡綠色的裙子,頭上扎着兩個髮髻,一張瓜子大小的小臉上微微有些紅潤,想來是沒想到這裏的天氣會這般炎熱的緣故。她慢跑着,走到了前面的一輛馬車前停下來,對着馬車上的人行了一個禮,俏生生的道:“秦大管家,小姐說她想休息一會兒。”
馬車的帘子揭開,走出來一個童顏鶴髮的老頭,他的身材矮小,又生的胖,眯眼掃了一眼眼前的丫鬟,不敢放肆,忙下了馬車,示意車隊停下來。
忙又差身邊的小廝去前面喊南宮校尉過來。
南宮燁騎着一匹高大的駿馬,疾馳過來,趕到了第二輛馬車旁。
南宮燁大概二十五六歲的年級,是燕國有名的勇士,可謂是少年成名。和北境一般的貴族公子不同,他的容貌長得過於好看清秀了,皮膚又極白,看上去溫文爾雅。
誰能想到這樣的一副皮相下卻是一個力能舉鼎的勇士。
他是此行的護衛長。
秦大管家彎着腰,恭敬的道:“小姐,還有兩天我們就到山戎部落的王帳了。”
馬車裏沒有聲音,南宮燁痴情的望着馬車,對秦大管家一直沒有好感的他巴不得這胖老頭受到這樣的待遇呢。
“可是南宮校尉來了。”停頓了片刻,馬車裏傳出一個令人發酥的聲音,就像黃鸝鳥的鳴叫一樣動聽。
她的聲音很輕,但卻讓人無法忽視她的存在。
南宮燁眸子一深,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了幾分,忙應道:“末將在此。”
“這裏是何地界了?”馬車上的女子又一次發問。
南宮燁道:“已到了白狼水西,再沿着白狼水走上兩日,便是白狼山,是山戎王帳的所在。”
女子似乎有些激動,自言自語的道:“終於快到了嘛。”她的聲音極輕,但武藝精熟的南宮燁耳力過人,聽到了她的話。
南宮燁低着頭,沒有說話,等待馬車上的吩咐。
只聽得馬車上的女子略顯激動地語氣傳來,“命令將士們歇息片刻吧,天氣炎熱,補充些水也是好的。”
“喏”南宮燁大聲的應了一聲,轉身就去傳令。
車隊往邊上移到了一片樹林裏,南宮燁開始佈置崗哨,並派出偵騎,打探消息。
這裏已經離燕國北境很遠了,草原上的部落眾多,雖然這裏是山戎人的地盤,但小心駛得萬年船,立志要做一個名將的南宮燁比誰都清楚燕國北疆局勢的嚴峻。
南宮燁本是燕國北境令支城守將上大夫秦尚的愛將,十天前,秦尚忽然給了他一個絕密的任務,那就是帶領三百騎兵,護送小姐秦無衣前去北境的山戎部,具體任務他並不清楚,他的職責是保護小姐的安全。
對於這個差事,他是很喜歡的,他今年二十有五,在燕國北疆重鎮令支城立下戰功無數,兼又長相俊秀,是令支城的“名人”,本來早已過了婚配的年級,整個令支城想讓他成為乘龍快婿的達官貴人不計其數,上門說親的人也差點踏壞了門檻,但他就是不為所動。
因為他的心裏早已經裝下了一個人,一個只見過一面,便終身難忘的人。
那個人,姓秦名無衣。
是令支城城守上大夫秦尚的幼女。
很奇怪的名字。
關於秦無衣的名字,在燕國有一個很廣泛的傳說,據說秦無衣長到八歲的時候,讀到了一篇來自於秦國的詩,便跑到上大夫秦尚面前,親自說要改掉自己的名字,將原來的名字丟了,起名秦無衣。
一開始的時候秦尚是很抵觸這個改名行動的,一個女孩子家叫什麼無衣,實在是有傷風化。
只是終究拗不過女兒的痴纏,只得暫依了她,想着等她大些了,便會自己將自己名字改回來,只可惜,一叫便叫了四年。
從此,秦無衣之名動燕國,是燕國北境著名的美人。
一年前,南宮燁去上大夫的府里公幹,無意間碰到了正在院子裏盪鞦韆的秦無衣,驚為天人,從此一顆心便再也容不下別的人。
南宮燁在樹林裏來回踱步,思緒萬千,他實在想不通,為什麼要在這個時間跑到着北戎部落里來。
北戎部落是燕國北境最大的威脅之一,幾百年前甚至曾經深入燕地,擄掠齊國,而燕國不能止。後來齊桓公率諸侯大軍北伐山戎,方才將山戎部落逐出了燕齊之境。
只是,百餘年下來,尤其是東胡兼并山戎,山戎成為東胡的部落之後,山戎的勢力再一次坐大,時常侵擾燕國邊境,整個燕山以南都處于山戎的兵鋒之下。
為了抵禦東胡人的南侵,燕國在北境設立了兩座城防禦東胡,在東北方向的孤竹國舊地建孤竹城,以上大夫姬樾為城守,領兵三萬駐守。在正北方向,建要塞令支城,以上大夫秦尚為城守,駐兵三萬以備胡。
只是,燕國素來兵力孱弱,由於缺乏燕山險塞,燕國的北疆每年都要經歷東胡人的南下洗劫,兩城的防守也是防守有餘,出擊不足。
就在去年,東胡發兵五萬南下孤竹城,破城十二座,擄掠百姓達兩萬餘人,牛馬財貨不計其數,甚至北歸的時候還耀武揚威的在孤竹城外轉了一圈,孤竹城守上大夫姬樾愣是連城都沒敢出,眼睜睜看着東湖人揚長而去。
“南宮校尉,南宮校尉”忽然,秦管家的聲音打破了南宮燁的思緒,南宮燁皺了皺眉頭,看着眼前的這個胖老頭,他實在是討厭得緊。
秦管家是上大夫秦府的外管家,主要負責秦府的迎來送往,權柄極大,南宮燁也不敢得罪,只得冷冰冰的道:“秦管家找我有事?”
秦管家擺着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就差貼上來了,他左右鬼鬼祟祟的看了一眼,然後低聲對南宮燁道:“南宮校尉,你可知我們此次入東胡山戎部,是為了何事?”
山戎自從被東胡擊破后,成為了東胡的一個部落。東胡大單于倒也沒有完全將山戎滅掉,而是讓原來的山戎王繼續做山戎的王。山戎王倒也識趣,不僅每年向東胡大單于敬獻馬牛財物,而且事東胡大單于甚是恭敬,目前是東胡大單于頗為倚重的三王之一。
南宮燁雖然是秦尚的愛將,但主子並沒有說明此行的目的,他當然無從得知。
南宮燁搖搖頭,他看了一眼胖乎乎的秦管家,試探性的問道:“莫非秦管家知曉?”
秦管家神秘兮兮的搖了搖頭,只是臉上那怎麼都掩蓋不了的笑意卻着實出賣了他。
秦管家靠着一棵樹坐下來,只是他個子矮,他背後那顆小樹被他兩百斤的體重一壓,也經不住搖晃了幾下。
他指了指身旁的一塊石頭,笑道:“南宮校尉是否有興趣聽我嘮叨嘮叨。”
南宮燁雖然不喜歡秦管家,但秦管家在上大夫府里任職已久,對很多事情都了如指掌,這個時候倒也想聽他說一說。
秦管家看着南宮燁坐在了自己身旁,笑道:“南宮校尉,這才對嘛,你做大人的親衛也已經有幾年了,老朽可是很早就想和校尉親近親近了,只不過南宮校尉名氣大,又深得大人看重,這才欲交而不得,實在是遺憾的緊了。”
南宮燁眼皮子一跳,這老頭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怪自己沒有向他送過禮物結交?
南宮燁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以他的脾氣,若不是對這趟行動有些好奇,他早就轉身走人了。
秦管家彷彿沒看到南宮燁日漸鐵青的臉色,繼續自顧自的道:“我聽人說,長公子對校尉頗為看重?”
南宮燁心裏一凜,暗暗警惕起來。
長公子秦朗是秦尚的長子,也是令支城的世子。
戰國時代,還沿襲着古老的分封制傳統,雖然燕國也像中原諸國和關西的秦國一樣設立郡縣,但郡縣制目前並未大規模推廣。
在燕國,尤其是遠離燕國權力中樞的北疆,分封制還是最主要的方式。
就比如上大夫秦尚,不僅是掌管令支城等十一城的北疆主將之一,同時令支城也是秦尚的私地,秦家世代為燕國邊將,到了秦尚這一代已經傳了十一代,是燕國舉足輕重的貴族。
秦尚有兩女兩子,長子秦朗現年二十有九,是上大夫的嫡長子,也是世子,娘家是燕國的御史,地位尊崇。次子秦越,現在在將軍市被帳下任校尉,深得市被的喜愛,不過娘家只是燕國的一個小吏。長女秦沁嫁於燕國西疆重地無終城城守上大夫姬儼的公子姬無夜,出嫁已有三年。幼女便是因一首詩而改名的才女秦無衣。
秦管家問完后,笑眯眯的望着南宮燁的反應。南宮燁也盯着秦管家,心裏飛速的盤算着。
秦尚年老,兩世子相爭這在整個令支城甚至是燕國都是公開的秘密。
長公子秦朗雖無戰功,但母家勢大,又是嫡長子,目前佔據着絕對的主動。
世子秦越雖然沒有強大的母族為之撐腰,但這幾年攀上了市被這棵大樹,又加上能征善戰,甚至有傳言說市被有將自己愛女許配秦越的打算。
這更加加劇了兩世子的矛盾。
秦朗感覺到了危急,這才有意結交秦尚的重要部屬,南宮燁也屬於秦朗拉攏的對象之一。
南宮燁笑了笑,道:“秦管家真是耳目通神,半年前我到府上交割事宜,是曾有幸和長公子見過一面,不過這半年在下領兵在燕山大營和東胡人作戰,許久未回令支城,秦管家不說,我都忘了。”
秦管家眯着眼,也不管南宮燁所說是真是假,笑道:“忘了好,忘了好,忘的越乾淨越好。”
說完,他費力的扶着身後的樹站起來,滾圓的身子變得更加的肥碩,他拍了怕身上的塵土,道:“南宮校尉,在下還要去看看小姐是不是需要什麼,就不打擾你了。”說罷,也不等南宮燁回答,便朝着馬車一瘸一拐的去了。邊走邊嘴裏嘟囔,“看來真是年齡大了,只坐了一會兒便走不動道了。”
南宮燁慢慢的坐起來,握緊了腰間的劍,望着那個遠去的背影,一絲隱憂不由得泛上了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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