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雨飄搖時 第二章 煮酒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
皇都地理位置稍稍偏北了些,到了這深秋時節,冷意更盛,平安城也不似往日那般熱鬧了。
當然有兩個地方人還是很多的,平安城外十里處的靈願道觀,平安城內中心街道處的醉夢樓。
吃過午飯後,陶黎雙手籠袖走在大街上,路過醉夢樓時,看到了幾個熟人,戶部尚書錢老大的兒子錢多餘,南平侯的孫子柳滿,監察院御史的小兒子吳瀾。七皇子姚塞志。
“小侯爺,一起來玩啊!”七皇子趴在醉夢樓二樓窗戶上,一手搓着幾顆骰子,一手摟個姑娘,對着陶黎喊道。
陶黎對着七皇子拱了拱手,搖了搖頭,指了指隋府方向,抱歉一笑。
“記得替我向隋大人問好!”七皇子明白了陶黎的意思,擺手說道。
陶黎輕輕點頭,繼續邁步向前。
“我呸!什麼玩意兒,等他哥像他爹一樣死在那群魔崽子手裏,我看他還嘚瑟個什麼勁兒!”錢多餘囂張着說道。
柳滿聽到這話剛要發怒,七皇子已經是一巴掌狠狠拍在錢多餘臉上,冷冷的留下一句話后帶着懷裏的美人離開。
“血染沙場者,莫辱!”
隋府在青竹街上,並不是多麼恢弘大氣,中規中矩。與皇都里那些達官顯貴的府邸比起來,遜色了很多。
隋府也沒有那麼多僕人丫鬟,一個管家,幾個婢女,幾個家丁,僅此而已。用隋大人自己的話說那就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小侯爺,老爺在書房等你。”隋府管家將陶黎引進門后說道。
陶黎向管家拜謝后朝書房走去,書房內,隋簡之坐在窗戶旁的榻上,榻上有一小方桌,桌上一碟花生,花生旁邊放着個小炭爐,炭爐之上架着一小壺,壺裏的女兒紅隨着薑絲的放入,盪起點點波紋。
緩緩上升的酒氣傳播到陶黎的鼻子裏,讓他大為陶醉,臉上泛起笑意,這清冷的深秋,沒有比喝上一口熱乎的黃酒更舒服的事了吧。
隋簡之招呼陶黎坐下,陶黎也沒有客氣,畢竟也沒有外人在,二人之間,也不需要太過客套,再者,不久的將來,這兩人說不定還要再多一層關係。
兩人相對而坐,陶黎一邊盯着着壺裏的黃酒,一邊向隋簡之問道:“師父,怎麼沒看到小穎啊?”
隋簡之看到陶黎嘴饞的樣子,不禁覺得有些好笑,撫了撫微微泛白的鬍鬚,答道:“小穎隨她娘一起去靈願觀祈福去了,晚些時候就回來了。”
聽到祈福二字,陶黎神色變得有些黯然,又想起早上朝堂之上的那一幕,臉色則更顯得落寞。
隋簡之看出陶黎的神色變化,提起溫好的黃酒,先給陶黎倒上一碗后,又給自己斟滿,沒有說話,看向窗外。
院子裏的幾棵細竹在這深秋時節依舊挺拔青翠,連一片枯葉也沒有,與周圍的景緻比起來,越發惹眼,深得主人喜愛。
“轟隆隆,轟隆隆。”幾聲雷聲之後,天空下起了小雨。
“小黎,你覺得當今聖上如何?”隋簡之轉過頭突然向陶黎問道。
“除了昏庸無能,再無其他可言!”陶黎不思索的張口而出。
隋簡之放下手中的碗,想罵陶黎幾句,又捨不得,嘆了口氣,緩緩說道:
“這話以後可千萬不要對任何人說,會掉腦袋的,你也是兵部郎中了,不小的官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若是被人聽到了你方才的話,再傳到聖上耳朵里,就是你哥寧安侯也不見得能保的了你。”
“嘿嘿,我這不是尋思這也沒有其他人在嘛!”陶黎尷尬一笑。一邊笑着一邊雙手持碗向隋簡之敬酒,試圖遮蓋自己剛才犯的錯。
隋簡之也沒有再說什麼,拿起碗抿了一口酒,閉上眼睛細細回味。
“咱們的聖上可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啊!”隋簡之輕輕說了一句,不待陶黎發問,便又接著說道:“你哥也好久沒回來了吧?”
“嗯,我哥自從前年過年回家過一趟,就再也沒回來過,前些天剛給他寄去一封書信,應該也快有回信了吧!”
“是了,安息城那邊一直是重中之重,你哥回不來也正常,只是苦了那孩子了,還沒馬高時就進了軍隊南征北戰。
你爹走後,他更是奮發圖強,當上了所有將士朝思暮想的武侯,可武侯之位不僅僅是一種榮耀,更多的是一種責任,那群魔崽子子可不好對付!”
想起父親,陶黎將碗裏的酒一飲而盡,不覺間怨恨自己生的晚了些。若是自己早個十年出生,定可與父親,兄長並肩,替他們分擔一些。
那樣的話,或許自己的父親就不會在那場逐魔之戰中故去了,或許現在的自己正在天塹山外或者北方邊境的某座軍營里當個營長!又或許自己八年前就和父親一起葬在安息城外的碑林中了。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世人皆說他們陶家一門兩武侯,可是誰又能真真切切感受其中的苦與痛呢?
隋簡之不說話,只是將壺裏剩下的酒都倒給了陶黎,然後又將罈子裏的酒加進壺裏。拈了幾根薑絲進去。
看到陶黎沉默不語,隋簡之率先打破僵局,問道:“小黎,你說說看為何這次定北軍會有如此慘敗?”
“其一,北方几十年未起戰事,將士們多多少少會有一些懈怠,戰力下降。
其二,我們都太小看北元的野心了,他們這十幾年一直在藏掖,突然出兵是誰也想不到的事。
其三,號稱無孔不入的“秋蟬”情報工作做的不到位,敵暗我明。
其四,北元的鐵騎,十五萬輕騎,再加上五萬重騎,兵鋒所指,所向無敵。
而我中原大地自古缺少戰馬,騎兵對馬匹的要求之高超乎尋常。北元有着天然的戰馬來源,可我宣平沒有。
這也是前幾代君主勵精圖治,軍民一心,最終也不過是讓北元稱臣的根本原因。想徹底剷除禍患,不可能。
昔日我宣平兵力最盛時,傾盡全國馬匹,騎兵也不過堪堪二十萬。逐魔一戰消耗近八成,且剩下的大半都留在安息城,
據兵部統計北定城的定北軍只有堪堪兩萬戰馬,實際上真正能用的大概也只有一萬多,大多為老弱病殘。
這次我們雖然敗了,但仔細想想,也是在情理之中。”陶黎一邊喝着酒,一邊分析着。有理有據。
隋簡之點了點頭,用讚賞的目光看着陶黎,說道:“說的不錯,看來這兩年在兵部沒有白呆!”
陶黎拾起兩顆花生米放入嘴中,嘴角上揚,心滿意足,彷彿能得到師父的誇讚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師父您也知道,咱們宣平的所有軍隊都由都督府掌控,兵部說白了,也就是個搞後勤的,我在那平時也沒什麼事,整日裏也就瞎忙活罷了。”
“嗯,兵部着實有些委屈你的才幹了,北方戰事已起,你要做好準備!”
聽到這話,陶黎一下子眼冒精光,彷彿能到前線上陣對他而言是件朝思暮想夢寐以求的事。
“謝師父。”陶黎連忙下塌拱手行禮言謝。
“你我之間就不要來這一套了,你父親與我自幼相識,親如兄弟,只不過我從文,他從武,他走時要我對你多加照拂,這麼多年,我也把你當作兒子看待,而且你和小穎之間,我就不用多說了,所以,沒有外人在,大可不必如此。”隋簡之擺了擺手說道。
陶黎繼續回到榻上,將溫好的酒先給隋簡之倒上,再給自己加滿。
“師父,早上朝堂之上,錢老大等人那樣說為何大都督不說話呢,他可是軍方的老大,也不站出來說句話。
還有丞相大人,他作為文官領袖,也不約束部下,最讓我厭煩的是督察院的那些人,一出什麼事第一個蹦出來指責別人不是,唯恐天下不亂。”
隋簡之提起小壺,用筷子的另一頭一邊撥動炭火,一邊答道:“咱們宣平文有尚書台,武有都督府,再加上督察院,三方互相制約,這是聖上喜聞樂見的。
可是現在戰事生起,軍方註定要做大,錢老大那些個人肯定心存不滿,要找不痛快,大都督如果再出來說話,李子方勢必也要站出來,這非常時期,兩方大佬相對,影響太大了。”
這些腸腸道道是陶黎最不了解的,也是他最不喜歡的,他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去安息城那邊多砍幾個魔崽子。
“師父,你說面對北元十幾萬鐵騎,我們有希望么?”
隋簡之不語,過了半晌,方才慢慢說道:“難,但並不是不能,眼下可用之兵還是有的,遼東道的玄甲軍,第一關的關中軍,京畿的逐鹿軍,就看聖上和都督府怎麼決斷了。”
“關中軍大都督不見得會用,畢竟魔族那邊這兩年頻繁犯境,西方戰場不容樂觀,第一關作為第二道防線,極為重要。雖說逐鹿軍是王者之師,但單憑十萬玄甲軍和十五萬逐鹿軍也恐怕很難抵擋北元鐵騎啊!”
屋外細雨連綿,屋內炭火跳動。
風聲,雨聲,話語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掛心。
“哎呀!酒煮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