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雨飄搖時 第一章 黃昏
神州歷九八八年深秋,北元帝國撕毀停戰協約,傾全國之力,舉兵三十萬對宣平王朝北方邊境發動進攻,
兩軍交戰於北定城前方的漠北原上。
以有心算無心,在宣平王朝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北元帝國只動用了五萬輕騎,兩萬重騎就將宣平王朝的軍隊徹底擊潰。
鋪天蓋地的羽箭過後,映入宣平王朝將士眼帘的是數不盡的馬刀,鐵骨朵,還有一眼望不到頭的鋼鐵洪流。
最終,北元帝國以壓倒性的優勢取得勝利,此次戰役結果:宣平王朝軍隊死亡人數十二萬,受傷人數兩萬,北元軍隊傷亡忽略到可以不計。
十武侯之一的慧勇侯戰死。
戰鬥一直持續到黃昏,最後雙方鳴金收兵,三萬宣平將士退回北定城。
落日的餘暉灑向整個漠北原,呈現出艷麗的緋紅色,紅的晃眼。
一位伍長掙扎着撐起身子,看着身旁那個昨晚還跟自己說將來一定要成為宣平武侯的新兵的稚嫩臉龐,慘然一笑。
隨即拔出他身上的箭,然後用手撫過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只是那雙清澈的眼睛並不配合,閉上,又睜開。
無奈之下,伍長將新兵翻了個面,然後用手中的箭在地上刻下一行字:舍我血骨,永留至此,化作戰魂,永衛宣平。
寫完后,伍長雙手撐地,向著遠處軍旗方向爬去,半刻鐘后,伍長終於來到軍旗旁,費力的將扛旗士兵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將倒下的軍旗從新豎起。
他面朝北方,用盡此生最後的氣力喊出一個“殺”字后,緩緩閉眼。
黑夜到來,北定城裏剩餘的將士出城給自己戰死的袍澤收屍,血水混合著碎骨殘肢泥土踩上去吱吱作響,有些白天留守城池未出戰的年輕士兵看此人間慘象,不由的哭出聲來。剛入伍的士兵們哪裏見過這等人間慘象。
自從百年前北元帝國的統治被宣平王朝開國君主姚禎推翻后,就再也沒有敗的如此快,如此慘過。
第二任君主登基不久后,勵精圖治,趁着北元帝國政權交替混亂之時帶着六位武侯三征北元,打的北元帝國抬不起頭來。
即便和天塹山以西的魔族打也是互有勝負,要知道魔族不比人族,一身堅硬的綠皮和強壯的身軀,往往需要兩個人族士兵才能對付一個魔族。
歸根結底,此次戰役失敗的根本原因不是宣平太弱,只是北元的鐵騎太強,是北元出兵的突然和藏拙,是太久的和平讓宣平王朝上下忘記了草原上的鐵騎昔日是如何踐踏中原的錦繡山河了。
畢竟,第四任君主親自帶兵把魔族打退到天塹山以西后,又追擊兩千餘里的豐功偉績,實在讓人驚嘆。
讓百官萬民歡呼,讓北元帝國嚇破了膽,從此奉宣平王朝為主,讓宣平上上下下都以為自己的王朝真的無敵於天下了。
自從那次逐魔之戰以後,宣平就幾乎再也沒打過一次大規模的戰爭,頂多是在安息城外和魔族有過幾次很小的摩擦。
十幾年的時間讓世人忘記了太多太多的血和淚,能記得的,大概也只有那些參與過逐魔之戰的老卒了吧。
那次雖然贏得揚眉吐氣,可付出的代價也是驚人的,只不過幾百年來從未有過勝利讓人們選擇性遺忘那些悲痛罷了。
在那之後,北元對宣平稱臣,雙方簽訂了百年和平的協約,此後北元的確也老老實實,雙方相安無事。
隨着戰爭的結束,宣平王朝開始了快速發展,短短几年,便是呈現出了四海昇平,國泰民安的繁榮景象。
人啊,終究不能吃太飽,當今君主在十五年前繼承大統之後,便開始懈怠,不理政事,貪圖享樂。
君為臣表,有了姚潛這個“表率”,有些臣子也開始不老實起來,國力開始慢慢消耗。
但好在幸運的是,宣平王朝的中流砥柱還在,十位武侯依舊忠貞不二,駐守邊陲,威震邊關。宣平王朝以武開國,建國后封武侯十位,統率軍隊,武侯之位不比其他,非是有大功之臣,絕不會賜予此封號,寧缺毋濫。以至於百姓和士卒對於歷代武侯格外的尊敬崇拜。
夜色下,有些士兵身體微微顫抖着,不知是對於同伴的死太過於悲傷,還是北方的深秋太過於寒冷,又或者是眼前的景象太過於廖人,應該是都有的吧!
消息很快傳回皇都平安城,頃刻間,朝野震動。
正在和幾位美人在池裏嬉戲的宣平君主姚潛聽此消息后,臉色頓時變得陰沉的可怕,沉默良久后,姚謙起身搖搖晃晃的向寢宮方向走去。
前來傳信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張瑾連忙轉身跟上。誰也沒有注意到張瑾看向姚謙背影時眼神中一閃而逝的失望和那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
君主一走,方才還你一聲姐姐我一聲妹妹。比親姐妹還親熱的佳麗們立馬冷眼相待起來,留下“呵”“哼”“切”等字眼后,在各自侍女的陪同下擺駕回宮。
第二日早朝,天聖殿,“勤政為民”匾下,姚潛罕見的出現在那張等了它主人多日的龍椅之上。上次它被“臨幸”貌似還是沾了廣陵道水患的光。
駐守皇城的長興侯今日也出現在朝堂之上,宣平的武侯平日裏可是理軍不理政,只負責開疆拓土,鎮守四方。
十位武侯,慧勇,平川兩位武侯鎮守北方邊境,抵禦北元帝國,寧安,止戈兩位武侯常駐安息城以防魔族來犯,
長興侯在皇都,赤誠侯守着第一關,江南道與廣陵道為宣平提供了近三分之一的賦稅,也有一位武侯帶領着江陵軍駐守。
還有兩位分別駐守荊楚道與南疆道,至於為何在那就沒幾個人知道內情了。最後一位武侯,少有人知。
姚潛看着下面陌生而又熟悉的臣子們,說道:“都說說吧!”
那些平日裏最愛夸夸其談的大臣們此刻都閉口不言,一個個低着頭看着腳尖。
也不知鞋面上是不是綉了個比醉夢樓裏頭牌還要好看的姑娘,以至於讓這些人都低頭看的如此着迷,也不怕得了頸椎病。
可是總是要有人出來當出頭鳥的,兵部尚書李衡剛要出列,卻被人搶先了一步。
左督察史楊瑞上前道:“稟陛下,臣以為北元入侵之事,錯在慧勇侯玩忽職守,若是他們平時多一些警備防範,定不會釀成如此慘劇,我宣平的十二萬兒郎也不會永遠的停留在漠北原上。”
楊瑞聲音抑揚頓挫,擲地有聲,讓人聽了都不禁想要點頭表示贊同,
“臣附議!”戶部尚書錢老大出列道。
“臣亦附議!”太僕寺卿李勛出列道。
“附議個屁,北元突然發兵三十萬,十一萬輕騎,五萬重騎,誰能擋得住?”兵部右侍郎趙安氣的滿臉通紅的爭議道。
“錢尚書,你忘記五年前是你嚷嚷着國庫空虛,請求陛下裁軍的事了,要不然北方邊境何至於兵力如此薄弱?”右都督知道趙安不善言辭,遂幫腔道。
“還有你,太僕寺卿,太祖在位時就一直強調要重視馬政,北元鐵騎為何如此厲害?還不是因為他們有天然的馬源,我中原本就少馬,可是你李勛負責馬政,上任后又為我宣平增加了幾匹戰馬?”
“敗了就是敗了,哪來的那麼多借口理由,呵!”錢老大冷笑着回應。
“就是,今天你說破了天,也掩蓋不了慧勇侯慘敗的事實。”又有人站出來說話。
“父皇,兒臣覺得楊大人言之有理。”
“父皇,我不同意三哥的話。”
“…………”
朝堂之上,你一言我一語吵個不停,大都督與長興侯等武官將領不發一言,靜靜站立,仿若未曾聽到他們的言論一般。丞相李子方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作罷。
姚潛打了個哈欠,有些犯困,隨即起身離去,張瑾見狀急忙喊了聲“退朝”后,趕緊跟上。
眾臣好像早就對這種事習以為常,見怪不怪。繼續在那裏爭論不休。
陶黎看着眼前的眾人,怒火中燒,最後又無可奈何,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正五品兵部郎中,自家上司都沒說什麼,他怎能逾越。
殿外,陶黎站在白玉鋪就的台階上,看向一座座精緻華美的宮廷建築群,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高懸的“勤政為民”匾,不禁思緒萬千。
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主昏臣庸,這樣的王朝又如何擋得住北元的鐵騎?
“午後來我府中!”一道溫和的聲音在陶黎耳旁響起,陶黎抬頭看去,說話之人正是當朝天官,吏部尚書隋簡之。
陶黎連忙對着自己的恩師彎腰行拱手禮,恭敬的回復道:“是!”
待隋簡之走後,陶黎抬起身子,眉頭緊皺,默默望着北定城方向,良久。然後閉上了眼睛,這一刻,冉冉升起的朝陽,卻讓他感覺身處黃昏。
這一天的清晨,天聖殿外的白玉台階上多了幾個墨點,滴滴點點,隨風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