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難言
一時間,就連眾人也愣了片刻。
陳小蓮怎會放過這好機會對她落井下石,只是這廂還沒容她開口,大廳里本來跪在班主面前的挽月“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白凈的小臉滿是鐵青色:“顧修然,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麼嗎?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害我!”
“害你。”陳小蓮故作疑惑不已:“顧公子是官家子弟,與你無冤無仇,害你做什麼?”
“你閉嘴。”挽月回身,眼裏多了一絲陰冷,直指着她的鼻子:“我沒有和你說話,你若再多說一句嘴,不要怪我不客氣。”
陳小蓮吃癟,被挽月反整進獄中過,她說到底還是有些怕她的。
挽月知道,這番鬧騰全是衝著自己來。戲本暗度陳倉,讓兩個戲班子演同一齣戲,還要算計着不被她發現,是個鋌而走險之事,若是想為了要在皇上面前贏,大可另尋捷徑,完全沒必要在自己這裏下手。
想到這裏,她本慌亂不已的心,因為這人心的炎涼而慢慢沉靜下來。
“顧修然,你再把剛才那話說一句。”
有那麼一瞬間,顧修然看着她眼底的決絕,有些心軟。
可掃了一眼一旁哭泣之人,他還是強忍下突突往外冒的心酸,淡漠開口:“你與我兩情相悅,不是什麼骯髒事。無奸不商,兵不厭詐,挽月這點道理你比我要懂,我說過,這事你做的很好,也說過,這事之後我養你,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顧修然話音剛落,聞聲而來的劉玄玉正好踏進門,那腳還沒有落下去,眼裏的錯愕卻分明了起來。
挽月看來人是誰,急忙分辨道:“好一個無奸不商,就因為想要得到皇上的欽點,就不惜冤枉我?誰不知道我心悅之人是劉玄玉,你又算什麼東西。還有,戲本是我給的,可她說是班主派來的,我便信了。事情造成今天這個局面,是我的錯,對不起。”
“你說什麼便是什麼了?”有人開口道:“我們可不相信顧公子是說謊之人,再說他平白無故陷害你一個寫戲本的做什麼?要我說,就該把這個害人精趕出去,留她在這裏指不定以後還會發生什麼事。”
陳小蓮附和道:“就是,這皇上欽點之後,想來隔壁戲班子客人會絡繹不絕,宣昌要冷清一段日子咯,指不定再難出頭了,留她在戲班子,萬一以後這樣的事再發生,宣昌可就真的要沒落了。”
聽到這句話,眾人紛紛說道:“班主,這件事絕不能姑息,挽月平時就仗着您的寵愛不把我們放在眼裏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看她這回捅得簍子有多大!”
挽月聽到這裏,強壓的火氣又開始泛涌,她微微闔住雙目,暗自忍了下來。
戲本從她手上出去,又遞迴了宣昌,兩個戲班子一直以來拍的是同一個戲本,說出去她都覺得匪夷所思,更何況讓他人信。這必然是一場陰謀,一場蓄謀已久,向來聰明的她都覺得雲裏霧裏的陰謀。
“把宣昌害成了這個樣子,還好意思站着。”一個師姐作勢要去推她,手伸在半空中卻被人攔截了下來。
劉玄玉冷着眸子反問:“誰准你動我的女人了?”
那師姐嚇得一瑟縮,偏陳小蓮不甘說道:“劉少爺,她都這樣對你了你還維護她。”
“她如何對我?戲本雖是從她手裏出來,但是能碰的人那麼多,為什麼就一口咬定是她泄露出去的?無憑無據的事,說多了不怕爛了舌頭。”
此話一出,姑娘們都有些詫異。
這劉玄玉平日相處起來便沒有什麼富家子弟的架子,待人也和善,頭一次聽到他說出這樣的話語來,也不怪她們會覺得吃驚了。
“我也相信挽月。”哭了老半天的陸央央終於消停下來,擦着眼淚道:“挽月不是那種人。”
見終於有人站在自己這一邊,挽月稍稍鬆了口氣。
其他人誤會自己不要緊,她在意的是劉玄玉的看法,只要他不誤會,她就還能挺得住。
“挽月,你這樣無情,叫我有些難過了。”
顧修然似乎是嘆了一聲,那向來看起來溫柔病弱的眉目間多了一絲無奈,最後轉身對着身後歡裕的丫鬟道:“你且去把那件衣服拿過來。”
丫鬟應下,三兩下功夫手裏就多了一件衣服,在眾人面前一抖,便展了開來。
眾人倒吸了一口氣。
挽月臉色頓時慘白如雪,身子控制不住的開始發抖起來,要不是劉玄玉攙扶着她,她怕是要一下子就跪了下來。
那衣裳,居然和劉玄玉現在身上的一模一樣。
“挽月,你送我的衣服,我一直當寶貝一樣帶在身邊,你還要說我與你之間沒有什麼了嗎?”
要不是,要不是一起定製的,又怎麼會……
挽月不敢相信的向後退了一小步,正好對上了劉玄玉的雙眸。
那雙眸里終是起了一絲波瀾。
可卻是盛滿了傷心,刺骨的傷心。
她終究,還是讓他難過了。
……
那天是九月十五,十五的月亮猶如大玉盤,皎潔無暇的掛在那黑得猶如一塊幕布的夜空裏,照亮人們前行的路。
挽月沐浴在月光下,如同披了一件無形的薄紗,她靜靜地站了一會,才繼續向前走。
回憶那場讓人銘心的“熱鬧”,好似是兵荒馬亂的結束了。
劉玄玉等她解釋的時候,她卻只能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她一向巧如舌簧,還是失了語,她真的不知道怎麼一回事,要她怎麼解釋的清。
後來劉玄玉走了,顧修然猶豫了一會,也帶着歡裕走了。
挽月跪在班主面前,聽她們說:“班主,你要是在維護她,那就真的寒了我們的心了。”
班主看着這個跟在自己身邊多年的小丫頭,她一向善良,堅強得像老巷子裏向陽而生的爬山虎,不要說做這種泄露戲本的事,就算和顧修然真的有什麼,她也不會做。
他心底跟明鏡一樣,知道這事衝著挽月而來,就連顧家公子也莫名的參與其中,她以一敵多人,到底栽了。
戲班怕是留不住她了。
“之前給你的錢可夠用?”
挽月猛然抬頭:“班主……你真要趕我走。”
“你這次犯的事,後果雖是讓宣昌失去了皇上欽點的機會,但實際卻是原則問題,戲班容不了你了。”
挽月膝行了兩步,在地上用力磕了一個頭:“班主!”
“沒聽到班主叫你走嘛!”陳小蓮怕班主心軟,尖酸刻薄道:“還賴着做什麼?想以此讓班主心軟將你留下來嗎?難怪顧公子和劉少爺都喜歡你,怕用的是這一招吧?”
陸央央拉了拉她的衣袖:“小蓮,不要說了。”
挽月充耳未聞,又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班主卻知道,當初收她的時候,她也按規矩磕了三個。
這樣做,無非是,要有始有終。
挽月收拾了兩件衣服,踏出房門的時候,陸央央追來把銀兩塞進了她的手心裏:“挽月,我相信你,可我只能幫你到這裏了。”
挽月捏緊了銀錢,眼裏的風雨都退成了平靜,她甚至能張嘴問道:“央央,那衣服的事,跟你沒有關係嗎?”
和她一起去雲紗紡,又知道她買衣服給劉玄玉的,只有陸央央。
沒想到陸央央反手抹了一把眼淚,委屈說道:“你還要把什麼怪在我身上?我辛辛苦苦練,最後都化成了泡影,我心比誰難受。那衣服我……我也以為是你買了一件給顧修然的。”
挽月無語:“對不住,你知道我現在心情不佳,罷了,我還是走了。”
陸央央握住她的手:“要記得回來看我。”
挽月笑了笑,一步一步走齣戲園子,每一步,她都沒有再回顧。
被誤會的是她,她現在誰也不敢輕易相信,等到走出了戲園子,還是去了雲紗紡一趟。
那掌柜翻着賬本,認真的找了一會後,搖了搖頭:“這款式是按姑娘你要求的做的,怎麼會有人訂到一樣的,況且這一個月那玄色布料出賬就姑娘來的那一次,賬本寫的清清楚楚,不信你瞧。”
挽月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打擾了。”
她真是不解,難道顧修然真能變出衣服來?還有一手遮天的本領?
等挽月走出了雲紗紡,從後面走出來一個白衣素袍的男子。
掌柜擦了擦額頭的汗:“少爺果然神機妙算,算到她會一定過來。”
所以才提前通知他做了個假賬,不過看剛才那姑娘難過的神情,他確實有些不忍。但比起得罪眼前這位宦官子弟,他還是覺得自己命重要一些。
顧修然溫和的笑了笑:“以她的性子,又怎麼會甘心。”
怎會甘心。
而這位不甘心的姑娘,趁着天黑以前想要去投靠別的戲班子。
畢竟京城之大,也不止宣昌歡裕。
但挽月沒有想到,竟四處碰了壁。
有的戲班子還公然指出來說:“誰不知道你找人代寫戲本,又跟富家公子勾三搭四,還陷害同門入獄,這樣的人我們可要不起。”
挽月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才問了一句:“歡裕的人同你們說的?”
“都傳遍了,你還有心情管是誰說的,好自為之吧。”
挽月看他表情,便知道自己猜想是正確的,至於能這麼傳自己的人還能有誰,不就是一直看自己不順眼的陳小蓮。
陷害同門入獄?呵,虧她想得出來。
等自己義憤填膺的想完,挽月猛然發現一件凄涼的事,這事等明天傳出去了,自己恐怕再也跟戲班子無緣了。
那自己寫戲本的生涯就要到此結束了?
挽月便漫無目的的走,邊走邊想,走到天黑,走到無人深巷,再走到繁華老街。
路過一個一個賣糖葫蘆的老爺爺旁,老爺爺問道:“姑娘,要不要來一個呀?”
挽月委實餓了,可憐巴巴的看着老爺爺:“能不能就賣我一粒?”
老爺爺當即拉下臉:“一邊玩去。”
挽月走不動了,一屁股坐在旁邊開始掉眼淚,掉着掉着,就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愣是把老爺爺嚇得塞了兩個糖葫蘆給她:“別哭啊女娃子,不就是沒給你吃糖,喏給你了。”
可是挽月哪裏哭得是這個,不過是因為她想劉玄玉了,可是劉玄玉那個負心漢!自己雖然沒法解釋,可也不能將她一個人丟在那眾矢之的呀!
嘴上說著愛她,結果呢,一生氣就跑沒影。
她要這男人有何用!
最後,哀哀戚戚的挽月悄咪咪地依靠在宣昌後院外的牆根下,沒想到大難降臨她竟沒有歸身之所。
就着月光,她數着身上所有的錢,只有陸央央給的二十兩銀子,不愧是好姐妹,出手倒是大氣,但當時不是在演出,隨身
要買下一間院子剛剛好,但之後的日子裏,得拮据一段時間了。
“喵。”不知何時,大橘從牆頭跳下來,落在聞挽月身邊,挽月撇撇嘴委屈的摟過他。
“你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對不對。”大橘蹭蹭她,一翻身露着肚子睡過去,挽月悶着一口氣,靠着冰涼的牆睡去,夢裏沉沉浮浮,都是劉玄玉傷心,默不作聲的轉身離開的畫面,
她看着,心都疼的遲鈍起來了。
忽然身子一暖,似乎有個黑影擋住了大街上的燈火。
“劉玄玉……你不要走……”挽月一把揪住來人的衣袖,嗚嗚咽咽的抽泣。
“好,我不走。”那人聲音愈發溫柔,蹲下身,想將挽月擁入懷中。
而那邊聽到聲音,一個機靈忽然醒了,挽月的性子也是剛烈得很,恨恨地盯他,反手就是一巴掌甩過去,這清脆的聲響,嚇得大橘哇一聲跳開。
顧修然舔了舔齒肉,微弱的血腥味蔓延了開來。
“顧公子,這一巴掌你欠我的,我們互不相欠了。”
顧修然面不改色,手卻不容掙脫的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跟我走。”
“走?走去哪?”
“花裕是我的戲班,他們會接受你的。”
“呦。”挽月冷笑,一步步逼近他,每說一句戳他肩膀一下:“知道了愧疚了,現在想要來彌補?顧修然,你以為我在戲班這個圈子還待的下去?就算你把所有戲班買下來又如何,我在哪裏,她們都會戳着我的脊梁骨,在背後說我水性楊花,吃裏扒外!而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