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過年
顧撫州默了一瞬,剛想要讓挽月躲起來,一回頭剛才她站立的地方哪裏還有人,早就打開寬大的衣櫥,踏了半隻腳進去。
他失笑的搖了搖頭,等挽月合上衣櫥,才慢悠悠的走過去打開門。
顧修然毫不客氣的將他上下打量了個遍,饒是在思索如何開口,欲言又止了下才道:“大哥不邀請我進去嗎?”
“二弟看起來唇色稍干,額頭微汗,興許是渴了,不過渴了來這裏討杯水,大哥怎會不讓。”
說著,顧撫川讓開了身子,自顧自的給顧修然倒了杯水,他們兄弟啊,外人不知,其實府里人都知道,雖沒有很大的不和,可也沒有表面那麼和。
“怎麼感覺你最近變了?”顧撫川放下茶盞:“是因為太冷了?我記得你最討厭冷了。”
“或許是吧。”顧修然自然無心拉扯家常,抿了口水便道:“剛才有一隻貓抓疼了我,我剛要教訓她,她卻跑走了,我聽下人說,是往大哥屋子裏跑了,大哥可曾見過?”
顧撫川氣閑淡然的挑了下眉尾:“不過一隻貓,二弟何必計較。”
“大哥知道我,向來睚眥必報。”
兩兄弟對視了一眼,誰都沒有說話。這可把挽月緊張得出了一層手汗,心裏祈禱這個顧大哥靠譜一點,可別就把自己供出去了。
不過事實證明,這是個靠譜的盟友。
“那我可沒見着。”
顧修然不笑了,緊緊盯着顧撫川:“大哥看來是要包庇這隻貓了?”
氣勢瞬間劍拔弩張,空氣中似乎都瀰漫著一絲星點火花,只待個火摺子,就能燃起來。
挽月心一狠,乾脆自己出去算了,免得顧大哥為難。
但顧修然忽然輕笑了一聲:“也罷,你我之間的感情,又怎會抵不過一隻貓,既然大哥喜歡那隻貓,那我便不追究了。我好些日子沒來大哥這裏坐坐,今日難得有空,大哥可不要嫌棄我……”
衣櫥里,挽月鬆了一口氣。
可顧修然沒有走的意思,她兀自無聊了一會後,決定趁這會從隙縫的光中,把那封從書房偷來的信看一下。
打開,信里簡單幾句,是答謝陸央央救他之事,言辭間可以看出來是性命攸關之事,不然也不會如此感謝。
不過看這日期,已經是幾年前了,也不知道什麼原因,這封信沒有被送出去。
震驚之餘,心下有些明了,原來兩人真的認識,還交情不淺。看來陸央央真的有鬼,不然他兩也不會在自己面前裝作不認識的樣子。
想着,面前的門被打了開來。
挽月一驚,看清楚是顧撫川以後,才探出頭問:“人走了?”
“走了。”
“多謝盟友之恩。”
顧撫川覺得稀奇:“盟友?”
“只要你討厭顧修然,我們就是盟友。”挽月爬出來,落地以後把信塞進袖子裏:“對了,你說的信究竟怎麼一回事?”
顧撫川看着她一雙清潤動人的眼,把知道的事情和她說了個遍。
挽月這才知道,原來劉玄玉當時就後悔了,來找自己,可是被那個顧修然給設計破壞掉了。
“我是被人陷害的,我也沒有寫過信,你去你好弟弟的書房看看,他模仿我的字真是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了。”
顧撫川聽完一陣唏噓:“可,唉!玄玉傷心過度,便想着跟父親出去跑生意,順便遊歷幾年,我也無法知曉他現在在哪,更是無法告訴他真相啊!”
挽月微微怔住。
原來有些事,一旦錯過,再難回頭。
有些人,緣起緣滅,不過如此。
顧修然從顧府出來,再也壓制不住內心的厭惡,狠狠地甩了甩袖子。
一貫家風和修養也讓他快要綳不住,想要走到衣櫥面前,把裏面的人拉出來,不讓她待在顧挽川的屋子裏。
可到底忍住了,父親健在,他不可能和顧撫川撕破臉的。
於是悶着氣,走到大門小廝來報,說玉羅閣的玉海棠來了。
顧修然一隻腳沒有踏出去,就被玉海棠擋住了去路,那女人風情萬種,一顰一笑都透着別樣的魅力,可惜他沒有興趣,還得聽她道:“顧少爺,可真是巧啊,我正好來找你。”
“何事?”
“我呢,是來送簪子的,上次給陸姑娘的簪子其實造了一對,今天本來差了我手下幾個小學徒過來送,但他們拿錯了,我無意間看到趕緊送了過來,那些個孩子沒有惹事吧?”
顧修然看她笑,看她笑的天真無辜,百媚嬌柔,太陽穴就突突的直跳。
可能怎麼辦哦,他一個侯爺家的公子,能和一介平淡無奇的簪娘計較嗎?
自然是不能。
所以最後,顧修然抬了抬手,讓家丁去放人。
看他們眼底得逞的光,他險些要失態的砸門。
索性,顧修然出了顧府,去往玉羅閣的路上。
抱着一絲僥倖心理,當他看到有些魂不守舍的挽月時,他內心終於騰起喜悅,忙不迭的走過去:“挽月。”
挽月剛從顧府溜出來,心裏可謂是百味陳雜。
又看到顧修然,那火簡直越燒越旺。
本就不喜歡他,走時還聽到顧撫川說了一些事。
那也是她無意間撞見的,都要離開時,她看到門的左邊有一個高於所有桌子的高台,上面放着個棋盤。
這些人愛下棋,本不是什麼稀罕事,偏偏看些棋子個個晶瑩剔透,也不知道用了什麼上好的材質,亮得反光。
“這是什麼?”
顧撫川隨之望去,苦笑一聲:“這個啊,這是我爹給的,我和顧修然一人一副,說是解開了顧府家的寶藏就到手了,可我和他這麼多年了,誰都沒有解開來過,顧修然也因為這個和我疏遠了許久。”
挽月聽到是家事,便沒問了,不過還是記着最後一句,冷笑下就走了。
所以回去路上碰到顧修然,挽月早沒了心虛之感,只顧着生氣,看了他一眼後腳步踏踏踏的拐進一條巷子裏,想要繞過他。
誰知,顧修然青天白日,竟會拉住她的手,將之壓在青石牆上,低下頭作勢要吻她。
她自然不肯從,左右掙扎了剛下,叫他撲了空。
他還想要繼續,直到親到為止,可也不知道這個小女人哪裏來的力量,將他用力推后了小半截,一巴掌落得是乾乾脆脆,響亮無比。
“顧修然,你好噁心。”
顧修然臉色一白:“聞挽月,你不要得寸進尺。”
“得寸進尺?”挽月笑意橫生,撇過頭去捂嘴笑了一會,才堪堪忍住:“我應該是不知好歹,沒有陪你玩這場遊戲,是不是?”
顧修然急着辯解:“不是的,我是真的喜歡你。”
“對,你是不是想說你喜歡我,所以設計把我搶了過去?”挽月重重點了點頭,從袖子裏掏出信,甩在他身上:“你自己看看,真是不知羞恥。”
那是他寫給陸央央的道謝信,後來因為兩人發現離得近,就當面道謝,沒有寄出去。
“是陸央央叫你這麼做的吧,顧少爺,因為她喜歡劉玄玉,所以要你幫忙設計拆散我們兩個?我後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你怎麼會知道我的事那麼清楚,還有那件衣服,都是陸央央給你通風報信的吧。”
顧修然知道她已經猜到了,當即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你現在在做什麼?愧疚,還是陷害我陷害出感情來了。”挽月哽咽了一下,像是氣笑了:“也罷,你們一個兩個都是痴情種,就我不是,所以才為了這世間情啊愛的這樣作踐我,要我不得翻身。”
“挽月……”
“閉嘴吧。”挽月抹了一把眼角蹭出來的淚水:“如今我很好,往事我懶得計較,也不會再提,咋們各自過好各自,你要是不同意,隨便你死纏爛打,我挽月不怕事。”
又說了幾句,挽月走了。
顧修然看着她,滿目悲傷。
那年十五歲,炎炎酷暑,他從夢中醒來時,才發覺自己身在無間地獄走了一遭。
那疫病來的又猛又凶,他想回京城,想回到自己家中去,卻被困在了滄州,心着急,卻又動不得。
若不是回家探親的陸央央將倒在地上的他帶回家中,悉心照料,又正好逢上滄州來神醫,研出了去疫病的湯藥,他怕早就死了。
所以,那份恩情,一直記到現在。
所以,他對陸央央是最為心軟的。
所以,陸央央開口的這件事,他即便不想做,也會去做的。
可到頭來,終究是傷人又傷己,徒增傷悲罷了。
轉眼,離那次出了顧府,已過了七日。
挽月又將藏回從柜子的東西再度找出來,還是劉玄玉送給她的那根簪子,戴了藏,藏了帶……如今便想一直別在頭頂,錯過是錯過,可若是有緣,必定還會再相見,眼下她最想做的事,便是好好打理自己的日子,將來有一天變成家纏萬貫的小富娘子,足矣。
玉海棠知道她的事,也不知道如何知道過年給的壓歲錢比別人都要多,惹得另外五個直喊偏心。
挽月一高興,抱着玉海棠猛親了一口后,去準備船票了。
等到除夕那日,挽月正好回到家中。
家中張燈結綵,紅符貼得到處都是,就連窗戶上也有,她剛進門,一個穿着毛裘披風的小糰子朝她撞了過去:“挽月姐姐。”
這小弟弟一年不見,越發可愛,不過回了家的挽月不像在外面那樣隨性,倒是局促起來,小孩也只是抱了一下,就提着年禮進去見親人。
看見樂氏,挽月深吸了一口氣,喚了聲:“娘……”
樂氏對她不像小時候那樣尖酸刻薄了,挽月以前不明白,只以為那是嚴厲,可長大了才知道,那樣對她,實際上是很不好的。總歸不是親娘,再怎麼相處也透着淡淡的疏離。
所以兩母女隨意問候了兩句,家裏冷淡,最後他們一家去了姑姑家過年,那孩子一直跟在她後背,姐姐姐姐的叫,挽月也多多抱了抱他,手足便是手足,不管大人再怎麼錯,一血同胞總是最親的。
到了姑姑家,姑姑姑父連同哥哥姐姐都十分親熱,因為挽月打小便是在姑姑家長大的,對於姑姑一家人,自然是要比父親好上許多。下人們端着各式各樣的碟子從后廳上來,蝦餃,油炸,黃金糕,香氣撲鼻而來,挽月舟車勞頓一日,早就飢腸轆轆,可是此刻聞老爺依舊沒有回來,和姑姑家長輩們一起迎來了除夕,放完鞭炮吃完餃子,姐姐留着挽月在家裏住下,可是小糰子摟着姐姐的脖子,偏要挽月陪他睡,爭執了一會姐姐作罷,挽月便抱着弟弟,陪着樂氏回了家,第二日樂氏對她說不上是真心還是假意的關切,說了那樣多的話,又埋怨她爹的種種,末了少不了向她要銀兩。
自然煩,加之之前遇見的種種。
所以挽月忍着過了年,去姥爺家打了個照面,第二日就匆匆回去了。
回哪兒呢,只能回貧民窟。
又是一頓奔波,挽月帶着滿身霜雪,回到了自己那個小卻溫暖的居所。
是的,落雪了。
京城的雪紛紛揚揚,潔白的六角不斷覆蓋,席捲,這大地的每一寸污濁之地。而隨風一散,又要飄到無法觸及的夜空去。
挽月幫黃鶯兒貼對聯,紅紙黑字,字字意喻平安喜樂。
黃鶯兒剪紙,時不時抬頭看她一眼:“你這孩子,不是前天才回去,怎的初二就回來了,不會是為了陪我這個老婆子吧。”
“對啊。”挽月笑了一下:“不好嘛,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多難過。”
黃鶯兒看出來她笑不達眼底,估摸着是回家遇到了不順心的事,又跑了回來,也沒有戳穿,拍了拍她的手:“去蒸籠里端菜去,初二隻能吃素,可不要說我虧待你。”
挽月哈哈笑了兩句,就跑去端菜。
果然都是齋菜,卻別出心裁,道道做的色澤鮮美,引人食慾大動。
只是挽月還在擺筷子時,蔣忠榕突然闖了進來。
挽月委實嚇得不輕,來不及反應就被他一把推開,手中的筷子也不翼而飛,再低頭,那孩子已經狼吞虎咽的吃起來了。
黃鶯兒啊了一聲:“小榕你怎麼了,慢慢吃呀,我去倒湯給你。”
蔣忠榕此刻已經毫無形象可言,看着樣子起碼餓了兩天,衣裳也凌亂不堪,腳下還踩着爆竹的紅紙,和泥濘的土混着。
挽月抬手給他順了順背:“你這是被欺負了?”
蔣忠榕沒空搭理她,自顧自吃了會,才勉強抬首:“我母親說我犯了錯,關了我兩日。”
“她居然關你了?”拿着湯蠱進來的黃鶯兒正好聽到這句話,眼圈以可見速度紅了起來,明顯是氣得不輕。
蔣忠榕剛點了點頭,忽然門口傳來腳步聲。
挽月剛回頭,就見一青衣羅衫,濃妝艷抹的女人妖嬈的走了進來,並指着蔣忠榕的鼻子說:“不知好歹的東西,不過關了你,讓你反省反省,你倒好,跑這個下人這裏告狀來了,誰才是你的娘,你給我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