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悅
那速度帶風,差點把說書先生放在桌上的摺扇給掀翻。
顧修然追下去,快步拉住了她的手:“挽月,你要去哪裏?”
挽月回身看着他,眼神有些冷,卻也陌生的像在看一個完全不熟悉的人:“這位公子,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良家女子不太妥當吧?”
“挽月,你知道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我擔心你一個人在外面孤苦伶仃,受傷生病怎麼好。”
“擔心我?顧修然,你忘了這一切是拜你所賜了吧。”
挽月出了戲園子后,性子乖了不少,她已經沒有人寵愛了,過得那些艱難日子,也是看着自己一步一步挺過來。
所以,她沒有以前那麼容易心軟了。
顧修然張了張嘴,似乎辯解無力,楚煙兒這時候走過來,一副看戲的模樣聽着兩人說話。
“你狠狠地把我打下地獄,又說擔心我”挽月笑了笑:“顧修然,你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這下楚煙兒也聽明白了,她雖然覺得這個男子長相符合她的心意,可是欺負自己的姐妹,就是不行。
“公子。讓一讓。”楚煙兒從他們之間穿過去,拉住挽月的手:“我們該回去了。”
“挽月!起碼讓我知道你在哪裏。”
挽月譏笑道:“我告訴你讓你再對付我嗎?你們這些公子哥的遊戲可真是無聊。”
等挽月走了幾步,忽然聽到顧修然笑了一下:“挽月,你不會還心存什麼僥倖,覺得跟劉玄玉還會有戲吧,你看這些日子他找過你嗎?他口口聲聲說愛你,現在卻跟着父親南下,不在京城了,你還不知道吧?”
再聽到劉玄玉這個名字,挽月不可抑制的怔愣了一下。
好像,時隔已久。
原來書里說的光陰似箭,不只是說說而已。
心莫名疼了一下,挽月還是回過頭去,反擊道:“我現在靠我自己養活我自己,過得可以溫飽,心想前塵往事過了也就過了,計較下去累得只有我自己,可聽你這麼一說,我突然想知道真相了。”
“知道你究竟多殘忍,才會如此對我。”
難道他對自己真有愛?愛到不惜挑撥離間?
但是宣昌不是他的宣昌,他的手怎麼可能伸這麼長,越想,她還是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楚煙兒本來看她情緒不好,提議早些回去,卻被她拒絕了。
玩鬧了一天,等剩她一個人的時候,白天那種孤寂感才接踵而來,其實,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真的很想劉玄玉。
很想很想。
沿着小路走到黃鶯兒的院子旁,正好看到一個人影在院子門口弄門前的花花草草,聽到動靜,那人轉過身來,上下看了一眼挽月:“你怎麼了?”
挽月啊了一聲:“沒有啊,你在這裏幹什麼?”
“看你不高興的樣子。”蔣忠榕仍然不相信,還是打量了她幾眼才說:“等你呢,忘記了鶯兒姨說過,今晚一起吃飯。”
“差點忘記了。”
“你真沒事?別有事憋着,說出來讓我樂呵一下。”
挽月忍不住笑了,跟在他屁股後面進了院子。相處下來的這些日子,兩個人見面就鬥嘴,互掐,但是掐着掐着,倒真的有些感情出來。
她把蔣忠榕當作自己的親生弟弟一樣看待,知道他雖然喜歡嗆自己,但是有時候也真心對自己好。
這讓她貧乏的心,有了一絲慰藉。
總算,日子快到年底。
快要過年,這是京城最喜慶的時候,濃厚的氛圍可以一直延續到來年開春,手藝人們早就按捺不住,開始趕工,在過年前把所有大戶人家的訂貨都完結了去。
京城的年很有韻味,紅色到處可見,教姑娘們都開始穿上紅色的皮襖子,再擇一束紅梅花做成簪子,偶爾還會提前去串串門,家裏長家裏短的聊兩句。
“昨日我家來了很多人,我長姐出去本想展示一番,卻不小心摔了一跤,可算丟盡了臉。”
挽月聽着,看了秋禾一眼,把手裏的紅梅修剪了兩下:“你也是時候反擊兩下,免得讓她一直覺得你好欺負。”
“就是。”柳紫意說:“你不要怕,我們肯定站在你這一邊的。”
學堂內的氣氛也熱鬧,大抵是六個人聽說年假要放,內心十分欣喜,而且他們做的簪子前段時間剛拿上市面去賣,拿了許多分成,正好高高興興的回去過年。
“快做吧,很多府上過年都要戴新簪子,大戶人家的單子都是一批接着一批,等到手裏的做完,我們就可以回去過年咯。”
楚煙兒聽到這裏,忽然想起八卦的一件事:“誒,你們有沒有聽說,之前那個名動京城的名伶,有個宦官子弟為她重金求一簪,那簪子可是師傅親自做呢,我前些天看到師傅做絨花,那花好看極了。”
挽月隨口說:“難怪師傅昨天讓我用金絲做流蘇,還在流蘇上面填小花,我還在想為何要下這麼大的功夫,想來應該給這個名伶做,她叫什麼?”
“陸央央好像是。”
挽月一失神,剪刀劃了一下手,血珠一下子被勾了出來,她低頭看了一會,又輕描淡寫的吮去。
沒容她多想,管事匆匆從推門進來,手裏還拿着許多東西:“挽月,你快隨我來。”
“去,去哪兒啊?”
挽月趕忙放下手中的東西,隨趙管事走在廊道里,聽她說:“那個重金求一簪的金主來付定金啦。秦管事不在,我現在肚子疼得厲害,怕是鬧肚子了,你知道掌柜的,做簪不準任何人打擾,除非走水。我思來想去,你這孩子一向穩重,你去最合適。”
挽月深受楚煙兒八卦之心的影響,來了興緻:“可是那個為名伶求簪的那個人來付定金?”
“對。”趙管事急得滿頭大汗:“你現在就去,我去茅廁了。”
挽月只好狂點頭,一路跑了下去。
一樓首飾琳琅滿目,挽月還從來沒有仔細看過,只有每日早工時匆匆路過,瞥幾眼再上樓。
此時正是晌午,樓里沒有一個客人。挽月下樓時偷偷探頭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哪家公子,負手而立,那背影還挺好看。
挽月興奮的跳下去,準備一睹那人的容顏,回去告訴他們。
顧修然聽到動靜,回過頭,吃驚不已。
而挽月那八卦又興奮的笑意還在臉上,客官好三個字硬生生的吞了下去,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身子,讓自己慢慢走到櫃枱前,翻看賬本:“你來做什麼?還不死心?非要逼死我你才開心。”
顧修然從巨大的喜悅中回過神來,原來千辛萬苦找的人,莫名奇妙的就找到了。
“說話!”
“我不是故意來找你的,我今天是來付定金的,有一個簪子是我定的,原來你在這裏。”
挽月用舌頭頂了下牙齒,讓自己心平氣和的去對待客官,忽然靈光一閃,她抓到了話里重要的信息。
名伶是陸央央,顧修然是那個金主?
等一下,他們兩個怎麼會,怎麼會湊在一起?
那曾經的雲霧,猛然間好像被人掀開了一角,她好像抓到了點什麼,又好像沒有抓到。
“你怎麼了?”顧修然不知道,她知道他是為誰而來,以為她被自己嚇得不輕,連忙解釋:“我斷然不會妨礙你的生活,你不要心急,我真的只是來付定金的。”
挽月忍下問他真相的衝動,鎮定自若的拿翻開賬本,看到賬本上的定金數時,不禁無語,這光定金的價格就夠她半年的工錢了。
真是富家子弟。
付好定金,正好趙管事從樓上下來,捂着肚子剛要開口,挽月已經把銀兩塞進抽屜里,轉身上樓了。
趙管事疑惑不已,邊走邊回頭:“誒,這孩子怎麼回事,氣沖沖的樣子。”
迎面又對上顧修然,笑吟吟:“這位公子可還有事?”
顧修然本想打聽一下挽月,可又覺得不妥,想了想還是走了出去。
左拐,陸央央一襲青衣,靠在牆上,望天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顧修然皺起眉頭:“說好不見面的。”
陸央央微微笑了,勾唇笑得十分嫵媚:“你呀,總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不過說我想要一個簪子,戴出去過年,你還不是來玉羅閣給我訂,說到底,你還是在乎我的。”
顧修然眯了眯眼,沒有反駁。
陸央央挑了下眉:“好了,回去吧,過兩天我親自來取。”
玉羅閣內,挽月發獃許久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這件事她一直以為是顧修然陷害她的,可是說到底,顧修然不可能把所有東西算得那麼精確,如果是這樣,他在玉羅閣會不會有內應?
那內應,會不會就是陸央央?
可是為什麼,假想一下,那件事除了把她趕出去,還造成的後果,就是她和劉玄玉分開了。
對,就是分開了!
挽月猛然站起來,現在還有一個想不通的點,如果這一切都是陸央央策劃的,那顧修然為什麼要幫她?如果是顧修然策劃的,目的就是因為喜歡自己,然後才想到這個主意破壞?
那樣,顧修然這個人,也太可怕了。
心神不寧了兩日,陸央央來玉羅閣里取簪子。
玉海棠親自接待,並讓挽月去工房拿簪子下來。
陸央央也懂事,拿了額外的銀兩放在桌上:“聽聞是掌柜的您親手打造,也是央央的榮幸。”
玉海棠手一勾,把玩着銀兩:“像央央這樣的美人,也配得上我親手打造的,稍等片刻,簪子馬上來。”
陸央央剛點頭,抬頭就看見了挽月。
她愣了一下,卻見挽月面上雲淡風輕,拿了簪子就放在櫃枱上,轉身要走。
“挽月,你不認得我了嗎?”
挽月現在也分不清誰真誰假,只覺得兩個人都煩人的很,可又不好發作,只好轉過頭來:“怎會不認得?只不過我眼下忙,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就不奉陪了,告辭。”
挽月朝着玉海棠頷首,就上了樓。
陸央央看着她的背影,無奈的嘆氣。
玉海棠視線從自己的花指甲上,挪到陸央央身上:“你跟我們家挽月很熟?”
“是啊。”陸央央說:“她剛來這裏沒多久吧,其實我找了她許久,她以前是宣昌戲班子裏的摺子先生,寫戲很厲害的,要不是她,我也不會出人頭地。”
“哦?那看來她以前還是不錯的。”
陸央央故作惋惜:“當然,就是後來戲本泄露,她被戲園子趕了出來,我當然是信她的,但是沒有法子,師兄師姐都不喜歡她,傳她人不好,班主也沒辦法,我也心疼的很。”
玉海棠表面驚訝,聽得十分認真,心裏的小九九卻跳得老高。
跟她在這整小心思?她年輕的時候可是在宮裏給娘娘做簪子的,這番話明着沒什麼意思,實地上在跟自己挑撥離間,說挽月的不是呢。
她一個在宮裏那種地方摸爬滾打出來的,怎會不懂?
再者幾個月相處下來,這些孩子裏她最喜歡的就是挽月,能看出來挽月其實很聰明,也很善良,雖然也是一個固執的孩子,但待人真誠又和善。
玉海棠隨便敷衍了幾句,陸央央大抵看出來了,便沒有再自討沒趣,拿了簪子走了。
挽月在樓梯口聽得一清二楚,也算不上是心酸還是生氣,她曾經把陸央央當作自己最好的朋友,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的時候,陸央央站出來說相信。
好可怕。
她現在腦子裏全是這個念頭。
為什麼人可以偽裝成那個樣子。
“挽月!”
楚煙兒想嚇挽月一跳,可當挽月轉過頭來,她卻慌了:“挽月,你哭啥?”
挽月抬手,發現自己竟是哭了……
被楚煙兒帶回屋,五個人目光齊刷刷的在她身上,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那種。
挽月最後無奈的“投降”,把自己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又道:“對不起,當初不告訴你們,只是我覺得這件事很丟人,我不願意再提。”
“所以說。”柳紫意撐着下巴:“你到現在還是不知道顧修然為什麼要這麼對你?”
“是,我自己查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