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風過留痕
沈英走進了院子,看似隨意地觀察着院子裏的一切。
這裏面的住戶計有十二戶,有四戶是戲班的人,有一戶賣早油茶的,兩戶賣洋火洋煙的,一戶在碼頭上打雜工的,一戶拉麵包車的,還有兩戶是報紙印刷廠的工人,最後一戶房屋空置,待出租。
沈英過來,就是來打聽這間空置房屋的前主人是誰的。
因為據他從下面分管戶籍的科室得來的結果,這間空置房屋以前曾租住過很多人,各種各樣的人都有。
分管此片地區戶籍的警員的對臨時租戶登記的信息很粗略,也就是記個姓名,性別,籍貫,工作之類的信息,而且這些信息還十有八九是假的。
因為,就目前為止,國府還沒有建立起可靠統一的身份證明制度,所以這些登記的信息大都是當事人提供,或從旁邊人那裏隨意打聽的,其可信度其實是很打折扣的。
畢竟,只是流動的租戶而已,用不着那麼細緻。
不過,僅僅這一點粗略的記錄也就夠了。
因為在這些租戶的名單里,有一個人的人名引起了沈英的注意。
那個人姓胡,更巧的是,他登記的名字是胡迭。
胡迭和蝴蝶,同音而不同字,而且恰恰都和這復興大道76號院有關係,這難道僅僅是巧合嗎?
空置房間的戶主是個胖胖的中年人,個子有點矮,面對着掏出偵稽處證件的沈英,不停地擦着額頭的汗。
偵緝處是幹什麼的,他當然知道。說你隱藏起來的原日偽人員,你就是日偽人員;說你是**,你不是也得脫層皮。
“那個姓胡的,我也不太清楚他是哪裏的人,聽口音好像是江浙一帶的人物,約莫有四十多歲。”空置房戶主神色緊張地說道。
四十歲?沈英一愣,按照他得到的信息綜合來看,這名叫蝴蝶的穿越者應該是個年輕人,至少從鄭佩之那裏得來的信息是如此。
“他長什麼樣,租住你房間這段日子裏,幹得是什麼工作?”沈英繼續問道。
“比我矮點,有點瘦,留着八字鬍,總帶着一頂灰色的圓領帽。至於他是幹什麼工作的,我不太清楚,好像聽別人說,他似乎也沒有什麼工作,總是一個人晃來晃去的。”戶主認真回想后回答道。
一個人晃來晃去?這倒是是符合戶籍登記冊上的“無業”這一選項。
“他是什麼時候搬走的?”沈英問道。
“大約半月前,走的很匆忙。只是回屋裏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東西,誰都沒告訴就走了。連剩餘的租金都沒有退,按照他原先預付的租金,他可以住到今年年底的。”
沈英目光一凝,半月前,正是陳思犧牲的日子。
“他走後,屋子裏動過嗎,或者你進屋收拾過嗎?”
“我簡單收拾了一下,就是扔了一些生活垃圾。”
“裏面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嗎?”沈英皺起了眉頭。
“沒有,真沒有,長官,只是些果子皮,煙盒,廢報紙之類的。”戶主緊張地說道。
“帶我到屋裏看看。”沈英說道。
看房子的結果讓沈英很失望,至少從房子裏物件以及各種東西來看,他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也許,蝴蝶在那信封上留下所謂“復興大道76號”只是個障眼法,他本人並非就租住在這裏。畢竟,從信中透露的信息來看,他對國共兩邊的特務系統都有所了解,所以為了避免自己被追蹤,在信封中使用假地址也是情理之中。
又問了戶主的一些問題后,見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情報后,沈英便將戶主打發了走,在走時他警告戶主,讓其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偵緝處來人調查的事。
做完這件事後,他又在院子裏問了一下別的住戶,在問話時,他並沒有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只說自己要尋找老鄉。
但院子裏的住戶顯然對那名叫“胡迭”的住戶都沒有什麼特別的印象,因為對方似乎總是獨來獨往,和其它的住戶也沒什麼交集,連聊天都沒幾次,所以大家對他知道的也不是太多。
調查截此為止,沈英幾乎沒有得到任何有效信息。
回到偵緝處的沈英在辦公室依然仔細思索着。
那個叫“胡迭”的人究竟是不是蝴蝶本人,如果不是的話,他怎麼會那麼巧合的在陳思犧牲后迅速地離開76號院,匆忙地連租金都沒有退?
還有,為什麼他總是獨來獨往,是個性使然還是隱藏身份的必要?
可他要是蝴蝶本人的話,可為什麼他又不符合自己先前對蝴蝶身份的推測。至少,在年齡上,兩者之間毫無共同之處。
從鄭佩之透露出的信息來看,蝴蝶應當是個年輕人,並且和陳思見過面,而且不止一次,也因此而被拍下照片。但照片被毀,使得他根本無法得知蝴蝶的真容,只能從其它人嘴裏知道個大概,從而判斷出蝴蝶大約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子。
而現在的“胡迭”卻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問題出在哪裏?沈英有些頭疼,在松江市這麼大的地方,僅憑藉一些模糊的信息來找一個人,簡直就是大海撈針。
這次調查無果而終,回到偵緝處的沈英依然不願放棄。
畢竟,從目前來說,這也是他能追蹤到蝴蝶的唯一信息源,因此在其後連續一星期的日子裏,他每天都會抽時間到這個院附近轉一圈,希望有所發現。
也許真的是天道酬勤,這一日裏早晨,沈英鬼使神差地沒有先去偵緝處,而是就近來到了這裏,在院門外不遠的一處早攤店裏,坐了下來,慢悠悠地吃着早點。
同時,他的眼神依然隨意地看向76院,這間院子院門很大,且沒有門,因此坐在早攤店這個地方斜着望去,基本上能看到院中的大部分情景。
這個時候,太陽也才剛剛升起,按照正常時間點,沈英這種政府機關人員遠遠不到上班時間,但在76號院這個底層人群聚集的院子,很早的就有人起來,各自忙活各自工作去了。
沈英漫不經心地看着,這時,一名大約十二三歲的小姑娘進入了他的視線。小姑娘穿着很普通的粗卦,身材略瘦,頭髮簡單地在頭頂上盤成一個髮髻。
她走到院牆邊,咿咿呀呀吊了一下嗓子,然後又仿着戲曲中旦角的模樣,甩了幾下袖子,然後端起身子在院牆邊轉了幾圈后,便在那裏念起了戲文。
沈英知道,這是戲班裏的人每天早晨必備的節目,吊嗓子,練身段,背戲文等等,所以他也並未曾在意,只是安靜地聽着小姑娘在那念叨。
許是今天小姑娘的心情好,因此在做為戲班裏規定一套晨練后,她開始自由自在哼起了歌曲,歌聲不大,但聽到沈英耳中卻如同雷震。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公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凡風過之後,必有痕迹。
沈英靜靜地注視着那個小姑娘,一絲欣喜浮上心頭。
因為,他已經聽到了蝴蝶舞動翅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