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善意是永遠不會過期的
定波這次沒有戴口罩,一張俊臉就這樣暴露在空氣中,看起來溫潤無害。
楊正玉突然想起來幾天前他說的話,問他:“我可以申請嗎?”
外公寵她一輩子,她不能放着他不管,可是那筆錢是怎麼也不能動的,恩情重如山,雖然故人已逝但也不能忘本。
她自認半生良善沒有做過壞事,那這一次,還望他們能平安渡過難關。
“當然可以。”
楊正玉沒有明說,但定波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坐在她旁邊,從口袋裏拿出紙巾遞給她,黑色的毛衣領微微蓋住了他的下巴,整個人顯得有些神秘。
“其實人吶,或多或少都有困難,我理解,但往往有時候無論多麼困難,有的人在接受善意的時候都會猶豫,然而我覺得…”他聳了聳肩。
“沒關係,善意是永遠不會過期的,反過來也一樣,雙向甚至多向的善意才能促進這個社會更好的前進,你覺得呢?”
就像當初父母突然離世,舅姥爺把他接到身邊,他因為膽怯好多天都不敢和他說話,但是等到舅姥爺老了,定波卻越來越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對他加倍的好。
善意是永遠不會過期的,定波始終堅信這一點。
楊正玉抬頭看着定波漂亮的眼睛,裏面的光芒比日月星辰更甚。
以前還沒覺得,但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啊!
江謹澤輕輕推開門,屋子裏只開了一盞落地燈,蔣未來就坐在燈下,趴在桌子上,一副喪氣的樣子。
他把大燈打開,卻聽到角落裏傳來的聲音,“別,關了吧。”
沒辦法,他又把燈關了,坐在蔣未來對面,指節輕輕扣了扣桌子:“怎麼了?蔣醫生,這可不像你啊!當初你問我一道題的時候和我爭得面紅耳赤,現在怎麼跟落水狗一樣?”
當年蔣未來才剛剛上了高中,是小白兔里最小白兔的,拿着一道題問剛剛認識的江謹澤,卻被他跳脫的邏輯弄懵了,那道題也很複雜,屬於超綱的題目,他一遍一遍地闡述自己的思路,卻被他一遍一遍地否定,後來急眼了,跟他從書上的那一章開始一點兒一點兒地扣知識點。
“這個重力的分量就是應該這麼算的呀!我沒有算錯。”
這個知識點是很簡單的,但在這個題目里要理解有一些難度,尤其是數字的計算。
江謹澤讓筆在手中打了一個轉,點了點桌面,“摩擦力在起作用,它會讓物體定住的。”
他把捲紙往蔣未來的一邊推了推,在桌面上發出摩擦的聲音。
蔣未來翻開書,嘴裏說著:“重力的分力會大於摩擦力,物體會往下掉。”
江謹澤那時候還比較傲,或者說中二,翻了個白眼沒有理他,不過蔣未來扒着他的衣服讓他扭頭看課本,他再一抬頭,蔣未來爭執地臉都紅了,像個熟透了的蘋果。
“別開玩笑,我心情不好。”
江謹澤拿出他筆筒里最長的一根筆,拿在手中轉了兩圈,“我又不瞎,看得出來,說說吧,怎麼回事。”
“有個病人沒搶救過來。”
蔣未來這才抬頭,眼裏都是血絲,應該是好幾天都沒睡好覺。
江謹澤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
“本來只是一個早期腫瘤,本來手術也完美,但是前幾天又送到醫院裏來,說複發了,我們搶救…”
說到這兒蔣未來眼裏又積蓄了些淚水,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沒用了,腫瘤轉移了,她已經變成晚期了,她才十幾歲…”
他也是個人,雖然見過許多生死離別,卻還是會為每一個生命的逝去而難過痛苦,人世間有太多苦,醫院裏,全都有過。
沒錢看病放棄治療的,沒錢但是咬着牙看病看到傾家蕩產,出了車禍渾身是血的,喝了百草枯又後悔的,從工地上掉下來鋼筋橫穿身體的…
不想活命的人將生命視同草芥,想活命的人卻往往瀕臨死亡掙脫不得。
同一樣東西,不同的對待。
都見過,也都惋惜過痛恨過。
但是從來沒有一次,親手拉着一個人接近光明,卻又眼睜睜看着她徹底沉淪於黑暗當中…
體會到了希望,卻終究陷入了絕望當中,如同被黑洞抓住的光,奮力地逃離,卻被吸收到一絲不剩,又狠心殘忍地撕碎而不復存在。
明明她的手術做得那麼好,為什麼會複發,甚至轉移成肺癌?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蔣未來,你幾歲啊?”江謹澤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這一句。
聽到這句話,蔣未來抬起頭看他,眼裏也有些茫然,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問出這個問題:“我二十四。”
十七歲上的大學,醫學五年本科,再加一年留學,一年工作。
別人的二十四歲,應該是工作了好幾年,但是醫學系卻不是這樣,本科,碩士,博士,在國內如果想當一名合格的醫生,等到開始工作都已經三十多歲了。
知識淵博,經驗豐富,這樣才能去和死神賽跑,救人於危難,施捨以慈悲。
但是蔣未來不一樣,父母都在大醫院裏擔任兩個不同科室的主任醫生,家庭的熏陶,讓他從小就接觸醫學知識,上大學后更是奮進,所以24歲的他已經在手術台前救死扶傷,有時院長都忍不住讚歎:我們醫院還真是離不了你,患者也離不了你。
因為某些病,在國內只有蔣未來懂得怎麼救治,或者說醫治得最好,他對於某些人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太陽。
“我算你七十五歲退休,以後還有五十一年,現在你就絕望以後你怎麼辦?以死謝罪嗎?”
江謹澤突然覺得好氣又好笑。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一有事兒就鑽牛角尖,不管是學習還是情感,他都是一如既往地死心眼。
醫生為了患者的離世難過傷心,這是人之常情,但是蔣未來的這種情緒不尋常,他不僅僅是為了這個患者,他還是為了以後的所有患者。
他對自己失去了自信。這種情況,和蔣未來認識很久的江謹澤再清楚不過了。
“還是年輕,你是醫生不是神,你的職責是把病人從死神手裏搶過來,讓他們重新健康起來,生命這種事誰也說不準,你怎麼樣都不是我該管的,可是不是在這裏自怨自艾,這種事你遲早要經歷幾百遍,現在可太早了,過了啊。”
他的尾音上揚,帶着對蔣未來自暴自棄的不屑,內心迫切地想要他從這種極度消極的情緒中走出來,但即使這樣,蔣未來心裏還是難以遏製得沉重,紅着眼睛問他:
“那怎麼辦?”
“怎麼辦?你問我?”江謹澤冷笑,伸出手指指着他,想要說些更狠的話,可是一開口就失算了,“你…阿嚏!”
“謹澤…”聽他這個勁頭,該不會是感冒了吧。
“別管我,接着…阿嚏…”
蔣未來遞了張紙給他,他還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謝…阿嚏…”
最後打噴嚏到睜不開眼,額頭也像是被烙鐵燙過一樣,“怎麼兩個蔣未來啊?”
江謹澤終於在蔣未來越來越模糊的聲音中昏過去了。
十一月的水,沁骨的寒,江謹澤果然發燒了,醒來時只見定波守在床前,幫他剝了個橘子。
“什麼時候了?”江謹澤一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沙啞,嗓子也疼了,完了,感冒加發燒,沒有三天好不了。
“放心,我給你家那位發過消息了,是叫烏子瀾對吧,她打電話來了,我接的。”定波塞了一大塊橘子進嘴裏,含糊不清地說道。
病床上那位嫌棄地說:“吃完再說話。”
定波一愣,悲憤地瞪了他一眼后嚼了嚼,“對了,老闆說他誤機了,晚點兒來。”
“昨天跟你說的事兒呢?”
昨天正好定波在醫院考察,江謹澤給他發了消息讓他找到楊正玉。
從他手裏接過一瓣,把經絡撕乾淨了才放進嘴裏。
“辦好了,我之前和她認識。”定波把他的液體調慢了點兒,江謹澤連忙制止他,“讓蔣未來調。”
他手下沒個準頭,萬一調着調着回血了或者發生其他事情,他也處理不來啊!
被氣笑了,“還嫌棄我,他早就回家了,也就我,還忙裏忙外的照顧你。”
“你有什麼可忙的?”
江謹澤另一隻沒有輸液的手翻了翻手機,烏子瀾給他發了十幾條消息,大意是說她把小孩兒交給了他媽媽,還有讓江謹澤好好休息早點兒回家一類的。
江謹澤嘴角帶着笑,因為只有一隻手,速度緩慢地回了過去:知道了。
聽見敲屏幕的聲音,定波湊了過去,江謹澤趕緊把手機扣在被子上,定波卻指着手機說:“有什麼好藏的,喜歡就喜歡唄有什麼好躲的。”
這是喜歡?
“我沒有,這不是…誒,”江謹澤反駁,“我只是想和她做朋友。”
定波攤了攤手,“渣男一般都這麼說。”
惱羞成怒,用腳踢了踢他,笑罵道:“滾。”
話說當晚烏子瀾帶着楊昀康回到家,推開江柏很久都沒有打開的房門,在整潔而刻板的衣物中發現了一些女人的衣服和各個時段的小孩子的衣服,不禁感到奇怪。
楊昀康抱着蘿蔔坐在沙發上,換下了濕衣服,裹着小被子看動畫片。
“喵~”蘿蔔又伸了個懶腰,從已經有些困意的楊昀康懷裏爬出來踱步到江柏門口,猶豫很久才進去。
聽見貓叫嚇了一跳,烏子瀾回頭看見蘿蔔乖巧地蹲在地上,一雙貓眼看着衣櫃裏的衣服,清澈而透亮。
貓是不是都喜歡在衣服堆里打滾?
一想到這個可能,烏子瀾就把蘿蔔從地上抱起來,塞在楊昀康懷裏,胡亂地摸了摸它的腦袋。
“陪着康康看動畫片,不許進屋子裏。”
江柏本來就不喜歡貓,如果讓他發現衣服里有貓毛怕是要抓狂,把蘿蔔扔到深山老林里。
在她走後,楊昀康揉了揉眼睛,眼皮卻一點一點耷拉下來,抱着蘿蔔順勢躺在了沙發上,蘿蔔難得沒有跑掉,就靜靜地縮在他懷裏。
找完衣服出來就是這幅畫面,一貓一小孩,相擁而眠,窗外月光如水,如輕紗般籠罩着整個城市。
這一刻,好像世界就隻眼前的方寸之地,卻已然能讓她心腸柔軟許多。
她想,孩子的快樂也不過如此,毛絨絨得如同抱枕的小貓就能讓他安然入睡,不像長大以後的日子。
越是長大越是清醒,可是越是清醒就越是迷茫,生來如此,還能逃到哪兒去。
烏子瀾想起以前的日子,心跳還是會漏一拍。
走上前去拍了拍楊昀康的小胳膊,叫醒他:“康康,換上睡衣。”
楊昀康剛剛夢到一隻紫色小熊,醒來以後一直哭着,抱着烏子瀾的脖子不撒手,嘴裏一直喊着媽媽。
她輕輕地拍着楊昀康的後背安撫他,卻看見蘿蔔一舉蹦上了他的肩頭,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臉頰。
他果然鎮定許多,又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烏子瀾趕緊扶住他,把睡衣放在他旁邊,“會穿衣服吧?姐姐去把薑湯拿來,乖啊!”
等到烏子瀾真的端着薑湯來了楊昀康卻又睡著了,不過是坐着的,背靠沙發,摟着膝蓋,腦袋一點一點,看得出來他是在等她回來。
定波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啊!(怒吼
另外,(知識點,知識點啊朋友們)初高中物理,摩擦力和重力的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