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孽火

第055章 孽火

“表哥,展信佳。冒昧寫這一封信給你,想說甚多,卻又覺寥寥無幾,索性長話短說。安雯侍奉錦畫已久,是難得的好姑娘。如今錦畫無心再留王府,也不知該何去何從,故今將安雯托之,望表哥好生相待。陸錦畫書。”

五指猛地蜷攏,秦翊雙目凌冽,周身氣勢暴漲。

“說,她去了什麼地方!”

安雯又怒又氣:“王爺還好意思問她去什麼地方?您有什麼資格問?小姐是死是活與您有幾分關係?您當初不在乎她不珍惜她,如今又何必假惺惺地問奴婢!當真令人噁心!”

“大膽!”朱逢春直接抬手扇了她一巴掌,“你可知你在跟誰說話!”

安雯捂着臉冷笑:“知道,不就是個忘恩負義,將小姐的真心丟棄在地上肆意踐踏的噁心男人嗎!”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是啊,那你們殺了我啊!反正小姐這樣的身子跑出去還不知道能不能活!殺了我,我正好還能在黃泉路上陪小姐走一遭,讓她和孩子不會孤孤單單!”

孩子?!

秦翊滿臉錯愕。

朱逢春亦是驚訝不已,彷彿摸了燙手山芋,立馬縮手。

“什麼孩子?你說什麼?”

看他像頭回聽到的模樣,安雯笑得更加輕蔑:“王爺是貴人多忘事?還能有什麼孩子?自是我家小姐和您的孩子了!哦不對,王爺可是親口說了那孩子指不定是小姐和誰有染而來的野種呢,既然是野種,您忘記也是應該的。”

如同被雷劈中,秦翊心臟陣陣猛縮,立在原地,渾身動彈不得。

孩子……孩子……

小錦有他們的孩子了?

他要當父親了,是這個意思嗎?

哈!……

直擊心扉的歡喜令他情緒失控,他頓時大笑,幾步走到安雯面前,着急向她確認:“小錦……原來小錦她有孕了?本王、本王要當父親了!”

“父親?”安雯似聽到一個極好笑的笑話,頓時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伏。

待到秦翊滿臉不耐之時,她赫然站直了身子,望着他冷聲譏誚,“王爺還做哪門子美夢呢?哪還有什麼孩子?小姐那日在雨中淋雨兩個時辰,您對她不管不顧,任由她赤足倒在地上,您還指望這孩子能保住?”

“……”

眼角眉梢的喜悅戛然而止,秦翊瞬間呆住。

“孩子……沒了?”

安雯蔑笑:“您還沒想起來嗎?當時小姐小產,滿屋子的血,命懸一線,危在旦夕,我擔心小姐熬不過去,求顧大夫過來同您說小姐小產的事。”頓了頓:“您呢,輕描淡寫一句那孩子指不定是誰的,不想管,就把顧大夫打發了。若非顧大夫心腸好,念在過往的恩情,自掏腰包來救治小姐,只怕小姐早就入土為安了!”

“荒謬!”秦翊臉色發青,“荒謬至極!”氣得再說不出第二句話。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想起前些時候顧黎過來的那個晚上,朱逢春微微詫異,不禁開口:“安雯你是不是記錯了?王爺怎會說那般混賬的話?而且給王妃看病的葯錢,王爺足足給了他三千兩,這筆開支賬本上記得一清二楚,可不是什麼他自掏腰包。”

奚憐兒亦是個旁觀人,見朱逢春開了口,她也輕嘖一聲:“這事兒不對啊。當時那大夫來的時候我在您身邊,親耳聽他說王妃是月信啊!王妃要是有孕在身,怎麼會來月信?”

聽奚憐兒這麼一提,朱逢春更加確定自己沒有記錯,附和道:“是了王爺,奴才也記得當時顧大夫說的是王妃月信期又淋了雨,導致失血過多,需要好好進補。”

秦翊擰眉,他所聽到的也是這樣的話,所以才按捺住,沒有前去探望。

如此一來……

月信,有孕。

截然不同的兩種說法,卻出自同一人口中,當真有趣。

而那個人,更是有趣。

秦翊驀然冷笑,揮手:“抓顧黎過來。”疾步朝臨萍院而去。

朱逢春和奚憐兒緊隨其後。

屋中只剩下了安雯一人,冷靜了一會兒,安雯也漸漸琢磨了些東西出來。

比如,秦翊沒必要杜撰自己給了顧黎三千兩。

又比如,這三人不可能串通一氣咬定陸錦畫那日血崩是月信。

那麼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究竟如何,只能等顧黎過來以後再問個清楚。

臨萍院,一片死寂。

原本的丫鬟和奴才都被抓去問話,除了深綠的草木,別無生機。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她的香息,又帶了兩分刺鼻,彷彿血腥。

血……秦翊緩緩蜷起十指。

不管她是月信還是小產,在她那般無助之時,他卻不在她身邊,甚至不曾過問她分毫,簡直是天大的過錯。

滿心抱愧,本想從屋中尋找些許蛛絲馬跡去追查她的去處,怎知剛踏入門檻,第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玉穗。

染血的,破碎的玉穗。

秦翊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渾身彷彿被雷劈一般,定在三尺之外。

曾被她視若珍寶,比性命還重要的物件,此刻就靜靜躺在那裏,成了被主人遺棄的可憐玩意兒。

秦翊心如刀絞,顫着手指將玉穗納入掌心。

“小錦……”

於他們來說,玉穗早就不是普通的玉飾。

它承載了太多,見證了太多。

他知道,她也知道。

哪怕日子最困苦的時候她也沒有動過放棄它的念頭,而今,她卻放棄了。

不留隻言片語,不留任何有關他的一切,就這麼偷偷走掉了。

所以……

他的小錦,終究是對他失望透頂。

安雯趕來之時,恰好看到秦翊手中拿着那枚陸錦畫恨不得夜夜摟着睡覺的寶貝玉穗,瞬間就明了她的意思。正想開口譏諷他兩句活該,動唇的瞬間,秦翊喉頭一緊,一口鮮血竟直接噴在玉穗之上。

“王爺!”

“王爺!”

朱逢春和奚憐兒趕緊將他扶住。

體內氣息紊亂,如受驚的蛇般四處遊走,奮力碰撞,內傷和外傷不斷撕裂他的身體,但這樣的痛於他如今來說,卻不敵心痛之萬一。

臉色灰暗,秦翊垂着眼角默默拂開他們,緊緊握着玉穗貼近心口,身形趔趄,一步一步朝里卧走去。

背影蕭索,蒼涼無助,彷彿眨眼便蒼老了二十歲。

他們聽到他一路低聲呢喃:

“我把小錦弄丟了……”

等臨近床畔,他緩緩伸手,來回撫過床上平整的緞面,如魔怔般貪婪地妄想從上面再感受分毫她的溫度。

但是徒勞。

三人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

看他反反覆復一直在念叨那句話,朱逢春暗嘆跟在他身邊這般久,連張皇后離世都沒見他這般失態過。怕他生出心魔,朱逢春咽了口唾沫準備上前說上一二。發現他的意圖,奚憐兒卻伸手攔阻,微微搖頭。

她是奉命來監視他,不允他和陸錦畫再次單獨見面,但並不代表她要斬斷他所有的情緒。

“我不會同我爹說的,放心,”奚憐兒輕聲,“陸錦畫走了也好,她在這裏,王爺反而心有牽絆,難成大事。”

“可……”朱逢春欲言又止。

他想說陸錦畫不在,恐怕王爺會更加心神不穩。只是如此簡單淺顯的道理奚憐兒怎會不明白?都在自欺欺人罷了。

安雯默默看了半晌,心裏亦是難受,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她確實不知在陸錦畫的打算中,僅僅是將她託付給溫家,然後再獨自一人離開。

身子是好了大半,卻不代表已經好全。那樣的狀態,又是深夜,一個女孩子能去什麼地方?遇到壞人怎麼辦?體力不支又怎麼辦?

小姐,您現在到底在哪兒……

神思紊亂間,幾聲嘈雜突然從外面傳來。

拾柒火急火燎地闖入屋中,顧不得有沒有外人,着急道:“主子,皇上身邊的暗衛眾來了,他們帶了火油!”

秦翊目中驀地劃過一絲冷光。

想當年,陸府也是在這樣一個晚上,被暗衛眾潑灑火油,轉瞬傾滅。

如今秦燮是要故技重施?

“皇上瘋了吧!”安雯嚇得嗓音扭曲。三年前的大火她雖沒有親身經歷,但回去后所見滿目瘡痍,遍地灰燼,以及空氣中飄散不盡的嗆鼻氣味都讓她心驚不已。乍聽皇上又要燒府,安雯嘴唇磕碰了半晌,又道一句傻話:“他憑什麼?!”

此時屋中其他四人已快速在心中計較,奚憐兒並不願陪秦翊葬身此處,而朱逢春卻滿腦子在想脫身之計。

“暗衛來了多少。”秦翊沉聲問,拇指摩挲玉穗兩番,將它放入懷中。

拾柒:“不算多,但看他們那陣勢,就是要您賠命。”

“賠命?”秦翊略是一怔,“賠誰的命?”

拾柒撓撓頭,木訥重複:“屬下聽到他們說是顧大夫告了御狀,說您目無皇上,將賜婚視作兒戲,虐待王妃……”後面的話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秦翊倏然冷笑。

顧黎,秦燮。1800文學

好,下得一盤好棋!

難怪顧黎敢壯着膽子撒謊,原來背後是有秦燮這座靠山!

可還有一點尚不明確,顧黎說破天去也僅僅是個醫術高超的草民,如此身份又怎能隨意入宮?他又是哪裏得來的機緣,能入秦燮的眼?

“王爺!您需快些做出決定!”朱逢春開口,打斷秦翊思緒。

臨萍院離大門最遠,秦翊若是想逃,自然能尋出生機,但秦燮此番便是要看他葬身此地,倘若他當真離開,閑王府眾人,更難逃一死。

款款起身,秦翊拂平衣襟上的褶皺,手指再次掠過面前冰涼的床。而後收回情緒,轉對他們道:“他定然也來了,本王去見見他,你們不許跟來。”

秦翊所料不錯,如此重要的一夜,秦燮當然會來。

看到秦翊神容幾分憔悴,秦燮表露出滿臉驚詫,又皺着眉痛心疾首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

秦翊哂笑:“此處就你我二人,皇兄不妨開誠佈公。”

收回臉上兩分做作,秦燮起身,痛快道:“好啊,”走去他身邊:“那朕就實話實說,今夜此處,便是你葬身之地。”

秦翊垂目,語氣淡淡:“可以,我可以死。但閑王府里的其他人都是無辜的,你放過他們。”

“呵,事到如今你自身都難保,還想保住其他人?你有什麼資格同朕談條件!”

“資格重要嗎?”秦翊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未曾想皇兄繼位多年,腦子還是不太好用。”

“你!”

“你想殺我的由頭,無非是想借用小錦的離開來發難,美其名曰我目無皇上,當受懲罰。可皇兄為何忘了小錦是我的妻子?並不是——”目色深邃,“其他人的。”

一字一頓,字字清晰。

輕蔑倨傲的神情瞬間刺到了秦燮,他聲音高提:“你找死?!”

秦翊自動略去他的殺氣,繼續道:“正因為小錦只是我一個人的妻子,那你取我的性命自是能說得過去,而取別人的性命就……你覺得呢?”

“……”

“話又說回來,你想殺我卻沒能尋出能走明面上的理由。否則也不至於三更半夜還喬裝出宮,想親眼看我喪命。”頓了頓,笑着搖了搖頭:“等天一亮,若是我的芝蘭齋失火,你放出我虐待小錦至死的消息,那些擅長捕風捉影的,定會說我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可若整個閑王府失火,哪怕你雇再多的人去市井散播謠言,聰明人也會看出其中蹊蹺。既然如此,你何不只要我的命去鞏固你已穩坐五年的高位?”

秦燮眉頭緊皺。

秦翊:“再者,陸府是失火而傾,閑王府要是再因失火而傾,如此巧合,定會引人無限遐想,你再有本事,也難堵悠悠眾口!”

“住口!”

秦燮背上洇出一片薄汗。

這件事宜小不宜大,他承認秦翊說得有理,可閑王府這地方,他的人五年來都難以滲透,府上不知還藏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若真放走其他人,那就是為以後埋下禍患。

斬草要除根。

秦燮目色漸變,陰惻惻笑道:“三弟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口才,只可惜,朕早就不吃你那一套。錦畫這次出事,你府中沒有一個人是無辜!既然如此,朕只需要找到她的屍體,再送回火場,便能——”

“你說什麼!”秦翊陡然失聲,“你把她怎麼了!”

秦燮不動聲色地轉身,手指按在書冊上,待發現是講解治國之法的《國論》,唇角浮起一抹不屑,拿起來翻到中間,緩緩將它撕開。

磨人心肝的嘶啦聲彷彿經歷了數個春秋,等它終於裂成兩半,秦燮隨手一棄,故意拋去他身前。

“三弟是在用什麼語氣來質問朕?怕不是忘了身份尊卑?看看你這為情所困的可笑模樣,嘖嘖,朕實在難以想像,西梁在你手裏會是怎樣的烏煙瘴氣!你說,父皇若泉下有知,會不會直接爬出來掐斷你的脖子?”

秦翊沉默地盯着腳邊的書冊,片刻后,他蹲下身去撿拾那些碎裂的殘頁。

他還記得那次小錦倚在書案邊,雙手托腮,乖巧望着他的場景。她很想和他說話,憋了半晌才鼓起勇氣開口,可是他沒有珍惜。

不止那一次,好多次他都沒有珍惜。冷言冷語,刺得她渾身是傷。

他欠她的太多了。

只怕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償還。

“那你就殺了我吧。”他突然道。

話語突兀,秦燮始料未及。

手在空中懸了片刻,秦燮才緩緩放下,轉身看向秦翊,他似笑非笑道:“這般想死?”

“是。”

秦燮唇角逐漸上揚,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欣喜。眼裏反映出跳爍的燭光,明亮而貪婪,像是多年夙願終於能如願以償。

“這可是你說的,”掠過秦翊身邊,伸手按在他的肩上,用力捏住,“朕,成全你。”

……

芝蘭齋的大火整整燒了大半宿。

各個庭院也紛紛起火,次第蔓延。

哭聲、咳嗽聲、呼救聲……處處都是。

拾柒、安雯和奚憐兒三人被鎖在一個房間裏,覷着外面人潑灑火油的空隙,拾柒和奚憐兒驟然出手,制住了外面三人。而後他們換上暗衛衣服,以假亂真,混了出去。

站在街上回看,閑王府內火光衝天,巨大的火舌肆意侵吞曾經繁華,安雯難以自抑,哭出了聲。

……

陸錦畫在碼頭邊靜候船隻。

兒時她在書中讀到過江南賀城是個極其美妙的地方,她心馳神往已久。過去后可以靠刺繡度日,若運氣好能結交到門戶小姐,她還可以噹噹女先生,總歸不會餓着自己。

“哎,你聽說了嗎,昨晚京都那邊出了件不得了的大事!”一男人牽著兒子對賣餅的小哥說到。

小哥憨厚笑道:“大哥這不是拿我打趣呢?小弟我成天都在這碼頭邊邊賣炊餅,哪管京都那麼遠的事!”又忍不住好奇:“出了件什麼事啊?”

男人加重語氣:“嗬,什麼事?能算得上天大的事!”

“天大的事?”

“可不是,”男人擠擠眼睛,“你猜猜是什麼吧,往天上面想!”

“皇上要免稅啦?”

“不對!”

“那,皇上要大赦天下啦?”

“也不對!”

“……”

小男孩受不了父親這不停賣關子的德行,對還在絞盡腦汁猜測小哥道:“就是那個閑王,以前還當過太子的那個,家裏被大火燒光了唄!”

“啊呀!”小哥大吃一驚。

陸錦畫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

剎那間血液彷彿被人齊齊抽走了一般,從頭到腳的麻木,冰涼得渾身僵硬。

“你……你們說閑王他……他怎麼了?”她哆嗦着問。

一見還有人來聽熱鬧,男人更是興緻盎然,拊掌道:“嗨呀,還能怎麼了?整座閑王府都燒乾凈了唄!據說啊,是那個邪乎的王妃被閑王折騰死了,心有不甘,大半夜的鬼魂索命,撲到閑王府用鬼火復仇啦!誒可別說,我記得早年間王妃她家,就是陸家,也是被火給燒沒的。嘖嘖嘖,這果真天理循環,報應呀!”

陸錦畫猛地抓住男人的胳膊:“你、你再說一次!閑王府當真什麼都沒了?所有人……都沒了?”

“可不是嗎!那樣大的火哎,又是邪火,誰敢去救啊?”察覺到陸錦畫的神色極其不自然,男人心生兩分懷疑,上下打量她,“姑娘你這麼緊張作甚?你跟閑王府——”

“我……有個姐姐,在閑王府當差。”陸錦畫勉強應付。

一聽她的親眷在閑王府里,十有八九跟昨夜那場火一起給燒沒了,大人小孩三個人瞬間目露同情。

小哥從筐里拿出兩塊餅,用油紙包了給她遞過去:“姑娘吃塊餅壓壓驚吧,唉,這天災人禍的,你可千萬得放寬心!”

“是啊,你姐姐之前在閑王府幹活,也過了不少好日子,你要往好的地方想。”男人跟着勸。

陸錦畫勉強扯了扯唇角,敷衍一句:“謝謝。”像木頭人似的,直愣愣地朝岸邊走去。

閑王府沒了。

所有人都死了。

秦……

一想到他,心抽搐着連連生疼。

她原本打算慢慢遺忘的,卻不曾想上天並不給她這個機會。儘管恨他,厭他,但這恨和厭是他們二人之間的事,她無法祝福他往後每日都快活幸福,卻也從未想過要他死。

連詛咒都不曾有。

可是現在,都沒必要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什麼呢?

右手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小腹,想起他那日的絕情,心痛之餘,她又萬分痛苦。

無數次的交集,無數次的選擇,竟然都是錯。

原以為是天造地設,是人間的風花雪月,到頭來卻不過是一場可笑又可怕的孽緣。

她緩緩閉上眼睛,一點晶瑩滴在衣裙上輕輕洇開,淚痕的邊沿模糊,她的眼前亦是模糊。

“姑娘,你到底上不上船啊?”船夫撐着篙子在岸頭不耐煩地問,“叫你半天了都!”

陸錦畫驀然回神,側目望去:“不上了。”

“那我可不退票——”

船夫的聲音還在身後,陸錦畫已經跑到了賣馬的小販面前。

不管怎樣,她要去見他最後一面。

哪怕遠遠送他一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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