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驗身

第040章 驗身

次日一早,王府鬧翻了天。

棠禾院離滿芳院尚有段距離,安雯聽到風聲時,這事已經傳得漫天飛舞,比陸錦畫的舊事還攫人興趣。

安雯急急忙忙進屋,二話不說將手中帕子疊了放去陸錦畫的額頭,替她掖好被角后又不知從哪裏掏出盒白得嚇人的香粉,直直往她臉上撲。

陸錦畫天亮才好不容易睡着,正夢着和秦翊泛舟游湖,美景正酣,冷不防船夫朝她撒了把麵粉來。她嗆着咳嗽,微微睜眼,發現嗆鼻是真,粉也是真,當下一把捏住安雯手腕。

“咳咳……你這丫頭,失心瘋啊!”

安雯急急忙忙解釋:“您還不知昨夜滿芳院鬧了半宿呢!那瘋婆子一個勁兒要和王爺同床,王爺說身疾未愈,不便同床,竟被那瘋婆子追着攆出了房間!後來瘋婆子累了不折騰了,天亮卻讓身邊的狗腿子去街上尋大夫,說要給王爺瞧病。王爺氣得臉色鐵青,這不,直接入宮了!”

陸錦畫睡眼惺忪,嘟囔道:“那又跟我沒關係。”

“怎麼沒關係?”安雯嘖聲,“現在瘋婆子找不到發泄的,說要抓主子您和幾個姨娘去驗身,看看王爺究竟是不是有疾!其他姨娘奴婢不知,可您的的確確是和王爺……這,要是被瘋婆子抓住把柄,那不得直接把您給扒了皮?!”

陸錦畫鳳眸大瞪,瞬間驚出一身冷汗。

安雯說的在理,昨日捧月才入府就想處置她,只是被秦翊打斷,一時沒找到好的由頭才勉強不了了之。眼下秦翊不在,捧月少不得變本加厲,趁機將她置於死地。

可恨捧月是正妃,她是個側的,倘若這次驗身逃不掉,那……

“哎呀,主子您快裝病吧!”安雯又拿起粉撲往她臉上勻。好端端一張臉蛋,愣是慘白到毫無血色。

只是裝病這招數,也行不通的。

捧月既然有備而來,要將閑王府鬧個天翻地覆,那絕不會輕易放過她。

與其假裝稱病,倒不如正面迎敵。

有了主意,陸錦畫再次捏住安雯的手,神色鎮定:“安雯,你聽我的,趕緊給我找一身最最艷麗的衣服幫我換上,再好好上個妝。”

安雯大驚失色:“您瘋了嗎!眼下避諱還來不及,您還要去挑釁那瘋婆子?”

陸錦畫抿唇輕輕笑:“上月哥哥不是進宮去了?正好我也許久沒見皇上,難說皇上不會‘想念’我呢。”

“……”安雯似有所悟,“是,奴婢這就去準備。”

陸錦畫甚少穿紅色,倒不是因為壓不住那明媚鮮艷,而是本就生得清媚的她一着紅裝,清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讓男人挪移不開眼神的媚。

她不喜歡在人前展露這面。

可眼下情況特殊,她只能反其道而行之,以此來坐實流言替自己開脫。

剛簪上那支無比招搖的金嵌玉鳳尾步搖,捧月果然氣勢洶洶而來,身後跟隨的八個人毫不客氣,直徑尾隨而入。

棠禾院本就人少,敢站在陸錦畫這邊對抗捧月的,除安雯之外別無其他。安雯微有驚慌,但看自家主子氣定神閑,翹着纖指輕理鬢髮,也就掐了掐掌心,上前對捧月規矩行禮:“奴婢見過王妃娘娘。”

捧月嗤之以鼻。

身側的阿蜜兒見捧月這般反應,立刻上前將安雯擠開,指着陸錦畫道:“你,還不過來跟公主行禮!”

陸錦畫彎彎唇角:“姐姐,你的婢女我本無權指摘,但如今關乎王府顏面,我也只能說兩句了。如今姐姐已和王爺拜堂成親,是天下皆知的王妃,既然身為閑王府的半個主人,為何你的婢女還稱你為‘公主’?呵,這話若叫皇上聽了去,只怕會以為誰眼界頗高,看不起我們西梁呢。”

捧月微微一愣。

昨日那些彎彎繞繞的過場結束,阿蜜兒就跟她說這側妃嘴皮子利索,公主漢話發音目前還咬不準確,萬不能用短處跟人糾纏。

忽而想起昨晚為表忠心,趕來滿芳院說願為她赴湯蹈火的那人,捧月喜上眉梢,揚起唇角叫:“蒼豬,蒼豬呢?”

蒼豬?

眾人面面相覷。

陸錦畫默了一瞬,猜出她是在叫誰,頓時想笑。又忍住了,故作懵懂地驚訝起身:“哎呀,我這小破地方進豬了?這可如何是好?安雯你快去請幾個廚子過來,把那頭豬扛走吧!”

穆蒼竹臉色青白交錯,咬着銀牙沒有吭聲。

捧月見她沒反應,又梗着頭叫了兩聲“蒼豬”,這下子大伙兒都明白了,憋笑聲此起彼伏,連阿蜜兒也用力抿住了唇。

“……王妃,是蒼竹,不是蒼豬。”她小聲提醒。

捧月皺皺眉,十分不悅:“本宮才不管她是蒼竹還是蒼豬,反正都是豬!人呢!”

被直接點名,穆蒼竹也不能再在後面藏着,只能小步上前,勉強擠出個笑容:“王妃娘娘有何吩咐?”

捧月冷哼,直接用手提溜了她的耳朵往陸錦畫面前一摔:“你不是說她跟王爺好過?去,你去把她衣服給我扒了,我要驗身!”

陸錦畫略是屈指,抵住下頜,不冷不熱地盯着穆蒼竹。

穆蒼竹被她那眼神嚇得一個哆嗦,扭頭結結巴巴道:“王妃娘娘,您有所不知啊,這、這側妃,她大有來頭!”

“哦,什麼來頭?能比我的來頭大?”

穆蒼竹連連擺手:“那當然比不上尊貴無比的您了!但……但奴婢就是個小綉女出身,實在不敢去剝她的衣裳啊!”

捧月高聲怒斥:“沒用的東西!”又給阿蜜兒使眼色。

阿蜜兒細長的眉眼眯起,陰惻惻笑着朝陸錦畫走近。一雙雞爪似的尖手正要挨上陸錦畫的衣裳,卻聽她輕描淡寫一句:“田姑姑,你來給我驗身吧!”

低頭站在最尾的田氏嚇了一跳,驀然滿背冷汗。

上次她誤害陸錦畫昏迷不醒,秦翊最後沒有明罰她,朱逢春卻揣出意思,將她指去了別處。這會子也不曉得朱逢春是咋想的,捧月這蠻夷一來,朱逢春就把她推了出去。她平日裏再厲害,也是在府里厲害,伺候捧月這種一言不合直接甩鞭子,還沒法吐苦水的,她心頭也發憷。

原本覺着站最後就好了,哪曉得陸錦畫眼神這麼好,非要讓她去。難不成要趁機發難,報上次的仇?

“田姑姑?”陸錦畫見她紋絲未動,再次開口,“這丫鬟一看就是個未經人事的,哪懂得驗什麼身?你以前在宮中待那麼些年,手段定比她們穩妥許多。”

“……這……”田氏面露遲疑。

捧月眼珠子滴溜溜地轉,阿蜜兒是個姑娘,瀰瀰古也是個姑娘,這兩個心腹確實看不出個所以然來,胡亂說兩句,還容易被人當作笑話。那什麼田雞咕咕是王爺的人,現在又依靠着她吃香喝辣,諒她也不敢使詐。

“田雞咕咕,你去。”捧月腦袋一揚。

陸錦畫笑意盈盈,學了捧月的腔調:“是啊,田雞咕咕,來驗吧。”說完,她乖覺走去床邊。

安雯見狀,伸出胳膊把其餘人往外攔。

等了一陣,田氏出來了。

“如何啊?”捧月挑眉。

田氏低頭道:“側妃確實已非完璧……”

話音未落,捧月臉色剎那轉變,一摸身後鞭子就往裏卧沖。阿蜜兒察言觀色,趕緊隨捧月進去。安雯心中大駭,緊跟其後要去阻攔。

而陸錦畫不慌不忙正好衣襟,對捧月淡淡一句:“不妨等田姑姑把話說完?”

“說什麼說!你這個小賤人,呸,還有閑王那狗東西,你倆合起來誆我!我要給我爹爹寫信——”

此話一出,瀰瀰古和阿蜜兒一前一後連連對捧月搖頭擺手。

阿蜜兒小聲道:“臨走前大王反覆囑咐我們在西梁不要太招搖,王府里折騰無所謂,但牽扯兩國的事,還請公主謹慎!”

瀰瀰古也用不熟的漢話在旁勸:“公、公主三思。”

被兩個心腹拉着,捧月有些遲疑。

田氏見縫插針,緊趕着跳出來給捧月台階下:“王妃娘娘,請容老奴多說一句。側妃她……情況特殊些。”

“怎麼個特殊法。”捧月輕蔑一瞥。

田氏壯着膽子靠近捧月:“側妃的身子,以前就不是完整的了。王妃娘娘您才來,有些事應該還不知道。我們這兒的人三年前就聽說了,皇上和她……”

剩下的話,只有捧月能聽見。

陸錦畫若無其事地散漫靠在床上,滿臉媚意。

田氏雖然和她不對付,但如今跟了秦翊,秦翊又是舊主的兒子,定然會護他的。方才驗身的片刻,陸錦畫三言兩語跟田氏點了其中利害,田氏瞬間會意,告訴她知道怎麼做了。

所以如今陸錦畫即使聽不見,也知道田氏在添油加醋地往她身上潑髒水。

比如,之前就和皇上牽扯不清什麼的。

細細看捧月臉色,果不其然,那雙狹長上吊的眼中神色晦暗不明,和她對視一瞬,又朝旁錯開。61文庫

時機已到,陸錦畫略拂衣袖,款款起身。

“安雯,馬車可備好了?今日說好要進宮見皇上呢,可不能耽誤太久。”說罷,酥手抵唇,嬌羞一笑。

捧月瞬時起了身雞皮疙瘩,壓低嗓子罵:“我還沒見過你這等不要臉皮——”

“王妃娘娘!”田氏連連使眼色,“可使不得!皇上,那可是皇上!”

在眾人嫌惡的眼神中,陸錦畫扭着腰肢,矯揉造作地走出棠禾院。

行到府門,陸錦畫掃一眼四周,轉身牽過安雯的手,拍了拍。

“好了,你且回去,棠禾院必須有人守着。若是捧月要在你身上借題發揮,你去找綠雪和她那兩個丫鬟,總歸不能吃了人少的虧。”

“那……主子您呢?”安雯眉目間浮起一絲擔憂。

陸錦畫無奈一嘆:“我呢,也只能乘上馬車去宮門轉一圈了。好歹已經放話,就算捧月不會派人跟蹤,至少這路線不能落人口實。”

“您,”安雯皺皺眉,“您千萬要小心啊!”

牆角墨色一閃而逝,陸錦畫紅唇微抿,對安雯點頭。

一路上陸錦畫都在猜想秦翊回府後,聽到那些下人舌燦蓮花般的轉述,會是怎樣的表情。

希望他不要被氣死才好。

轉念一想,秦翊都拿秦燮當幌子躲進宮了,她嫁夫隨夫,同樣拿秦燮當幌子,這不正是三從四德好妻子該做的?

有了開脫說辭,她心情越發輕快,纖指穿過腰間玉穗,有意無意把弄上面的纖纖流蘇。

馬車徐徐,穩穩噹噹,車夫是朱逢春親自安排的王府內的好把式,她十分放心。微風調皮,吹起一角小簾,街上熱鬧之聲盡入她耳中。她略是頷首,諸多場景閃過眼前,抿唇回憶了片刻,而後頗是懷念地用指尖稍稍挑起小簾。

驚鴻一瞥。

街邊月白裳的女子駐足望她,目中一片驚艷。

陸錦畫大有被侵犯之感,不悅收手。但念在那是個女子,許是認為她今日裝扮首飾不錯,又將心中那絲不快拂了去。

行至宮門,車夫遠遠看到秦翊的專用馬車停在宮門斜前方,當下拉扯轡繩。

“側妃主子,王爺的馬車在那兒呢,您看?”

陸錦畫略有吃驚,撩簾一看,墨藍銀龍,四角垂玉,確實是秦翊的馬車。

難道他在等她?

念頭一起,陸錦畫登時喜不自勝,自動忽略車夫殷切等賞的眼神,提裙下車,急急忙忙往那邊跑。

秦翊的小廝風清將車夫委屈的眼神盡收眼底,暗道王爺料事如神,又識趣過去,替陸錦畫付了賞錢。

陸錦畫踏上秦翊的馬車,伸手挑開車簾。

車中陳設映入眼帘。

軟椅用上好的湖光錦緞鋪壓,兩椅之間置放一方木桌。桌上用琉璃彩碟子盛滿新鮮瓜果,有紫光流轉的葡萄、皮白尖兒紅的仙桃,最難得是有蜀嶺上供的荔枝。

而此刻,秦翊臨窗端書,分明知道她進來,眼神卻分毫不挪移。

陸錦畫有些自討沒趣,紅唇微抿,走去他對面坐下。

下意識地打量他這次書有沒有拿反。

嗯,這次書是正的,不過內容嘛……

好像是眼下最時興的話本,叫《我與閑王二三事》還是《閑王愛我千萬次》來着?

嘖,上月哥哥好這一口啊。陸錦畫若有所思。

許是眼神太過直接,秦翊猛地放下書冊,將她那三分鄙夷,七分了解的小表情盡收眼底。

陸錦畫縮縮脖子,慫了。

見她瞬間變化,秦翊冷嗤一聲,目色不屑:“為見皇上如此艷麗打扮,倒是煞費苦心了。”

言外之意,在我面前你都沒這樣穿過。

陸錦畫幾分委屈:“你怎麼知道我是去見皇上而不是來找你的呢?”

“哦?”秦翊斂目,“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

“是……啊!”陸錦畫磕巴一下。沉默片刻,覺得一不做二不休,把心一橫,自覺蹭去秦翊身邊,挽住他的胳膊往他肩上靠:“本來就是來找你的。小錦是上月哥哥的,才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能跟我扯上關係。”

語氣嬌憨,天真無辜。

秦翊唇角微揚,繼而又強行繃住。

儘管知道這小狐狸言語討好的本事越發出神入化,但他還是很吃這一套。

沒有聽見秦翊更咄咄逼人的話語,陸錦畫知道自己這招奏效了,當下鬆了口氣。

過了片刻,她有些猶豫要不要趁此機會同秦翊表白一二。

一來回府之後,她不能如此明顯黏膩他;二來她今日使了個損招才得以脫身,被秦翊知道頭頂莫名綠油油,還是被秦燮綠油油,只怕會氣得七竅生煙。

噫……

說!

打定主意,陸錦畫小心翼翼抽回手來,在秦翊詫異的注視中,從碟子裏拈起顆水潤的葡萄,一點一點,將它完整地剝了出來。

“上月哥哥……”她討好笑着,把葡萄肉湊遞過去。

秦翊一雙桃花目微斂,薄唇輕啟:“無事獻殷勤?不吃。”低頭看書。

心猿意馬。他目光落在書冊那刺眼的詞彙上,似乎還真有兩分應景。

小錦應該會喂他的,他想。

而後他很快發現,果然只是想想。

佯裝不經意地一瞥,陸錦畫不止吃了那顆葡萄,竟還開了三顆荔枝。眼下,她已經在剝第四顆了。

秦翊氣得牙痒痒,是誰說喜歡他想他的?他好不容易決定對她卸下戒備,給她機會親近,她可倒好,自己吃上了?

……雖然這些玩意兒他不愛吃,都是給她準備的。

但心裏也很不爽。

原本熾熱的目光驟然凌冽,冰與火的交錯,讓陸錦畫手上動作一頓,這才想起她好像吃獨食吃得有些得意忘形,把原本要做的正事給忘了。

“……”陸錦畫嚼了嚼咽下,又捏起一顆荔枝,“上月哥哥,這是最好的南糯吧?又甜又糯,吃罷唇頰留香,而且還不膩!你一定要嘗嘗!”

“不吃。”

這次是真不想吃了……廉者不受嗟來之食!

孰料陸錦畫點點頭,仔細剔除果核和那層褐色的膜,將果肉抿在唇上。也不待他扭頭,直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往自己身前壓。彼此最近的那剎,她把果肉蹭了過去。

秦翊清楚看到,她鳳眸灼灼,儘是狡黠。

她算盤打得可好了,秦翊愛乾淨,斷不能容忍荔枝果肉污了他的衣服或是軟椅,而她也絕不會退讓,如此,他就只能……

“唔?”

秦翊順着果肉點點沾染她的唇。

荔枝清甜的芬芳陡然增添,充斥在殘存的神思中,四下瀰漫。陸錦畫的眼睫顫着撲閃,又緩緩合上。

不知過去多久,秦翊鬆開她,淡淡一句:“尚可。”

卻不知是說荔枝的味道尚可,還是評價她方才表現尚可。

陸錦畫臉頰微燙,頷首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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