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森下千河

冰海女王正在她的王座中整備。

這艘船已經在尤格斯的格納庫空間中折服了百年，期間僅有一兩個人能夠一窺她隱世塵封的容顏。現在再次出現在眾人眼前，她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那灰黑色的裝甲帶依舊灰黑，冷森森的炮口依舊冷森，雷達陣列依舊半掩藏在厚重的掩體之中，高炮林立，反着星輝的絲絲亮光，似乎女王那肅穆而莊嚴的，裝點着黑色珍珠和墨藍瑪瑙的禮服長裙依舊如百年前一般華麗。

似乎百年的時間都無法征服她，征服這位撕裂群星和戰火的死亡使者——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星艦使用的PLW系合成物是一種幾乎永遠不會被時間摧毀的物質。它是宇宙中最致命的毒素，構成它的所有微粒都被永效地進行了加固，外界的能量將使得它們永遠不會衰變，直到宇宙毀滅。對於宇宙而言，它就像土壤中的塑料一樣難以降解，甚至就連黑洞附近的極端環境，對於它而言都算得上溫和。

卡珊德拉號在這一百年裏從來沒有切斷過供能，她內部的自動修復系統有兩個備份，沒有損管小組，但依舊有僅次於小組的一個自動維護組在工作。

她好的就像是新的一樣。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植入了新的伴生納米機群，替換了三個大模塊和四十個小模塊，對甲板關鍵區進行了加固升級，又用物質編碼對原本的可編譯PLW物質塊進行了升級編譯，對於卡珊德拉號而言，她已經完成了大修。

闌珊的艦船燈火映照之下，千河再次踏上了這艘船的甲板。

撫摸着已經有快一個半世紀沒有摸過的控制面板，感受着超感正在將自己拖入另一個世界，一種不真實感油然而生。

他已經一個世紀沒想像過這一天了。

“艦態良好，艦長。”

軍部那幫傢伙居然真的把他這個老古董從垃圾堆裏面刨了出來，讓他重新回到了這裏！

“數據鏈建立，二模式，三十三端口，密鑰接入。”

不真實地念誦着不真實的指令，千河的手抖了抖。

那熟悉的聲音讓他久久沒敢喘息：

“控令寫入。主機執行操作。”

確認提示音的話術，一如既往地拗口。

“寫入新註冊表，寫入新權限表，寫入新日程。”

“控令寫入。主機執行操作。”

艦長微微側頭。

身邊沒有任何人。

大副沒有來到這裏。

新時代的編製里，大副已經被戰術綜合AI取代。那位曾經的大副，已經不在這裏了。現在，這裏只有他一個人來自曾經的時代。

“艦長，全員準備就緒。”

二副，一個年輕的孩子，新一代的艦隊指揮官，來自終焉之後的時代。

一個龜縮的時代。

沒見過曾經的戰火，他的聲音，完全沒有艦長想要的東西：銳氣、殺氣、怒氣、陰森冷峻到甚至能震懾住自己的堅毅死亡之氣。

這只是一隻綿羊。

他的聲音小的可憐。

艦長微微搖了搖頭，咬了咬牙。

“大聲點！聽不見！這麼小聲還想開軍艦！！！”

暴喝震得整個控制中心全都哆嗦了一下。

“你那是立正的姿勢嗎？眼睛別往別處看！”

年輕軍官退後了半步，但還是立即站好，再次深吸口氣，大聲喊道：“明白！”

“聲音是夠響，但就只是夠響！你指望靠大吼大叫震懾住誰嗎？你的殺氣呢！！你這聲音裏面的怒氣呢？導彈打下來的時候，我看你還能吼出來嗎？！”

千河憤怒地喝到。

要是往日，他完全不必在這點雞毛蒜皮上下功夫。

可惜，時代變了。

舊時代的星際水手在艦船爆炸的上一秒都能淡定得跟死人一樣。新時代的人哪怕是遇上個炮仗都會哆嗦兩下。

“聽好了！”他一聲號令，“在卡珊德拉號，前輩人說聽不見，就是聽不見！我要你們所有人，都抱着一種把一切碾碎的心態，站在這裏！要是沒有完全放棄生死，完全放棄恐懼的心態，那就寫好辭職信！趁早，滾蛋！！！”

“明白沒有？”

“明白！”

“太小聲，聽不見！”

“明白！！！”

……

幾個人緩緩走進了會議室。

“零零四七艦主將森下千河，受軍部命令，恢復現役！”

一人大聲彙報道。

“零九一艦主將尼爾庫克遜，受軍部命令，恢復現役！”

“五四七艦主將貝爾肖，受軍部命令，恢復現役！”

“七一二艦主將艾希，受軍部命令，恢復現役！”

經過重組，零二二避難所原防禦司令部已經被聯合艦隊司令部所取代，原司令部最高司令官莫比烏茲出任新聯合艦隊司令。下轄四個艦隊，分別為幽靈第一、第二、第三艦隊和一個衛戍後備艦隊，除此之外還有四十四個滿編製行星作戰梯隊一共五百萬人。

其中，幽靈第一艦隊百分之三十由徵召老兵組成。是計劃中打響打一槍的主力軍。

舊時代的艦長被從民間徵召起來送回昔日的戰艦，舊時代的水手再次踏上熟悉的甲板，舊時代的人和事物重新又結合在了一起，這是誰也沒有想到的，也是誰都不敢想像的。

往日的幽靈重新回到了這個世界上，攜帶而來的，是來自上個世代的怒火——

對於他們而言，二百年不過須臾，現在看來，復仇才剛剛開始。

“全體都有，座！”

無聲的幽靈在會議的黑色圓桌周圍落座。

所有人的視線都匯聚到了會議室的最前端，在那裏，女王正在靜靜地看着他們。最高司令站在她的身旁，做着安排。

“各位，”艾琳·側衛·尤利安，緩緩起身，環視在場的二十二位艦長和指揮，微微點了點頭，“你們好。”

“在座的各位，彼此之間應該都有了解。在此，一些老面孔我就不多做介紹了，”侍立在一旁的莫比烏茲緩緩開口，聲音沉穩，“在此，着重介紹幾位前輩。他們來自兩個多世紀之前，是最終決戰的親身參與者，是我們共同的——導師。”

“零零四號艦原艦長，森下千河！”

隨着這一聲通報，一位身材魁梧健實的男人站了起來，對着在場的眾人點了點頭。

“我是原四艦隊艦長森下千河！奉命參加聯合艦隊第一艦隊，任零零四號‘卡珊德拉’艦艦長！”

充滿侵略性的語氣，讓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得把目光轉向了他，看向了他那雙銳利而深沉的眼鏡。那雙眼睛深陷在眼窩之中，被濃厚的眉毛所修飾，似乎他隨身帶了一把無形的兵刃，就藏在那目光之中。

那是來自二百多年前的人才能擁有的兵刃，在這個時代幾乎已經絕跡了。

但是它鋒利依舊。

“森下千河艦長原先為‘卡珊德拉’號執行艦長。在他的帶領之下，‘卡珊德拉’號參加過超過二十二場大中型戰役，其中不乏今天都為人所稱道的‘韋恩三星戰役’，在他的指揮之下，孤軍深入的超旗艦使用全艦火力癱瘓敵軍主力編隊，在全艦中高度損毀的情況下，依舊脫身而出，帶領超旗艦及時趕回正面戰場，參加了後續的一系列戰鬥！”

“他是在場眾人之中唯一一個參與過天龍座會戰的人。你們應該知道，那是末日戰場上最大的一次勝利，我們幾乎全殲了天災的先鋒軍。那場教科書一般的戰役中最著名的躍遷突襲戰，就是在這位森下中將的領導下完成的。”

“除此之外，”他停頓了片刻，“他是我們這群人之中，唯一一個精通海鬼戰術的人。”

話音落下，緊接着便是一陣掌聲。在眾多人的掌聲之中，森下中將落座了。

“下一位，零九一艦主將尼爾庫克遜……”

……

踏入這個會議廳的人，一共二十二人，大部分來自新成立的聯合艦隊司令部。包含四個艦隊司令和一個最高司令。將所有人召集至此，只為了公佈一項近期最終做出決定的事情。女王環視眾人一圈。

當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之後，這位已經在副總督位置上任職了三十年的統治者才緩緩張開口，說道。

“經過研究和商議，我們已經和035、036兩個避難所達成一致，在三個月之後的今天，我們將對WPG2星系發動進攻。詳細計劃暫時還未得出，不過已經擬定好了由目前最具備戰鬥力的第一幽靈艦隊引導友軍發動奇襲，其餘三個幽靈艦隊留在基地內，隨時準備出擊。”

“莫比烏茲，介紹一下目標地點的詳細情況。”

莫比烏茲點了點頭，隨後打開了控制室之中的幻象遮罩。所有人的視線在下一刻，便被幻象覆蓋，顯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個星系的戰術俯視圖。垂直於黃道平面的視線在一個極高的視角上可以完美地觀察到整個星系。

一些輔助角標顯示着星系內幾個主要天體的位置。從那些角標可以看出，這是一個有着五顆氣態巨行星，四顆類地行星，一個巨型小行星帶的星系。星系整體位於星雲之中，通向外界的超空間航道相對稀疏。

“WPG2星系在220年前是我們重要的資源產地。這裏有極其豐富的資源。其中心天體——WPG2恆星是一顆亮度巨大的F型恆星。有着相對廣闊的宜居帶，並且大小正好與我們目前最先進的物質萃取平台相吻合。在高強度運行下，我們可以在短時間之內從中抽取出將近四個尤格斯倉庫儲量的物質資源。”

“這顆恆星是星系之中最為重要的部分。有跡象表明，滅絕者天災也在那附近進行着某種神秘的項目，這是我們所無法探查的部分了，至少最近是這樣。不過這並不是重點，有證據表明滅絕者第四艦隊就在那附近活動，當地也有大概二十艘母艦級別的滅絕者守衛船和一座戰爭要塞。”

離恆星最近的行星被迅速放大，顯現出其面目。可以看到，恆星的低軌處正停泊着一個巨大的人造衛星，其大小堪比月球。旁邊的一段簡要描述介紹着它。

“戰爭要塞。詳細數據不明，主要作戰模式為攔截和防禦，有牽製作用，有證據表明其可以對整個星系進行高精度雷達偵測，並且能干擾恆星系內的躍遷。”

莫比烏茲用特殊標註標註出了正在這顆星球周圍游曳的近百個小光點：“這是一支守衛艦隊。按照以往的經驗來判斷，這支艦隊屬於防禦性大於進攻性的近軌道防禦艦，也就是說其本質上就是一群需要依靠着戰爭要塞進行輔助，才能進行大型會戰的浮遊炮。”

“這就是PWG2-1的情況，接下來我們看看PWG2-2的情況。”

星圖被縮小，又放大。一顆新的類地行星被顯示到了屏幕的中央。可以看見的是，這顆星球表面已經被大量機械覆蓋，其3000公里半徑的球體體積之中有30%已經被完全機械化。

“這是天災的採掘場。我們難以斷定他們到底在開採什麼資源，因為這部分區域的歷史開發記錄以及勘探記錄已經遺失了。我們目前沒有什麼手段可以探查到那裏的詳細情況。但是我們的超光速觀測設備依舊隱晦地捕捉到了一點有用的情報——”

星圖被再次縮小，在PWG2-1和PWG2-2之間，莫比烏茲標註了一條淡藍色的線條。

“這兩個採掘場之間有大量物質交流。”

他又把星圖縮小，轉到了第三顆星球——PWG2-3，說道：“這是這次任務的第二目標。PWG2-3，其上曾經有過我們最重要的資源倉庫之一，以及一個舊時代的軍備庫。天災沒有動過那裏，甚至沒有對那顆星球進行多少開發。我們無法斷定那之上都有什麼，但是毫無疑問的是，我們需要它。”

那是一顆暗綠色的星球，表面覆蓋著劇毒的大氣，濃密的雲層遮住了大半的地表，在觀測之中，可以斷定它有着對於生物而言極端惡劣的地表環境——高溫、高壓、酸性環境，毫無疑問，這絕對不是個生命的搖籃。

但是它曾經是一個宇宙知名的礦物基地，有大量珍貴物質產出自這裏。

“剩下的是五個巨型氣態巨行星，其中有兩個屬於冰巨星。在那兩顆冰巨星的冰函區域，我們曾經各留下過一個大型資源倉庫，對於我們而言，那也是很重要的財產。滅絕者沒有去觸碰那些珍貴資源，因此它們大概率還原封不動地待在那裏。”

“此外，五顆氣態巨行星都可以作為我們珍貴的燃料基地，其價值不言而喻。”

“我們能動用的東西並不多。除了一支主力艦隊和三支後備部隊，我們只有一個戰略級武裝可以動用。35和36避難所的護衛艦隊總共只會有不到300艘主力戰艦會參與到行動之中——第一艦隊的2500艘主力戰艦和配套的6000艘小型功能艦將擔任進攻主力，其他艦隊除非收到女王命令，否則只能在星門對面待命。”

剩下的事情已經無需多言，在這裏的人大多數都是戰爭老手。對於他們而言，這已經是和吃飯喝水一般平常的事情了。

幻象遮罩關閉。

會議室再次出現在眼前。

“森下中將，第一階段的進攻任務就交給你和你的參謀團隊去負責了。我們將儘力配合你的工作。儘快提交詳細的方案報告書。在戰鬥開始之前，我們會組織一次大規模的模擬練兵。”

森下千河點了點頭。

……

從今天開始，他這個昔日的海洋幽靈，又要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