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棵倒下的槐樹
王滿虎扭着身子，有些奇怪地看着鏡子中自己的後腦勺。
上面沒有任何傷口！
剛才瘌痢頭說過，他的後腦勺被人砸出一道大血口，王滿虎自然不會懷疑他的話，而且挨那一棍子的是自己，以王滿虎從小打架打到大，身上不知受過多少次傷的經驗，很清楚當時自己挨的那一棍有多厲害，沒被當場打死只能說自己運氣好，又怎麼可能連一點點傷都沒有留下？
那樣的傷口，正常人沒有個把月的時間，根本不可能癒合。
頭上依然還是隱隱有瘙癢感傳來，他伸手在後腦勺上抓了一把，似乎有什麼東西。
王滿虎將手掌在眼前攤開，手指上有一些黑色的粉末狀的東西，但王滿虎辨別不出這到底是什麼。
搓了搓手指，黑色粉末掉在了地上，和塵土混在了一塊，再也分辨不出來。
站在鏡子前，王滿虎沉默了半晌，然後將手中的紗布，又一層層綁回了頭上。
王滿虎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傷口不見了，可是他清楚，自己發燒突然好了，還可以說是年紀輕身體好扛過去的，但那麼大一個傷口消失了，這事就很難跟別人解釋清楚了，就算是長腿那幾個好兄弟，恐怕都要用看怪物的眼光看自己了吧！
所以王滿虎不準備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情，這是一種隱藏在他骨子深處的謹慎。
在很多人的眼中，王滿虎一直都是一個拳頭大過腦袋的人，就連李嬸都經常數落他做事不過腦子。
或許這個世上真正看明白了王滿虎的人，只有那個已經死了的興武堂瓢把子李福海，所以他將王滿虎比喻為人中獅虎。
做為叢林之王的獅虎，從來都不是只靠爪牙之利的野獸。
一個十歲不到，所有親人都死光了的小孩，能夠在碼頭上那樣的魚龍混雜之地活下來，而且活得還不錯，不是光靠一身蠻力就可以的。
王滿虎再次躺回了床上，看着屋頂的木樑發獃，木樑已經在快要到朽壞的邊緣，但很乾凈，沒有蛛網，也見不到任何蟑螂或老鼠從樑上呼嘯而過，每隔幾天王滿虎都會仔仔細細地將整個屋子清掃一邊。
因為這是他和爹娘曾經一起住着的房子，不能讓它髒了。
從十歲，到十九歲，王滿虎一直這麼簡簡單單，但卻一絲不苟地活着。
此時王滿虎的思緒有些恍惚，也有些擔心，卻又不知道自己應該擔心什麼。
一個下午就這麼過去了。
其間王滿虎只起來上了一次廁所，然後發現自己的小老虎似乎也整整大了一圈……但王滿虎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為此高興……
晚飯是小海桃幫他端過來的，一大碗雞湯和一碗稀飯，李嬸說了，連續發燒了這麼幾天，他現在只能先吃些湯食。
進來的時候，看到王滿虎真的乖乖躺在床上，小海桃卻是露出了一臉太陽打西邊出來的又錯愕又可愛的表情。
王滿虎又另外拿了一個碗，將那一大碗雞湯一分為二，把其中一碗推到了小海桃的面前，笑眯眯地看着那小丫頭。
“我在家裏喝過了，滿虎哥你自己喝吧！”
小丫頭吞了口口水，但還是搖了搖頭。
“這麼一大碗我哪喝得完，你幫我喝點，別浪費了。”
長腿家裏日子過得還行，他的老爹也是青幫門裏人，是一名資歷極深的船老大，為松江城最大的藥材商人鄭百松管理他那支私家船隊，常年在外跑船，鄭百松給他開的工錢頗為豐厚，所以長腿一家也算衣食無憂。
不過如今的世道，就算是殷實人家，一年到頭也是不可能殺幾回雞的，剛才小海桃進來時，王滿虎早就發現這小丫頭的饞樣了。
果然，在猶豫掙扎了幾秒鐘后，小海桃就放棄了抵抗，認命般嘆了口氣，然後端起了面前的雞湯，只不過在喝之前，她還是很警惕地盯了王滿虎一眼地道：
“滿虎哥，喝湯歸喝湯，但如果你想偷跑出去，我還是要告訴我娘的……最多，最多我可以讓你下床走走。”
王滿虎嘆了口氣，小姑娘長大了，不好騙了啊！
“快喝吧。”
王滿虎敲了一下小姑娘的頭。
吃完飯，小海桃收拾好碗筷，出門前甜甜地對王滿虎笑了一下道：
“滿虎哥，我娘讓我明天繼續來盯着你呢！”
“你不用上學的么？”
王滿虎黑了黑臉。
“老師們都罷課了呢！”
小姑娘理直氣壯地說了一句，蹦蹦跳跳地走了。
王滿虎哦了一聲，他聽說過這件事情，好像是前些日子上海那邊因為洋人的什麼工廠，打死了龍國的幾名華工，龍國北洋政府卻屁都不敢放一個，一下子鬧得群情激憤。
現在上海那邊工廠罷工，學校罷課，商人罷市已經很久了，事情鬧的有點大，作為上海鄰縣的松江，自然也被這場風波影響到了。
不過王滿虎對這種事情不怎麼上心，或者說他認為那些人就是瞎折騰，人家手裏有槍有炮，憑什麼跟你們這些啥都沒有的人講道理啊？
年紀不大，卻江湖已老的王滿虎，早就已經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只有自己拳頭夠大夠硬時，別人才會真正聽到你的道理。
所以自從十一歲拜入李福海門下開始習拳后，到今年十九歲，八年時間，王滿虎從未有一日不練拳。
王滿虎很清楚，自己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兒，也沒讀過什麼書，只有這一身蠻力，一對拳頭，這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錢。
晚飯之後，王滿虎休息了一下，然後起床走出卧房，來到了自家的院子中。
王滿虎的家是從祖上傳下來的，有五間廂房，還帶着一個小院子，在遭遇兵禍之前，他家算是真正的殷實人家，否則王滿虎也不可能去縣學堂上過兩年學。
來到院子中，王滿虎活動了一下手腳，在床上躺了好幾天，他現在只覺全身骨頭都快生鏽了，同時又覺得全身有用不完的力氣，狀態從來沒有這麼好過。
王滿虎先是練了一遍六大開，接着再走了一趟八大架，這些都是八極拳的基礎拳架，王滿虎從小跟李福海練的，就是號稱國術剛猛暴烈第一的八極拳。
按照李福海的說法，他師從的河北八極名家張景星，不過因為很小就離開了家鄉，在張景星門下習拳的時間並不多，所以他的八極拳只能算是小有所成，遠未稱得上登堂入室，真正得了他師父張景星衣缽的，是他的一個本家兄弟，就是如今聲震四方的國術宗師，號稱剛拳無二打的神槍李書文。
國術的門派，和青幫收弟子一樣，極重傳承源流，所以當初王滿虎拜師李福海的時候，李福海第一件事就是將他們這一支八極拳傳承的來龍去脈清清楚楚地告訴了王滿虎。
而八極拳講究硬打硬開，力氣比常人要大出很多的王滿虎天生就是練八極拳的料子，李福海曾經說過，只要王滿虎能夠一直勤練不輟，到二十五六歲的時候，一身功夫基本就能超過他了。
練完拳架，稍稍休息，調勻了呼吸，王滿虎又開始打樁。
在院子內有一棵槐樹，據說是王滿虎的爺爺的爺爺種下的，粗細剛好一個成年男子張開雙臂能合抱住，樹身上綁着幾層厚厚的熟牛皮，在王滿虎經年累月地拳打腳踢之下，上面的那一層牛皮都已經快被磨破了。
王滿虎站到槐樹之前，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跺腳，擤氣，猛然勁發若炸雷，雄偉如山的身軀有如熊罡般朝槐樹上撞去。
這就是八極拳中殺力最大的一招，鐵山靠。
下一刻，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只聽咔嚓一聲，那老槐樹斷為兩截，緩緩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