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花犯
“你起來了?”這是侯聰見到白衣說的第一句沒有發狠的話。
“你來了。”白衣回答。
兩個人都有點兒莫名其妙。
是白衣先緊張了起來,往後退了一步,“大公子為何而來?”
侯聰看到她防備自己,認為這就對了。“外頭都傳你打敗了我。比我強,你自己也這樣認為嗎?”
“這是事實。”
侯聰向前走了一步,“胡鬧。你如今要進我管着的隊伍,心裏對於上司沒有一點尊崇,總是不太好。”
“那我就是打敗了你,怎麼辦?”白衣又向後退了一步。
“要知道,那是多年前的事。”侯聰剛說完,卻發現白衣方才後退的兩步不作數了,因為她輕輕向著自己的方向前進了兩步,接着左腳又多邁了半步,剎那間踢開了棉裙,露出淺紫色鴛鴦紋的繡鞋。
他受着良好的教養長大,怎麼能去看姑娘的腳和鞋子呢?他心裏責備着自己,目光遲滯上移,看到她雙手變做掌狀,這是戰鬥預備姿勢。侯聰竟然有些怕她,唯恐她動手,唯恐她再把自己壓在身下。
這種感覺讓他更恨她了。幸好白衣沒動手,而是說了一句:“大公子,你現在也打不過我。不然,皇上為何選我?”
看到侯聰沒回答,白衣又向前走了一步。這下輪到侯聰退後一步了。
跟着侯聰來的青松,與終於穿上了鞋子的長空,兩個人的腦袋就這樣隨着白衣和侯聰,轉動了幾個回合。長空乾咳了幾聲,施展一貫技能,走過來隔開了妹妹和大公子。
“大公子,有什麼話,您跟我說。不要直接和我妹妹說。”
“我不想和你說。說實話,你們都退下就行了,這裏只留我們兩個就行了。”侯聰不耐煩。他原本差點脫口而出的是“這世界上只留我們兩個就行了”,自己也意識到太荒誕不經,所以臨時改了口。他沒有追究自己的這個想法,只為自己反應之迅捷感到欣慰。
白衣小小母獸般的腦袋從哥哥身後歪歪地側過來,看着侯聰——她竟然有如此活潑明媚的一面——眨巴着眼睛,“大公子,你想說話,和我,和我哥哥,和誰說都行。總之,有話快說。”
這話真是冰涼。侯聰甚至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來消化這陣寒意,他再次睜眼的時候,白衣依舊歪頭看着他。
“為了讓你服氣,我再給你一次挑戰我的機會,但是,不是打架。你知道軍營里縛殺的規矩嗎?”
白衣搖搖頭。長空橫跳到侯聰身邊,面對妹妹,和侯聰一起,搶着給她解釋:這本是先帝爺創的一種訓練方式,在理國的軍營里非常流行。挑戰者和接受挑戰的一方,可以是兩個人,也可以是更多,總之雙方人數必須相等。挑戰開始后,所有人三天三夜與彼此寸步不離。在不使用武功的情況下,想辦法偷襲對方,並且將對方一個人、或者所有人捆縛起來,那就贏了。中間放棄的話,也叫認輸。
白衣的臉上第一次有了幅度較大的表情,“這,這有什麼難的?這能比出什麼來?”
長空和侯聰再次搶着給他解釋,先帝爺的這個“縛殺”可不能小看,它比的是人的耐心,耐力,靈敏度、觀察力,而且還能培養同袍之間的情誼和對彼此的了解、接納。比出來的勝者,往往也被挑出去執行夜襲或者偵查的工作,武功有時候不需要多好,重點在別的上頭。軍營了誰不服誰,就必須通過縛殺來解決。
“什麼?”白衣說。
僅僅是這一兩天的功夫,全大桐人都在說:“什麼?”
侯聰依舊有耐心:“總之,我向你提出縛殺挑戰好了。你接受嗎?”
“接受。”白衣像喝了口白開水一樣平淡。
“不行!”長空跳得老高,睡鞋又掉了一隻,“縛殺這件事,雖然有時候也有男兵和女兵之間,進行互相挑戰,但是那些女兵是什麼人?五大三粗的,和男的有什麼區別?我妹妹花兒一樣的人,不可以!誰知道你們三天三夜在一起,會做什麼事?啊!我不要想!天啊,我心口疼!”
“什麼?”
白衣和侯聰一起問長空。長空捂着胸口還在駁斥侯聰提出的方案,侯聰叫了一聲,慕容行、獨孤正和元又,齊刷刷出現,拉着長空就走。長空抱住一棵剛剛開花的樹,死活賴在原地,“那可以,可以,但是得經過我爹同意!”
其中的一朵肥碩的白色落花,越過長空,越過侯聰,飄到了白衣的衣角,又落下,犯下了一親芳澤之罪。
“他已經同意了。”侯聰眼睛都不眨一下,撒了生平第一個謊。
長空在自己搖下的滿地落花里,無語凝噎,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裁判的事兒怎麼辦?怎麼選?”
侯聰沉吟了一下,慕容行做主把長空放了,長空“啪”地一聲落在地上,他顧不得疼,起來掃着衣服上的塵土,計上心頭,“我看,這次縛殺,真的要舉辦的話,也不是不行。裁判嘛,必須皇上他老人家,才有資格!”
“胡說,我帶大毛二毛三毛來,就是做裁判的。他們在軍營里經常玩縛殺,有經驗。”
“你以為我傻啊你,”長空跑到侯聰面前,拉起妹妹,把她藏在自己後面,“他們都是你的人。雖然說我們宇文家的姑娘也不在乎那點輸贏吧。哼,但是,他們在旁邊護着你幫着你,誰知道你會對我妹妹幹什麼?”
白衣不解:“到底幹什麼啊哥哥?”
“乖啦,你讓哥哥說完。這個猴子不能輕易相信。男人嘛,壞的很。”
“你這個死猴子,你說誰是猴子?”侯聰怒上心頭向前一步,嚇得長空改變站位,藏在了妹妹身後。因為他這一推,直接把白衣推向了侯聰,至少白衣的髮絲飄到了侯聰的下頜角,輕飄飄地劃過。
這些年,他們彼此罵對方是“猴子”的事兒,算是徹底暴露了。
侯聰感受着白衣的氣息,呼吸停了兩個板。他好像耳鳴一樣,模模糊糊聽到白衣說:“比,總是要比的。要不然,哥哥你也做裁判吧。你算我這邊的。”
長空看到侯聰沒有動手的意思,慢慢挪出身子來,“我才一個人啊,對他們三個?”
“你是不是不敢?”元又冷笑着。
“我怎麼不敢?那說好了,我有三票投票權。而且,裁判之間不許動手。”
“都依你。”侯聰和白衣再次同時說話。
“你站得離我妹妹那麼近幹嘛?”經過長空的提醒,侯聰乖乖後退了幾步。
長空嘮叨個沒完,“我還是覺得不行,不行,不行!——六票,不行,分不出勝負,而且沒有中立方,還得請皇上。你們請的來皇上就請,請不來我們不參賽,慢走不送!青松可以留下來吃混沌!”
白衣的纖纖玉手揉了揉纏繞在指尖的衣帶,她想和侯聰比。她寫好的滿紙問題都終於有了機會問他。怎麼辦呢?皇帝是不可能參與這種事情的。她想到了一個人。“要不然,請殿下來吧。他算中立方。”
除了侯聰,其他幾個人齊齊點頭。
白衣竟然希望莫昌來!難道白衣被他的甜言蜜語蠱惑了嗎?侯聰決定必須利用縛殺期間密切接觸的機會,弄明白白衣的想法,同時作為上司,給她做好思想工作,讓她明確莫昌雖然是護送對象,但還是敵人。要堅定自己的立場,堅守自己的心田。
獨孤正貼近自己主子跟前,勸說了兩句,“咱們跟莫昌,正好南下之後,要一路同行,答應吧,趁機了解了解這位爺。”
也不是沒有道理,侯聰終於點了點頭。卻聽到長空又發出一聲慘叫,“不行啊,按照規矩,青松也不能靠近比賽雙方,奶媽子奶爸爸都不許,誰照顧我妹妹啊?在軍營中,真正的縛殺其實是互相照顧,那不行,那絕對不行,想想我都心口疼。大公子,您是怎麼想到這個方案的?您作為一個男人,提出和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玩縛殺,我,我,我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你啊!”
“哥哥,我是個戰士,我不是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既然有女兵可以玩,我也可以。我能贏,贏了之後,誰都別提讓我難過的那個問題了:什麼誰該去替死,誰不該去。這個問題無窮盡地問下去,就是在惹人難受——而我,比你們更難受。”
白衣說著,福了福,臉上沒過渺渺的哀傷的決絕。
侯聰不忍再看,轉身離去,留下一句話:“青松,你去請莫昌,告訴他明日巳正,來我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