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春歸何處(二)
我默默走到她身邊坐下。她有些差異地抬起臉來,脂粉未施的小臉上淚水閃着清冷的光輝,藉著月光我才發現,她其實長得十分清秀,眉眼間甚至有父皇的英氣,其實她從某種程度上算得上一個美人,如果她不總是穿得那麼老氣橫秋的話。
我坐在她身邊,將頭輕輕靠在她纖細的肩膀,輕輕摟着她。月色寂寥,梨花慢慢飄落到我們的頭上,肩上,可是誰也不說話,我們相擁相偎,在此時,任何言語都是蒼白的,在她最傷心難過的時候,有人能陪着她一起傷心,我想她的傷心應該會少一半。
第二日清早,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母妃的寢宮裏,晨光明媚,鳥語花香,母妃坐在我身邊,清麗無雙的面上憂色未褪。我猛地跳起來,抓着母妃微涼的手急急問道:“大皇姐哪裏去了?”
母妃一愣,卻沒回答我的話,只摟了我顫聲道:“我的凌湘,你昨晚跑哪裏去了,母妃以為再也找不到你了。昨夜宮人找了一個晚上,最後才在梨花樹下看你睡著了。你這孩子是想讓母妃擔心死嗎?”
母妃摟得十分用力,她的懷抱里有沁人心脾的蘭花香,這是任何胭脂水粉都堆不出的獨特味道。在這一刻,我明白了我的幸運與幸福。
德孝皇后在那日下午出殯,我被母妃匆忙收拾了下,便跟在送葬的隊伍後邊。漫天飄灑的雪白紙錢落下,鋪滿了死者故去的路途。我看見大皇姐一身雪白的孝衣,面上卻再也無一絲哀戚之色,似乎昨夜梨花樹下那悲痛欲絕的人,不是她。
玉壺光轉流年短,寂寞深宮歲月長。
我一天天長大,父皇與母妃子依然恩愛如昔。自從德孝皇后薨了以後,后位虛着,父皇便專寵母妃一人,即使後宮別的女子再美再妍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父皇借口皇后大喪,下了聖旨三年不再選秀,只此一道聖旨便不知傷了多少深閨少女的芳心,要知道,父皇有若神詆的容顏與他的賢德與鐵血一樣聞名楚國。
母妃雖然外表柔弱,但是我知道,其實她比任何一個女子都要堅強,她長袖善舞,一一將宮中的鬥爭化解於無形。而我在她的羽翼之下,渾不知世間的污濁,每天睜開眼睛看見的便是燦爛的陽光。
而父皇有了母妃這個賢內助,後宮平靜無波,他在朝堂之上越發安坐無憂,他勵精圖治,世族的高門子弟漸漸放下身段,與寒門弟子一起參加秋試,武舉。父皇從其中選出能者與賢者,委以權職。朝中的弊病漸漸一點一點地革除,開創了大楚的“慧乾盛世”。
可是也不是這般太平的,哪個國中無內憂外患?區別不過是矛盾的大和小而已。
即使我身處深宮,可是依然有耳聞南有華地殘餘亂黨,西有秦國時常犯境。可這一切似乎都與我無關。我在深宮,兩眼也望不到宮牆之外的天空。
人總是會長大的,大皇姐及笄之後,父皇便將她下嫁給一位老實的翰林院的編修。那位老實的編輯沒有顯赫的家世背景,甚至沒有出眾的才華。眾人都以為是父皇偏了心。
她出嫁前一日,父皇將她叫了進了御書房,談了整整一個時辰。她出來之時眼中帶着淚,但面上卻是笑的。
我躲在那扇沉重的殿門之後,見她出來了,慌忙一把抓住她,帶着天真道:“大皇姐,你不要嫁了好不好,我去求父皇。不要嫁給那個書獃子。”整個後宮都在傳那個編修是迂腐的書獃子。正義感滿滿如我自然不希望她委委屈屈嫁了。
她擦了面上瑩然的淚光,摒退了眾宮人,仔細地看了看我,忽然笑道:“二皇妹都長大了,等二皇妹嫁了那日,我定要送你一份大禮。”
她說完就走了。我看着她漸漸遠去的背影,第一次覺得她的宮裝不再深重如山,她帶着無比輕鬆一步一步遠離我的視線,也走出了這深深的楚宮。
她嫁那日,父皇給了她楚國第一帝姬的最高榮譽,一切儀仗排場都是人前所未見的,沒有一絲委屈。可她步入鳳駕之時,我突然哭了。
我哭着跑到她身邊,抓着她溫熱的手大哭道:“大皇姐,你還常常回來看我嗎?”大紅綉鳳凰蓋頭下,她的淚滴到我的手背之上,滾燙滾燙。
“會,會的。我的妹妹。”她開口道,堅信滿滿。宮人忙將我拉開,我看見旁邊那穿着大紅喜服的木衲駙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頭后,死命地踩了他一腳,叫他娶我大皇姐。哼!
我的孩子氣被跟來的宛蕙姑姑看到,她輕輕一嘆,抓了我往母妃跟前,照例是一通教訓。可是我依然覺得自己沒有錯。
大皇姐說的沒錯,我也漸漸長大,始終也是要嫁人的。到了及笄那年,楚國與秦國展開了一場不小的戰爭,似乎在爭邊境上的一處商貿之地。
最後因兩國國力相當,打打停停半年之後,最後還是握手言和了。可是……可是,也就是那一年,秦國的皇帝向父皇提出結為姻盟。
放眼父皇的帝姬之中,只有我行了及笄禮。於是,那和親的人選,重重的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永遠也不會忘了那一天,我正從四皇妹那邊過來,拿了自己新做的紙鳶要給母妃看,“雲香殿”外沒有宮人伺候,我以為母妃在休息,便悄悄推了門進去,忽然“碰”地一聲,內室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像響雷一樣在我耳邊炸響。
我嚇了一跳,連忙躲在花架旁邊,偷眼看去,還未看到什麼有什麼人,忽然只聽得母妃憤怒的聲音:“楚霍天!你別想打霖湘的主意。叫她去和親,你乾脆殺了我!”
母親咆哮的聲音像一隻護雛的獸,帶着不顧一切的決絕,我頓時傻了,這便是我溫柔如水的母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