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霖湘帝姬番外-春歸何處(一)
在我及笄那年,我才知道,我——楚霖湘並不是大楚帝國真正的帝姬。但是我依然很快樂,真正無憂無慮的快樂。
母妃是父皇最鍾愛的女子,她的美好,連許多年老的宮人每每談起都能記憶猶新,常常在背地裏說道母妃當年如何艷冠後宮,如何德才賢淑,又如何如何善待宮人。
年幼的我不知道什麼這一個個溢美的詞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是我卻知道,母妃待宮人是極好的。父皇那麼多的後宮中,只有我們的“雲香宮”從沒有因事打過宮人。
我常常想,也許因為母妃特別溫柔,所以父皇才特別喜愛她吧,可是轉念想想,哪個宮的妃子不在父皇面前千依百順的?可偏偏,父皇就是特別喜愛她,其中有自有他的道理罷。
算了,不想了。我的小腦袋哪裏能裝得下這麼複雜的問題。
我只要知道,父皇看母妃的眼神這般特別,而我楚霖湘——大楚國二皇女,敏沐帝姬的日子就永遠開心沒有一絲陰霾。若不是真正的帝姬又如何?父皇對我好,母妃對我好,我便沒有一絲缺憾。
父皇膝下的子女並不多,大皇姐是德孝皇后的嫡女。她的一言一行從小都被雕琢得完美無暇。若眾帝姬若在一起玩,她總是妝容整齊,遠遠地在一邊站着,也不輕易笑,也不輕易露出不符合她身份的舉動。
四帝姬霖冰曾經拉着我竊笑道:“二皇姐,你看她可像是木頭人偶么?一動不動,這麼個大熱天也穿得這般多,也不怕被捂壞了。”
我玩着手中的九孔玲瓏繡球,看向她,真的是一動不動,似極了華麗的木頭人偶,忽然地,我覺得她很可憐。她波瀾不驚的眼眸中是不是有讓人憐惜的孤獨?於是我跑過去,把手中的玲瓏繡球遞給她,笑着說道:“大皇姐,給,我們一起玩。”
我擺出自認為最甜的笑容,帶着渴望看着她。她似乎有些吃驚,露出古怪的表情,似最完美的面具忽然裂開了一條縫,她欲言又止,遠處幾位皇妹清脆的笑聲傳過來,似一把刷子痒痒地撓着我的心。
我固執的舉着手,可她不接也不說話,只是依然古怪地看着我。身旁的嬤嬤似覺得不妥正要上前。
她忽然開口道:“謝謝二皇妹的美意,本殿要先回去了。”說著她有禮的沖我點點頭,轉身走了。
我的手頹然放下,心中不是不失望的。陽光下,小小挺直的背似被那層層的宮服壓得彎了幾分,
那年我五歲,她九歲。
從此以後,她便很少到御花園中,即使路過了,她也只是遠望下便走,留給我們一個華麗而機械的背影。
我不知道她這般是不是真正如一些嚴肅的嬤嬤所說的“行止無失”,但是我卻知道父皇是不喜的。
他偶爾提起大皇姐便嘆道:“霖月被她母后教得太嚴了,失了孩童的天性。”我聽了並沒有掛在心上,依然快樂得無心無肺。
然後每天就是跟着宮裏的小宮女到處瘋玩,可是母妃見到我玩得一臉紅通通,從不責罰我,依然對我寵溺一笑,柔聲吩咐我將那未習完的琴課,棋課等等好好跟宮裏的師傅學一學。母妃的溫柔似春水一般,我常常不知不覺地就會沉溺其中。
可是她對待小弟的時候卻是嚴厲的,才兩歲多的小弟長得虎頭虎腦,可是別小看他,他能背下長長的《弟子規》,還有好幾十首的詩。他長得酷似父皇,連皺眉的動作都跟父皇如出一轍。他的大名叫楚贏州。他還小,又不愛笑,所以我不愛跟他玩。
我依然喜歡跟着小宮女各個宮去竄一竄,找其他皇妹妹玩。當然除了大皇姐那處。
德孝皇后是個嚴肅的皇后,在我九歲那年,便薨了。其間似牽扯到一件宮闈秘辛,但幼小的我是永遠不會知道的,我只知道那年父皇生了一場大病,昏迷不醒,但過了幾日便又奇迹般的好了,母妃在父皇生病之時,頭髮都白了好幾根,在“雲香宮”來來往往都是內侍,宮女,甚至還有一些外臣,甚至還有嫁到宮外的鳴鶯姨。他們一個個神色憂慮,帶着令人不祥的氣息。
我那時候還小,拉着德軒叔叔的手問輕聲問道:“德軒叔叔,父皇會好起來嗎?”說完低頭扯着我最喜歡的人偶的胳膊,我有點難過。
德軒叔叔用他冰涼修長的手輕輕撫摸了我的頭,轉身出去了,他清朗文雅的背影即使是在這人人緊張的時刻依然進退有度,絲毫不亂。我看着他遠去,心想,大人真奇怪,永遠都這麼神神秘秘。
再後來,宮裏又發生了一場混亂,這是后話。
我再來說說大皇姐的事。記得德孝皇后出殯的前一天晚上,我正要去母妃寢宮處拿我忘下的碧紗香骨扇。
經過御花園一處梨花林的時候,突然傳來一陣幽怨的哭聲,似鬼魂一般。隨行的宮人都嚇得不敢再行。
我好奇之心頓起,我才不管什麼鬼怪蛇神呢,趁他們一走神,我悄悄地溜了進去。終於在一株盛開滿樹梨花的樹下看見了哭泣的那人。不是想像中宮中陰魂不散的女鬼,更不是夜間的精靈,而是不應該出現在此時此地的大皇姐。
她一身白色長裙,蹲在梨花樹下,哭得壓抑而悲痛。
我頓時沉默,德孝皇后雖然對她嚴厲,但是始終是她的生母,而父皇對她總是淡淡的,並不因為她是大楚國的嫡長女而對她多多關愛。
她聽見我的腳步聲,抬頭看了我一眼,並不起身,而是把連埋在了膝蓋間,不停地抽泣,此時的她不再是大楚國的大帝姬,而是我可憐失去母親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