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衛驍

第三章 衛驍

華創洛安分公司的辦公室門外掛着兩塊牌子,一塊是“華創新聞傳播集團洛安分公司”,一塊上寫着“南山新聞網洛安記者站。”

一大早,衛驍走進辦公室。一路上進出的人看到他都親熱地打招呼:“老大早!”“

“衛總早!”

“老大!”

“驍哥!”

新聞網攝影記者汪天遠老遠就撲過來喊:“老大我冤枉!你一定要幫我跟總部把好稿獎要回來啊!”

他誇張地撲在衛驍桌子前,引起一片哄堂大笑。

衛驍也笑了,他虛虛地踢了汪天遠一腳:“滾!”

汪天遠嘻皮笑臉地跑了,臨走前還順手拿走了衛驍桌上的麵包:“正好早上沒吃早飯!謝謝老大!”

六年前衛驍來洛安的時候,並不順利。洛安分公司當時正一片混亂,新聞網的好幾個記者被同業挖走了,留下來的人也心浮動。

寧城傳統媒體大亂斗的結果,就是新聞圈人才空前流動,創辦不長的南山新聞網成了最大受益者。

年輕新銳的媒體加上同樣年輕銳氣的新聞人,讓南山新聞網很快成為區域內最有影響的網絡媒體,廣告收入佔了集團的30%,各地記者站也發展迅速,偏偏這時洛安分公司的林總出事了。

林總是被洛安當地的一家廣告公司舉報的,當時新聞網年度廣告商招標,洛安地區板塊中這家公司出價最高,但中標的卻是另一家價格低出近20%的公司,這家企業不服氣,多方查探發現林總和另一家的女老闆關係曖昧,就舉報到了集團總部。

這是當年集團內部影響不小的一樁醜聞,一旦傳揚出去,必將給正是如日中天的南山新聞網帶來負面影響,集團董事會迅速做出反應,林總被撤職,連帶着辦公室主任和財務也被辭退,洛安不少同事人心惶惶,其他媒體也趁機挖人。

洛安分公司是華創幾家發展最好的分公司之一,不論提供的區域新聞內容還是總營收,都能在集團幾十家子公司中排前五。

這樣的分公司絕不能放棄,更不能讓他就此沒落,集團總部必須儘快派人接手,進行整頓和市場維護。

出乎所有人意料,衛驍主動要求調去洛安。

人們都很詫異,董事會重點培養對象,前途無量,號稱“華創太子爺”的衛驍,為什麼會主動要求從總部調去地方?

雲社區死活不肯放人,衛驍說是智慧媒體雲社區信息中心的主任,但實際是整個社區的當家人。他走了這一攤子誰能代替得了?

董事會上,分管雲社區的副總和分管人事的副總幾乎要挽起袖子動起手來了,最後還是張董事長神情複雜地點了頭。

幾經權衡,衛驍確實是目前最合適的人選。

一是份量重。衛驍是雲社區和南山新聞網的核心創始人,現在職務是雲社區信息中心的主任,南山新聞網評論部副主任。又是經董事會特別批准的有期權和分紅的股東,能鎮得住。

二是衛驍手段夠,人脈廣。這幾年華創高層看得清清楚楚,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迅速整合了一大批媒體資源,身邊聚攏了一大批記者,南山新聞網總部的年輕記者編輯更是從心底敬服他。

有的人似乎生來就有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衛驍就是。

這樣的人去了洛安,那裏就翻不起浪來。

聞人傑知道一點衛驍為什麼要去洛安,他其實也覺得張欣配不上衛驍,那姑娘雖然沒有二代們的囂張跋扈,但是每次看着衛驍時的那種花痴臉,連他也不忍直視。估計張董事長也拿自己這個女兒沒辦法,所以在衛驍主動要求去洛安時才會同意。

畢竟,誰也不想看着自己女兒飛蛾撲火還被人嫌棄,要是衛驍調到洛安說不定張欣也就死心了。再說這也是暫時的,衛驍是集團高層一致看好的接班人,去地方上歷練幾年也沒什麼壞處,何況衛驍實在太年輕。

最後幾方權衡的結果,就是衛驍每周一半時間在洛安,一半時間在寧城總部,兩頭先兼顧着。

衛驍剛到洛安時,洛安分部對他的態度是複雜的。

在華創集團下屬子公司中,洛安分公司這群驕兵強將的實力也是數得上的。華創洛安分公司和南山新聞網洛安記者站是兩塊牌子一套人馬,不僅負責活動、廣告、流量,還要負責新聞內容製作,在新聞網所有地方板塊中,洛安記者站提供的新聞內容質量相當高。

都是些經驗老到智識過人的傢伙,沒有乍見總部領導空降的熱情,反正幾乎每個人手上都有同業遞過來的橄欖枝,先看看,不行就拜拜。

衛驍履歷和本事的確讓人服氣,但地方上的人畢竟只是聽聞,將信將疑的人還是不少,除了那張臉貨真價實無可挑剔,誰知道他以往的履歷有沒有水分?

他們謹慎而客氣地對待衛驍,衛驍也不計較,照樣該怎樣就怎樣。

半個月以後,忙了一天的衛驍半夜被電話吵醒,攝影記者汪天遠在電話里急急慌慌地告訴他,老王出事了。

老王是洛安分公司的元老,在洛安也可以算得上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名人,他是都市民生板塊的編輯,寫了不少受人追捧的市井煙火故事,其中一篇在新聞網上連載的小說還拍成了電視劇,頗受粉絲們追捧,早幾年他跟他前妻的離婚大戰,還鬧得沸沸揚揚。

老王的形象一看就是那種中庸方正的知識分子,敦敦厚厚,規規矩矩,怎麼也不能讓人把他與“浪漫”兩字聯繫起來,然而,老王卻真是一個不折不扣充滿浪漫主義情懷的人。當初跟他前妻相好時,這個怎麼看都不浪漫的人居然會寫出“溫柔是水,讓我在水中沉浮,甘願做一條永不上岸的水草”!

然而,老王這麼一個浪漫的人,卻偏偏總在婚姻上栽跟頭。

老王與他的前妻是一起在工廠實習的時候好上的,那時文學青年老王偷偷地寫了許多情詩給一個小組的廠花,誰知廠花沒看上他,在另一個車間的廠花的妹妹倒看上了這個“傻傻的憨憨的才子”,死心塌地地愛上了他。

老王好象沒有理由拒絕這樣一個紅顏知已,何況這個紅顏知已還長得百里挑一。之後的故事順理成章,老王與紅顏知己結了婚,沒兩年又多了一個人見人愛的大胖小子,南山新聞網創立后,老王在民生板塊做編輯,妻子也在集團下屬的商業公司工作,小日子過得人人稱羨。

老王的民生故事很受讀者歡迎,電視劇播出后更是多了不少擁躉,其中不乏一些美麗多情的女粉絲,老王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對漂亮的女孩子拉不下臉來,其實什麼事也沒有,但老王的太太開始疑神疑鬼了起來,從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到跟蹤,從突擊查崗到到每天回家在床單上、沙發上到處尋找證據,這一鬧就是三四年,鬧得人人皆知,原本不錯的感情就在這樣的一次次傷害中損失貽盡,兩個人也被折磨得精疲力竭,直至離婚。

離婚大戰總算結束了,一個大男人帶着個兒子,這日子怎麼過?鄰居好心地為老王介紹了一個,就是老王現在的太太。

老王現任太太那時是一個瀕臨破產的國有企業的職工,每月就指着幾百塊錢,丈夫死了好幾年了,自己一人帶着個女兒,生活很是艱難,經介紹人這麼一提老王的情況,自然一百個樂意,而老王呢,經過婚變之後,似乎一下子也看開了,只要是個還象樣的女人,有個家有人管溫飽就行,而且老王這位太太雖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但看起來也就三十多一點的模樣,就這麼著,時間不長,老王又有了一個家。

老王這次出事就是因為出在這個后娶的老婆。

他老婆竟然有一個多年的情人,被老王發現了,他把老婆的情人給打了,老婆護着情人挨了一個耳光,那個男的胳膊被老王一鎚子砸下去可能骨頭斷了,現在正在醫院呢。

衛驍是在派出所里見到的老王,他驚訝地差點認不出來,額頭青腫,眼角烏紫,嘴邊還有一點血跡,夾克外套的拉鏈被扯壞了,眼鏡就這麼拎在手上,一條鏡腿還斷了。

這麼狼狽的樣子,跟平時那個儀錶堂堂衣着得體的老王簡直判若兩人。

老王看見衛驍更是吃驚,還有尷尬。沒想到汪天遠竟然把衛驍找來了,平時在辦公室,他可是對衛驍有點陽奉陰違的。

汪天遠這小子!警察問聯繫人的時候,他正好這兩天在跟汪天遠要圖片,順手就從兜里摸出了汪天遠的電話,反正這小子嘴巴也緊,誰知來的竟是衛驍!

派出所說對方報的警,也傷得不輕,是老王先動的手,要拘留,等傷情鑒定出來看傷情等級,對方起訴老王就要承擔刑事責任。

至於對方插足老王家庭,派出所的警官很同情地說,這個頂多在法院量刑時有所考慮,派出所也沒有辦法。那條路監控雖然壞了,但是老王從路邊修理鋪搶過鐵鎚就沖對方砸過去,可是有目擊證人的。

值班的警官姓鄭,很年輕,說話很客氣。

衛驍和鄭警官說話的時候,老王一直低着頭抱着腦袋一聲不吭。

衛驍問完情況,想了想,拍拍老王的肩膀,安慰他:“沒事,我來處理。”然後他對鄭警官打個招呼,出去打電話了。

他的聲音很穩很鎮定,語氣也不緊不慢,老王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今晚一直惶惑、茫然、焦燥、暴怒的心好像一下子落到了實處,明明衛驍比他還小十來歲,是他眼裏的毛頭小子。他看着衛驍的背影,忽然感覺眼窩有點發熱。

衛驍先打給王偉。王偉說不一定會拘留。

“無故打傷人違反治安條例肯定要先拘起來呀,你這同事又不是無緣無故,再說了,對方也動手了,兩個人責任一樣,懂不?”

“既然都有責任,又沒把人打死打殘,夠不上當場拘留,就是做個筆錄嘛!退一萬步說,真要拘留,那也得傷情鑒定報告出來啊!那一般得等幾個月…”

“再說你同事也傻呀,他也被打了,對方上醫院他怎麼還在派出所?這是互毆,互毆懂不懂?”

“他要拘留,對方也得拘!明白吧?又不是小學生打架,別搞批評自我批評那一套!先認錯在這事兒上行不通!”

“馬上讓你同事說傷口疼,去醫院檢查!說有人證,那人從頭看到尾了嗎?咬住對方先動手,這事兒頂多就是一調解撤案!明白?”

王偉最後打了一個哈欠:“半夜被你連環奪命call,就這麼大點事!我再等你一會兒啊,搞不定給我打電話,你們那個新區派出所的指導員上次來寧城,我們還一起吃過飯呢!”

衛驍心裏有底了。

他又打了一個電話,給大學時的好朋友,洛安市第一醫院急診科副主任王仲明。

電話半天才接通,被擾了好夢的王仲明帶着睡意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衛驍?出啥事了?”

“什麼?這大半夜的你讓我爬起來去醫院?你夢遊呢吧?喂…”

王仲明氣急敗壞地還沒說完,衛驍就掛了電話。

打完電話,衛驍轉身又進了值班室,跟鄭警官打招呼:“不好意思啊,鄭警官,給您添麻煩了!那,人我就帶走了?”

鄭警官愣了一下,有點為難,他知道應該讓老王走,但是對方家裏有點背景,還託人找了所長,領導的意思讓他做做樣子也要留老王一夜,不然領導也不好做人。

衛驍手機在桌上點了點,笑咪咪地說:“鄭警官你也知道我們是什麼單位的,我們這些人呢,都是講道理的人,我這不是跟你商量么?”

衛驍看着他,年輕警官驀然想起,這位一直客客氣氣的年輕人,剛剛遞來的名片上是南山新聞網洛安記者站的領導,要是事兒真搞大了領導第一個收拾的就是自己!

何況他本來就同情老王,當下痛快地讓老王走了。

出了派出所,衛驍直接開車把失魂落魄的老王帶到了洛安市第一醫院。

掛上號,直奔急診科,王仲明已經在那等着了。

衛驍親熱地拍拍他肩膀:“老王,夠意思啊!”

王仲明沒好氣地推開他:“一邊兒去!有你這樣的損友,我遲早減壽十年!”

抽血、化驗、拍片、心電圖、磁共振,一系列檢查下來,結論是老王多處軟組織損傷,從損傷程度來看像是遭了鈍器擊打;同時疑似腦震蕩,要觀察。

老王傻了,他除了臉上在撕打中挨了兩下,沒受別的傷啊!就連額頭上的青腫都他衝過去沒站穩自己摔的。

衛驍拍拍老王,把發票遞給他:“別發愣了,記得還錢。”

從醫院出來已是後半夜,老王是在衛驍家客廳的沙發上度過的。

兒子這兩天在前妻那,他不想回家,也不想一個人住酒店,就這麼跟着衛驍到了他家。

衛驍家在寧城,在洛安租的公寓,只有一室一廳,廳很大,衛驍不客氣地讓老王當了廳長。

老王一夜無眠,衛驍累極了,倒頭就睡。

老王有點納悶,難道不該趁這個時候表示一下領導的關心嗎?這不是收服自己這樣的老員工最好的時候嗎?

第二天老王睡過了,等他醒了,衛驍早已洗漱完,扔給他一套沒拆包裝的牙膏牙刷,還有一條新毛巾:“用完就丟在地上的址圾筐里,走時幫我關好門。下樓右轉50米有個巷子,裏面有早點賣。”

然後老王就眼看着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老王畢竟是老王,幾十年的閱歷和能力還是有的,後面的事衛驍沒過問,他自己拿着病歷和檢查單,找了一位律師,沒受什麼損失地把婚離了,律師也神通廣大,對方雖然驗出來輕傷,但是最後也不了了之,老王連醫藥費都沒賠。

這些衛驍還是聽記者站同事說的,除了那一晚,他後來再沒問過老王,老王也沒跟他說。

殊不知在老王心裏,衛驍這才是真正的有古君子之風,“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分公司和記者站的人都發現,老王變了。

老王對衛總特別尊重,不是那種對領導的客氣或討好,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敬重。

六年過去了,衛驍和他手下這幫驕兵已經打成了一片。

起初以為頂多兩年,結果洛安這邊發展機會越來越多,現在幾乎成了華創所有分公司中的業績王牌,董事會捨不得這麼好的市場,換誰去都擔心業績會下降,衛驍也有點捨不得一手打下的江山,結果這麼寧城洛安兩地一跑就是六年。

不能再等了。

六年了,聞人傑已經是集團董事長,新聞網的總編輯方傑近期也要退休,聞人傑希望他趕緊回來接手。

終於處理完手上工作,衛驍走到窗前,看着下面的車水馬龍。

他站的地方是本地第一地標洛安大廈32樓,天氣晴朗時視線極好,陽光透過大大的落地窗灑落一地金黃,窗紗在光影中無風自動。

衛驍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葉海棠的那天,她在陽光里走向他,細碎的陽光灑在她的頭髮和裙子上,整個人簡直像會發光一樣。

衛驍笑了。

世上哪有什麼異性知己,外人都以為他是她最好的朋友,哪裏知道他從六年前第一次遇見就對她念念不忘。六年了,他小心翼翼步步為營,終於讓她從對異性心如止水到唯獨對他打開了一條門縫。

至於王偉提到的那些葉海棠的追求者,衛驍並沒有放在心上。

就算方儼那樣窮盡心計又怎樣?這六年來,他看着葉海棠對他從君子之交慢慢到全心的信賴,看到他時眼神也開始發亮,他相信,如果這世上還有誰能真正走進她的心裏,那一定只能是他。

不會太久了,衛驍看着前方的陽光,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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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謝了海棠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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