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探花郎
蔣權平日裏在外面如何不嚴苟笑,在蔣素素麵前卻從未黑過臉,面上也浮出一絲笑意,伸手摸了摸她頭:“給你帶了些小玩意兒,等會教人抬到你屋裏去。”
邊上的二姨娘眼中又閃過嫉恨之色,蔣府中四個女兒,等得到這份殊榮的也只有蔣素素了。
正與蔣老夫人說話的蔣超突然想起了什麼,開口道:“阮妹妹不是回來了么,怎麼沒見到人影。”
蔣素素笑容一滯,蔣權也似才想起一般,笑容散去,眉頭皺了起來。夏研見狀笑了笑,正要說話,便聽得一把輕輕地女聲自廳前響起:“蔣阮見過父親。”
蔣權與蔣超俱是抬眼看去,便見一身深紅邊針綉大襖的少女盈盈上前,胸前是大朵大朵八團花卉彩綉,鴉青的長發用一支五色珠釵盤起。服侍簡單卻極艷,然而更艷的是她的容貌,膚白如雪,唇紅如櫻,美目流轉兮便是數不盡的情意,偏又從上揚的眼角中流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清冷,麗色沉穩,似火又似冰。若說蔣素素是人間才有的絕色,那眼前如精魅一般的少女便如人間沒有的絕色,一舉一動都教人移不開眼。
她一步一步穩穩上前,走的端的是風華旖旎,到蔣權面前方停步,柔聲道:“父親。”
蔣權與蔣超這才俱是回過神,兩人都有些不敢置信的打量着這從莊子上剛剛回來的蔣家大姑娘,比起五年來,蔣阮如換了一個人般,里裡外外竟沒有一點過去的影子。尤其是剛才一步步走來的目光,朦朦朧朧看不清楚,只覺得像是世外之人,看得人心中有些發涼。然而面前她又巧笑倩兮,彷彿剛才涼薄的眼神只是幻覺。
蔣權探究的目光落在蔣阮身上,遲遲不曾開口,蔣阮頓了頓,便慢慢抬起頭,直視着蔣權的目光。
在看到他的一剎那,蔣阮有一瞬間的恍惚,心中浮起一絲不知是悲是喜的情緒。蔣權如今還是盛年,便是一個清流文人的模樣。蔣阮眼前卻浮現起上一世見到蔣權最後一面的畫面,那個時候她的親生父親便是這樣毫不留情的將她從寢宮中拖到大殿,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給她安上一個禍國妖女的罪名,她匍匐在地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換來他一個冷漠絕情的眼神。那種不屑,彷彿看一間自己人生中污點的目光,讓她從心底冷如冰窖。
而後她被關入大牢,被蔣素素折磨,連累趙家滿門,在牢中聽得自己父親步步高升,官拜一品,最後成為國舅。他官袍加身的時候,可否想過官印上有她的鮮血?
蔣權就是這樣的人,為了蔣素素,為了蔣超,為了夏研,為了他自己,就把她和趙眉,整個趙家都當成了鋪路石。前世今生,他可有當他們是真正的家人?
若說前世關進大牢的時候她還只是絕望茫然,如今再逢故人,就只有恨了。
恨,怎麼能不恨,被蔣素素做成人彘不得動彈,親眼看着自己幼子被權臣狎玩,這種棰心的痛楚又有誰能理解。親耳聽到親人滿門抄斬的消息卻求助無門,其中的悲憤又怎麼述說。既然地獄不收她這樣的人,教她重回人間,不讓這些個人也嘗嘗地獄是怎麼滋味如何甘心。重生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經掘棄了和蔣權所有的親情,一心一意的復仇。
她微微瞪大眼睛,那雙如霧一般的雙眸頓時清明了些,往深了看去,只是一片清明,如同山間流淌的清泉,哪有半分雜質。面前人的聲音柔軟如風,又喚了一聲:“父親?”
蔣權霎時間回神,自己的大女兒笑容明媚,可無端的讓人心中不安。他瞧了蔣阮一眼:“回來了就好。”便再無多的表示了。
如此冷淡,教身後的連翹與白芷有些不忿,蔣阮恍若未覺,又朝着一邊的蔣超笑了笑:“二哥。”
蔣超仍如記憶中的模樣一般,生的一副陽光開朗的模樣,有些不安的撓了撓頭,笑嘻嘻答道:“阮妹妹。”眸中卻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目光。
夏研的兩個孩子,俱是貫會戴着面具做人的人。當初蔣信之死後,這個二哥對她倒是極好,蔣超看着是一副和氣磊落的性子,偶爾還會犯些傻,吃些虧,這樣性子的人誰都願意與之結交,尤其是失去蔣信之的蔣阮,也能從這個二哥身上找到失去的溫暖。
但事實上,這個傻氣坦蕩的青年最後卻是娶了當朝右相的掌上明珠,自此以後,右相便成了八皇子一派的人。
如今想來,前世種種皆成幻影,對蔣超的印象,卻停留在上一世他企圖利用自己的美色成為官場上的籌碼,最後進宮,也有這位好哥哥一份功勞。還記得他信誓旦旦的保證:“妹妹這般天姿國色,進宮之後必然得眷聖寵,這樣潑天的富貴尊榮,正是妹妹的福氣。”
蔣超穿着件靛藍盤金直身長袍,將他向來飛揚的神色襯得沉穩了些,也有了絲富貴之氣,言談舉止雖刻意掩飾,到底有了官場之人的作風。這番在蔣阮眼中不恥,看在蔣老夫人眼裏卻是極滿意。嚴肅的臉上也有了一絲慈愛的笑容:“超兒過了年便要參加考試,國子監那邊可是怎麼說的?”
蔣超面上便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極力壓了下去,道:“沒說什麼。”
“及第應當是沒什麼問題,”蔣權看了蔣超一眼:“只不知名次如何,無論如何,該打點的已經辦妥。”
二姨娘目光閃了閃,掩唇一笑道:“那真是好,夫人生的兩個孩子俱是會做文章的,二少爺此番必然會博一個功名,妾身瞧着,非得是個狀元不可。”二姨娘雖不喜夏研,蔣權在府中面上總是要做的十足,況且捧了蔣超,蔣老夫人也會高興,漂亮話說著總不會吃虧。
蔣老夫人果然道:“糊塗,這種話也是能胡亂說的。”面上仍是毫無責備之色,笑眯眯的。蔣超也跟着笑,夏研推了推蔣權,一屋子人便各自笑將起來,真如和睦親熱的一家人般。
在眾人氣氛融洽之時,卻有一個突兀的聲音插了進來:“大伙兒說些什麼呢,竟笑的這般歡喜。”
蔣阮微微揚唇,門外便施施然走進一位美婦人,比起夏研幾位姨娘,她顯得極年輕,穿一身艾綠色雲雁細錦衣,煙雲蝴蝶裙,梳一個百花髻,髮髻上並不插釵,只有一枝淡色黃梅,一路淺笑盈盈走來,自有一種如煙如墜的美,竟是普通官家夫人沒有的嬌柔,無一絲做作,彷彿刻進骨子裏的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