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鷓鴣天（三）

送走施默青以後，逸之心下便一直很沉。那廂，林寅收到張媽送來的消息，知道是大少爺回來了，也跟着回來瞧一眼。

逸之這頭在收拾行李準備走，見到林寅回來了也很是意外：“不是已經叫你走了么？怎麼現下還在上海？”

林寅道：“您是叫我走了，可是我這心下過意不去，也走不了呀。我一直就在程家附近租了個小屋住着呢，就等着哪一天您回來，我來給您請個安。”

林寅這話說的到底有些凄涼，程逸之拍了拍他的肩頭：“總算父親從前沒有白疼你一場，你倒是有良心的。”

話畢，林寅就抬起頭來，看見程逸之行禮已經收拾成了兩個包袱，眼見着是要走了：“少爺這是又要走么？去哪兒？林寅跟您一道走。”

逸之左右環顧一番，而後拉着林寅坐了下來：“鄒海這些天，要把震旦的廠子給收了，這事情你曉得不？”

林寅點了點頭;“廣播裏說，日本人開始盤點滬上的民營工廠了，我想着，震旦雖然停工了，到底是曾經的滬上第一大廠，恐怕這廠房、設備，總是跑不掉的。”

程逸之暗暗捏緊了拳頭：“從前總說要與上海共存亡，可是呢，上海都淪陷這麼一會了，還苟延殘喘活着呢，到底不像是爺們。可是如今鄒海要當狗腿子，幫着收了震旦交給日本人，我想這事情，是萬萬不可的。這工廠裏頭還有幾個留守的老頭，我預備全部都給遣散了。你懂一些電工，那麼把火線和電機都給理清楚了。今天夜裏，咱們就從附近廢棄的油廠里的搬一些油桶過去。倉庫里的胚布我也不賣了，倉庫門前，機器前，咱們多灑油。舊的車間，從前日本人指使起火過了，咱們就不用管它了，後來新起的廠房，就是給那些孤兒上課用的課室，一概都得多灑點油。然後你想法子，把火線都給牽引過去，只要鄒海敢來，咱們就一把火叫它燒光！連一點灰都不能留給日本人！林寅，你可聽明白了！”

林寅點點頭：“大少爺，我都聽明白了，您就放心吧！一定不誤事！”

…………

隔日，鄒海果不其然，帶了一幫子偽軍的人，來到了震旦廠前，他得意洋洋地望着震旦的廠子，心下不由得想着。那程瑞生跟他較勁了一輩子，到頭來，如今這震旦的廠子還不是被他捏在了手心裏？這程老頭要是知曉如此，還指不定氣成什麼樣子呢。

想到這些，鄒海就覺得心下解氣極了。從鵬詳創始之初，一直到上海淪陷之前，明裡暗裏，他吃了程家多少虧，如今可算是把新帳舊賬一道算，給一併討回來了。

不遠處，逸之與林寅注視着鄒海的一舉一動，兩個人眼神一對，分別行事。因着夜裏準備充足，如今但凡電機失火，火勢很快就變得不可挽回。

還沒等鄒海回過味來，那大火已經熊熊燃燒了起來。只聽着底下小廝大叫：“不好了！不好了！這後頭着火了！”

鄒海一把揪着那小廝的領子，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叫你去清點，怎麼就着火了！”

小廝捂着腫脹的半邊臉，委屈巴巴道：“我也不曉得是出了什麼鬼事，原本我到了倉庫，想要開門清點。哪裏曉得就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這火直接就從倉庫裏邊燃起了，您看，火勢這樣大，恐怕很快就要燒到前門來了，您是不是先躲一陣？”

鄒海咬了咬牙，一跺腳：“真是一幫廢物！走！”

大火熊熊燃燒着，這是震旦建廠以來的第二次走火。火勢之大，前所未見。火焰很快就吞噬了整個震旦，廠房、庫存、機器，一概都付之於灰燼了。

逸之轉過身去，那大火映在他的眸子中，也將他心下的那把火給一道點燃了。程家幾代人的心血，跟着揚起的灰燼一道飄散於空中，最後轉瞬消逝的無影無蹤。到頭來，終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