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死裏逃生(2)
“什麼狗屁不通的東西,老東西,真活夠了!”高壯隨從突然吼了一聲,抽出隨身佩劍,劍閃着寒光,好似一條嗜血的毒舌,駭的老者直喊饒命,頭磕在土磚上砰砰作響,小女子復又哭了起來,甚是可憐。這一聲呵斥倒把江充唬醒了。
“罷了!”江充陰森森的低叫了一聲,又從嘴裏蹦出一個字:“賞。”
高壯隨從不明所以,也只得尬着臉將劍入鞘,從懷裏摸出幾文錢,丟在老者面前。老者撿回一條命,拉着女兒不停磕頭,直呼“謝君侯”,跪着一片一片捏起了錢,正如暴雨之下又矮又弱的枯草,被雨水沖刷的服帖在地上。
也不知江充是何時走的,老者停下磕頭,抬眼四下看了看,慢慢將女兒扶起來,彎腰替她拍了拍腿上的泥道:“爹對不起你,老天爺不開眼,叫咱活着又不給活路,咱不出來了,爹去討飯也不讓閨女受這浪氣!”
小女子抱着琵琶,早已又紅了眼道:“女兒以後也必定要當大富大貴之人,不讓爹受氣了。”
隨從跟江充有些時日了,摸准了他的心思,看來江大人今天無意拿人了,就安排車馬送他回府。江充品級不算高,府第小,但內里極奢華,妻妾婢女成從,這正是他精明之處。皇帝已連續三日沒有召見,眼下又無甚可報之事,江充更是憂心,一來眾奸爭寵,怕皇帝冷落自己,失了勢。二來能臣酷吏多有功勞,爭相獻媚,自己竟多日無功,萬一哪個暗仇放個冷箭,自己怕是性命難保。江充是越想越急,越急越沒了主意,藉著沉沉春睡困,竟捉着劍,靠着屏扆迷迷糊糊睡去。
“江充老兒,拿命來,拿命來!”突然有數個男女聲音好似從地縫傳來,忽遠忽近,忽清忽濁,陰氣逼人,又見一股森森白氣緩緩衝開大門,吱呀怪響,一個老者似走非走,帶着數十男女緩緩飄來,越來越近,燈火也險些被陰風帶滅。
竟有刺客!江充大驚,想拔劍卻怎麼也拔不出。江充殺人無數,最不信鬼神之事,就算有鬼,也敢抓來殺了。江充壯了壯膽,抓着劍鞘狂揮亂舞,口裏大叫來人,卻只見霧氣愈沉,並不見一個人過來,只得收了勢,顫巍巍地問道:“你…你們是…是誰,要…幹什麼,不,要錢嗎,要多少都給。”
“江充,這麼快就不認識我了嗎”,領頭的老者面目模糊,聲音陰沉凄厲。
江充聞言,不得不提膽仔細看了他一眼,仍是看不清面目,但見他青玉珠黑色冕冠,同樣黑色冕服,身形甚是熟悉,再定睛一看,腰間金印紫綬,驟然面如死灰,失聲叫道:“你…是公孫…公孫賀?你不是已經死了,找我做什麼?”
那人冷笑一聲道:“總算沒有枉費同朝為官一場,正是老夫闔族之人。”
江充一看,果然好像還有諸邑公主、陽石公主,公孫賀之子公孫敬聲,以及衛青之子衛伉等人,只是個個面目模糊,極度瘮人。
“你們要怎樣?”江充已經肝膽俱裂,卻不得不發問。
還是為首的老者說話了:“老夫深知日中則昃,月盈則食的道理,只願做個太平官,本不願為丞相,只願守好祖宗基業,無奈皇上強我所難,這也罷了,我做丞相,並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什麼事,為何要加害與我,我這孽子不爭氣,也罪不至死,可憐我族中上下,老小百餘口,一個都沒留,一個都沒留啊!”老者大慟,掩面痛哭,那手竟似朽木一般,那哭聲竟似北風穿破窗,凄厲悠長。
江充早已癱倒在地,汗如雨下,但他絕不是甘於束手就擒的人,仍說到道:“是楊凌大俠朱安世稟告的皇上,我不認識他,你們全家被滅族,更是跟我無絲毫關係,還望丞相放過我。”
“還敢說跟你無關!”老者陡然大怒道:“分明就是你和惡吏杜周從中作祟,我既然為鬼,已看透前世,當年我擒獲江洋大盜朱安世,你許下他妻兒無憂,教他上秘奏,亂告一氣,我對皇上忠心耿耿,何曾巫蠱於他,分明就是你指示人埋在馳道之下,栽贓於我!杜周小人,胡亂揣摩上意,執法不公,羅織罪名,你們不就是想剪除皇後身邊之人嗎!我族上下為鬼,都拜你們所賜!你既說我用巫蠱之術,我就把他還給你!”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個木偶,朝江充擲來,那木偶手掌般大小,有墨畫的鼻眼,面目凄然,做痛苦掙扎之狀,身上清晰寫着“江充”二字。
江充大驚,卻無力躲閃,被木偶擊中頭部,大叫一聲,猛然睜開眼睛,發現不過是一個噩夢,仍覺得心驚肉跳,竟然真的頭痛欲裂,身上也被汗浸透,加上冷風嗖嗖的從門縫中灌進來,惹的渾身發寒,口乾舌燥,便緩緩站起來,走到長几旁,抓起水壺欲倒水,結果壺中空空如也,江充大怒,狠狠把壺朝地下摔去,口裏吼道:“都死絕了嗎!”
幾個丫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戰戰兢兢跪進來伺候。
可惜了那個飛鳥紋青瓷壺,小門小戶的見也不曾見過,這時碎了一地,片刻間成了一堆陶土渣,變得一文不值。真真是再金貴的東西,只要命運掌握在別人手中,即使再小心謹慎,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粉骨碎身了。
江充才不會去心疼一個壺,回想着那噩夢,他心裏反覆念叨着幾個詞“巫蠱,皇上,太子……”
“那女子說得對啊,誰人不知富貴好,富貴與否還不是皇上說了算,可是皇上不可能永遠是一個皇上,得道成仙,萬壽無疆,哪有的事,今天的皇上讓我生,明天的皇上就能讓我死,除非換個能繼續讓我生的皇上…”江充拔出佩劍,冷眼觀着劍的冷鋒,又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