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鴻都
次年,公元178年冬。
新年剛剛過完,漢帝劉宏便搞了一個大新聞。
原本摳的要死的當今皇帝,竟然自掏腰包,經由十常侍主持竟然造了一所學校!更令人唏噓不已的是,本就唯利是圖,貪得無厭的常侍集團以其核心領導人大長秋曹節為首或多或少以支持皇帝辦學為由竟也捐了不少錢財。
幾乎是出於難得的上下一體,同心協力,這所無論大小,規制都不亞於南宮平昌門外,洛河對岸太學的公辦學校,竟然僅僅費時一年,於公元178年1月順利建成了。
皇帝高興之餘,竟在跨年夜時親自登臨,提名“鴻都”,並改年號光和以示其辦學決心!
堂堂大漢皇帝支持辦學,不僅自掏腰包還發動宦官集團一起掏腰包。這本該是皆大歡喜,甚至是載入史冊的豐功偉績,然而卻叫一大群人開心不起來。
用曹節的話說,這群人簡直就是“不識聖恩,不堪為用”。王甫更是雷霆手段,數日之間便替皇帝劉宏整理出了這批不堪為用的“廢物”名單。
“真是些老頑固。”劉宏掃了一眼名單上的人物,一邊擺弄着常侍王甫前幾日進獻的有趣物什:“這些個年輕郎中竟也不喜風月之事?”
“回陛下,多是些世族子弟。”王甫彎腰陪笑道。
“世族子弟?世族子弟怎麼了?”劉宏微微抬手,示意撤了案上名錄:“一個個自詡風流,平日裏作詩唱賦的還少嗎?”
劉宏頓了一頓,站起身來,繼而轉身俯至王甫的那張大臉前:“王甫,你說,他們為什麼就不支持朕呢?嗯?”
“回陛下,自是如大長秋所言,多是些不識聖恩之人!”王甫趕忙低頭,不敢正視。
“大長秋所言,嗯,不堪為用!”劉宏站直了身子,雙手背於身後:“王甫!”
“臣在!”王甫不敢怠慢。
“改日你就與朕一個個抄了他們的家,換些堪為朕用的人上來!朕聽聞你那寶貝兒子倒是一個抄家殺人的好手,想來定是堪為朕用的。”
王甫着實嚇了一跳,無意識的抬頭卻發現皇帝正頗有深意的盯着自己,不免背脊發涼,忙俯首乾笑道:“陛下說笑了!”
“陛下,臣有要事稟報!”王甫后怕之餘趕忙轉移話題。
“有屁快放!”
“諾!”王甫應聲道:“臣聽聞公卿大臣們多與何太守有所不滿。”
“何遂高?”
……
“何遂高?”發問之人赤腳倚靠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燕地學生孝敬的有趣物什。雙目炯炯,鬚髮花白,竟是當朝帝師,太尉劉寬,劉文饒。
“何遂高其人,雖非良家子,到底也算是清白忠厚之人,他本就是虎賁中郎將,比二千石,如今進了二千石的潁川太守,又有什麼奇怪的呢?”劉寬,一如既往的心平氣和。
“大人,可是尚書台的郎中們。還有……”
“還有誰啊?”
“還有師弟們,都在議論此事。”說話之人名喚劉松,乃是劉寬嫡子。
劉寬自歲末感染風寒,一直告病在家,皇帝念其年事已高,多有體恤,特別叮囑其當靜心休養,無需憂慮朝中政事。何進何遂高官拜潁川太守,便是近幾日之事,劉寬自是不知。
“荒唐,朝中政事,豈是爾等可論一二的?”劉寬輕咳數聲,厲聲斥道。
“大人息怒,只是尚書台的郎中們亦在品論此事,孩兒自知不該有所議論,然覺陛下所為實在有失偏頗,故有此一說。”劉松顯然是準備充份,自有一番說辭。
劉寬咳的更厲害了些:“速速出去,速速出去!”
“大人!”劉松不依不饒。
“你還有何話說?”
“大人可知鴻都門學?”
劉寬怔了一怔:“可是鴻都門處的新建學堂?”
“不錯,乃是陛下御筆所提。”
劉寬捻須不語,微微抬頭,示意劉松繼續說下去。
“大人可知,這鴻都之所學,並非聖人經典,乃是些尺牘、小說、辭賦、字畫。如此種種。”
劉寬兀自捻須:“陛下倒是極愛這些事物的。”
劉寬身為帝師,自然是知道皇帝劉宏是最喜辭賦,字畫的。他還知道皇帝不單單是喜歡,而且於這些事物有着極深的造詣,而這鴻都門學的設立似乎早在數年前與皇帝的私下交談中便已現了眉目,不想今日竟然真的促成了。
劉松不由疑惑:“陛下竟從未提過設立此學之事?”
劉寬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如此,大人定是不知孩兒所急之事了。”劉松不免黯然:“陛下所言,凡入鴻都者,業有所成,出可為刺史,太守,入可為尚書,侍中。術業出類者,亦可封侯賜爵。”
劉寬難得皺眉,顯然是兒子所言,着實出乎他的意料了。
原來跨年之夜,皇帝劉宏特意帶着何貴人,王美人來到鴻都守歲,也是特意召了何進以及王美人的親友入學共宴。席間吃酒唱賦好不歡樂。
這裏要提到一個大事,那就是前幾個月,堂堂大漢皇后宋皇后被廢了,始作俑者依然是王甫,理由也是千篇一律,毫無創意,所謂“擅行巫蠱事”,可憐一向賢良淑德,做了整整七年的皇后竟沒有留下任何子嗣便成了廢后,之後慘死宮中,令人不勝唏噓。
不過話說回來,宋皇后之死並未對這個大漢皇帝造成多大的影響。
劉宏興緻高漲,便要在座之人以王美人之姿作賦。
要說作賦,在場之人哪裏及的上劉宏之萬一呢?然而天子之命不可違,大伙兒想破了腦袋無非也就吟上數句,劉宏自然也不會怪罪。
反倒是何進何遂高,卻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當然,賦自然不是他寫的,他一個屠豬殺狗之輩,便是讀書識字也是後來習得,如何會作什麼賦?這驚天動地之賦卻是從洛陽北郊史道人史子眇處抄來的。
可惜的是,史子眇處也不是一篇完完整整的長賦,無非幾句零碎之言。
正所謂:“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
又或曰:“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艷逸,儀靜體閑。”
然而短短數言,直教天子大悅,美人歡顏。
皇帝劉宏搖頭晃腦,兀自回味着何進所頌之賦,連喝了三聲“善”。當場便拜何進為潁川太守。據說只要何進能補足此賦,更要封侯以激勵日後的學子們。
如此還不夠,劉宏還專門手書“美人台”三字叫人裝裱懸於今日宴飲之處,喚畫師以王美人之容作畫,亦懸于美人台。並立一石碑於此,附錄此賦,名曰美人賦。
要說劉宏懸孔聖人與其七十二弟子畫像於鴻都,是為了掩士大夫耳目。那麼懸美人圖立美人賦於此,也可謂漢皇之心,士人皆知了。
所謂,苦讀聖賢二十載,不若屠戶半賦言。
劉松之悲,大抵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