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別離(五)

無別離(五)

四周,那氣氛只是凝滯的厲害。

一眾不下十人的家丁將李希堯團團包圍。一個個如餓虎撲羊的模樣,只讓人望見,便都是一陣心驚。

“打死他,為老爺和小姐討公道!”身旁,那正鉗制住香卉的張管家大喊道。像是給三姨太提了個醒兒一般,讓那本是踟躕的三姨太立即頓悟。

“他是督軍府的人,大夥不要對他手下留情。快快……快抓住他!”那三姨太見李希堯又要逃出包圍,着急地大喊。周遭看熱鬧的群眾,也像是一個個屏息凝神,暗暗為沈府的眾人加油鼓勁。

許是因為長期以來被高督軍壓迫與奴役的緣故。那圍觀的群眾見到督軍府的人被欺凌,竟是愈發高興的。更有甚至,甚至鼓掌歡呼。大有與沈家同仇敵愾,消滅姦邪之勢。

那李希堯雖是一身本領高強,可怎奈人多勢眾。不覺的,竟是慢慢地敗下陣來。喘着粗氣的模樣,倒是讓人一陣揪心。

香卉見他不敵,又看他接連挨了幾記重拳,不禁流出眼淚,心中只一片悲慟升騰。

正在這時,那身旁的張管家倒是又說話了。

“快,這小子不行了!你們這群廢物,怎麼連一個人都抓不住……”他氣得叫嚷。一心一意都撲在家丁與李希堯對陣之事上。

香卉見此情景,不覺靈機一動。然後抬了腳,向張管家穿着簇新棉鞋的腳,重重地踩去。

“啊——”隨着一聲大叫,張管家撇開了她。香卉見時機來了,便直直地向著李希堯的方向衝去。

“李大哥,快走!”她扯掉口中咸澀的錦帕,對着那正疲憊作戰的李希堯說了句。李希堯見她逃脫,想也沒想,便故意賣了空擋,拉起她就跑。

耳畔,是呼嘯的寒風劃過耳際留下的溫度。凜冽到極致,像是能劃破皮膚似的,只讓她的臉蹙起一抹刺啦啦的疼。

香卉只感到自己被李希堯的一股大力拽着向前。他緊緊地握着她的手,那樣子,像是握住了整整一個世紀。然後,在自己還沒意識過來的時候,她已被李希堯摔進了汽車。

車窗外,那凶神惡煞的沈府眾人正隨着他們的腳步向汽車的方向跑來。那樣的拚命的表情和動作,就像是要將他們眼中的人生吞活剝一樣。

香卉的心中一凜。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聽得一聲車門關閉的響。接着,那汽車便慢慢地發動了。

“不能讓他們跑了。快……快攔住他們!”身後,那小腳的三姨太因為跑不快,只能站在原地大喊了。一張被氣得通紅的臉,只現出一片滑稽的光。

面前,李希堯嫻熟地駕着汽車。在那些人阻攔的罅隙,竟生生地衝出了一條去路。然後,加大馬力。在眾人憤怒與叫囂的目光中,絕塵而去。

汽車穿過一處石橋,便直往大路的方向去了。那些被李希堯甩在後面的人與小鎮,皆在那汽車軋過積雪留下的深深車轍后,空留下愈漸遙遠的黑影。慢慢地消失在眼前,也慢慢地消失在記憶。

香卉趴在汽車後座的窗玻璃上看着漸行漸遠的千福鎮,只一片淚落的悲傷。

那些人和事。終是沉在自己的回憶一去不返。即使自己如何努力,如何堅持,也終換不回,一個沉在記憶深處的曾經。也許,根本無論曾經。

她簌簌地落下眼淚,伴着那臉上一咬牙便會堆簇起來的痛楚,一同湮滅在這個寒冷刺骨的季節。

駕駛座上,李希堯透過車窗看着後座那一臉悲切的香卉,心中也是一陣難過。不禁開口勸慰。可這樣狼狽的話語一出口,他便後悔了。

“大哥,我感謝你救我。真的感謝……”香卉轉過臉來,頹敗地靠在汽車座椅上,滿臉遍佈淚痕。“可是我再也回不去了。我的父親,還有母親,我該怎麼辦……”她再也忍不住地哭出聲來。

車中。那靜謐的氣氛只在寒風劃過窗玻璃時,才留下些許的痕迹。窗外的高大的白楊樹影影綽綽。漾在這冷瑟的冬日,只落下斑斑駁駁的影兒。和着那白雪做的樹葉,讓人的心,頓時如同沉入深潭般的,了無生氣的涼。

李希堯動了動亦受傷的嘴角,本想再說些寬慰人的話。可是甫張口,卻只道出了一抹腥濃的道歉。

“是我連累了你……”他默默地開口。然後在香卉未來得及抬眼的瞬間,留下了一滴只屬於她的男兒之淚。

就這樣一路無話地行到了佳宜。

李希堯載着香卉直往佳宜西側的小月衚衕而去了。

入目的白茫茫的雪到底有些臟污。不似在千福鎮見到的一般,一塵不染。

李希堯對香卉說自己要到督軍府還車后,便將香卉撇在李家門口,開車走了。香卉一個人站在原地,望着那汽車後窗透出的李希堯的影兒。只是一陣傷感的心煩。

其實,她的心中並不會埋怨於他。畢竟,他是自己的恩人。只是自己一想到要離開家鄉,離開父母的牽絆,一時想不開才哭泣罷了。

不覺,便又是一陣淚水落下。溫熱的淚水,劃過冰涼的臉頰,卻只帶出一片更深邃的冷。好似有什麼蒙蔽住了原本清明的心,讓那心間,儘是一片鈍重的黑。

不經意,一抹鈍重的無力升騰。盤桓在眼前,似乎再也不去。

她默默地擦了眼淚。正想着怎麼回去向李嬸解釋。卻無來由的,聽到身旁一個驚詫的聲音響起。

“你不是那個什麼錢香卉?你不是回家了嗎,怎麼又到這兒?”

香卉扭頭,見是自己曾經見過的王玉珍,頓時閃避了眼目。

“哎,我問你話呢,你怎麼不出聲?!”玉珍走到她面前,瞪着一雙丹鳳眼望她。一臉飛揚跋扈的表情,襯着她一身桃紅的斜襟棉襖,倒是有種出其不意的好看。

那玉珍見香卉並不理睬於她,本想再說些什麼,待望到一身狼藉的香卉后,竟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怎麼弄成這副模樣?莫不是你真是個窮要飯的?!”玉珍無禮地說著,咧着嘴的模樣,甚至能讓人窺探出她口中有幾顆牙齒。

本是心煩意亂的香卉見她這般,心中自然有氣。本想上去教訓她一番,卻不料剛上前,那機警的玉珍便向後撤了。

衚衕中,幾個閑散的行人正隨意地走着。和着那四周縈繞的小孩子的笑鬧聲,像是一連串悅耳的音符。流淌着,將那被雪覆蓋的路面,踩成瓷實的冰層。

他們倒是見怪不怪。就如同了方才在千福鎮時,那些冷漠而寒噤似的眼。

香卉咬了咬牙,氣氣地望向躲開的玉珍。然而就在這時,卻注意到玉珍那雙被簇新的花布棉鞋包裹住的腳。

她一怔,隨即開了口。

“你的腳……”她詫異地說,然而這一句話還未說完,就被身旁的玉珍打斷了。

“我娘做的,這可是千層底!”玉珍以為香卉在看自己的鞋,故意將一隻腳抬高了,“好看吧!”

陳述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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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曉夜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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