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暴露在陽光中的地獄

有誰正在一面哭泣一面搖晃自己的身體，溫暖的水珠落在臉頰、額頭，然後滑到嘴角，水滴經由嘴唇、口腔流入喉嚨深處。

理所當然地很咸，夜斗心想。啊啊，自己還沒消失啊。

微微睜開眼皮，更清楚看見對方的輪廓，有人拍打着自己的臉頰，緩緩沉下去的意識再度浮現，視野中的焦距對齊，意識的座標變得比剛才更清晰。

隱約覺得天空變亮了起來，看來已經接近黎明時分。

“木……更.........”

木更猛力吸了一口氣，她咬着嘴唇，似乎是不想讓自己哭出來，但還是已經哭出來了，這個突然的變化讓她露出一張怪臉，她的眼眸濕潤，嘴巴一開一闔，這時突然用力把頭往後仰，誇張做出用腦袋撞擊夜斗的動作。

“呀啊啊啊！”

木更似乎也很痛的搓搓自己的額頭，才用充滿恨意的視線瞪過來。

“因為有太多事想抱怨一時說不出口，所以忍不住用頭撞。”

“別亂撞。”

“我可是心中有千言萬語，不過首先——”

夜斗用手制止想繼績說下去的木更，環顧起四周。

“戰鬥怎麼了？”

木更露出複雜的表情，接着才默默協助夜斗站起來。

在木更的攙扶下，夜斗爬上小山丘。看來這是附近的制高點，不論往哪個方向看都沒有更高的障礙物。世界在夜斗的腳底下擴展。

畢宿五原先所在之處，留下一個巨大的隕石坑，如今還噴出高溫白煙，坑底則像培岩一樣變成赤紅色。

畢宿五消滅得不留一點殘渣。

“木更，剩下的原腸動物……都解決了嗎？”

“唔嗯，強大的爆炸解決了一部分，剩下的其他原腸動物舉動都變得很奇怪，顯得很容易打倒。其餘大部分都逃到巨石碑以外了。”

就在這時，背後響起“哥哥！”與“哥哥大人”時聲音，夜斗回過頭，只見緹娜與夏世正朝這裏跑來。

以兩人的叫喊為信號，周圍正在搜索生還者的民警也陸績集中過來。

看起來大家都平安無事，朝霞因為失去了促進者感到十分難過。

行動開始時應該有兩百多人同時展開突擊，現在只剩下一百多個入。

就在這時，感覺背後有光的夜斗回過頭，帶狀曙光撕裂雲層從東方天空露臉，藏青的天空徐徐染上黎明之色，從靛青變為淡藍的天空散發淡淡的美感，讓人為之震懾。這個透過無限漸層呈現的自然之美，完全魅惑夜斗的心。

由於白化巨石碑造成的厚重雲層覆蓋，老實說這是四天來頭一次見到陽光。

只不過被陽光所照亮的，並非溫暖的天堂。

大大小小的原腸動物屍體堆積如山，當中還滾落着已經看不出原本形狀的民警遺骸。這些亡者流出的血液匯聚在一塊，變成一條小河。

來自人體的腸子沾滿泥土攤在地上，混合腦漿的地面形成一片粉紅色。身上聚集蒼蠅的死者眼眸，已經映照不出任何事物。

肌肉與頭髮燒焦之後發出強烈的惡臭，這股氣味沁入生還者的皮膚。想必之後不管洗幾次澡，都很難把這種味道去除吧。

這個讓人極為鼻酸的光景，就在視野當中無限往外延伸。

這就是為了打倒原腸動物而戰的英雄末路，在守護東京地區的美名唆使下，堆積如山的屍體與血流成河的景象，勇者自願投入地獄的大鍋，踏上這條不歸路。

夜鬥成為英雄。一種象徵。代表他人的希望。這很諷刺，明明作為禍津神卻被稱為希望。

夜斗身邊有夏世的體溫，回家還有木更和緹娜會出來迎接他。

那麼吹過自己胸中的寂寥感，究竟是什麼？

就在這時，天空突然有啪噠啪噠的聲音讓夜斗轉頭，是大量的運輸機與直升機正朝着這裏飛來。

恐怕徵調了東京地區的所有直升機吧。直升機透過強化網弔掛的物體，是大量正方形的錵塊。

數量驚人的直升機編隊飛來，通過夜斗等人的頭頂遮蔽整個天空，朝着留下屍骸的巨石碑碎片山前進，之後他們應該會不分晝夜，加緊安置新的巨石碑吧。

夜斗再度眯起眼睛望向曙光。

第三次關東會戰報告書

二〇三一年四月底與原腸動物“天蠍座”，以及同年七月中旬與原腸動物“畢宿五”連續發生的戰鬥行為，累計造成東京地區的損害如下。

東京地區陸上自衛隊戰力——衰減83%。

東京地區海上自衛隊戰力——衰減45%。

東京地區航空自衛隊戰力——衰減43%。

東京地區民間警備公司正式登錄搭檔數——衰減95%。

東京地區有感於如此難以守護本國，決定以優先供給錵礦的方式招聘國外強力民警。

東京地區可說是巨石碑倒塌之後，全世界第一個免於“大滅絕”命運的案例。

頓時夜斗有種背後被溫柔光線照亮的奇異感受，順着夏世的視線轉身望去。強光射入適應黑暗的雙眼，夜斗只好用手遮擋，並且眯起眼睛。

整個東京地區上空閃爍眩目的光芒，很快發現那些光源，來自數量驚人，大小與足球差不多的熱氣球。在球狀的袋子下，熊熊燃燒着加入油紙的燃燒物，熱空氣使袋子輕飄飄地左搖右晃，逐漸上升。

令人訝異的是氣球的數量。幾乎填滿整個天空的幾千幾萬顆氣球，有如毛絮般在空中飛舞、碰撞、上升。而且數量還在不停增加，光度也變成原本的兩倍、三倍。

“【幻庵祭】——原來是今天啊……”

這彷彿另一個世界的光景，徹底攻佔了夜斗的心，他微微開口。

不過每年“幻庵祭”都只在“回歸之炎”紀念碑周邊小規模舉辦。過去十年從未有像現在這次那麼大張旗鼓。

況且要把天空弄得這麼亮，需要動員龐大的人力與氣球……究竟是誰這麼大手筆。

就在這時，夜斗的手機發出震動。

“夜斗先生，是我。”

“聖天子……原來是你…………！”

聖天子以嚴謹慎重的語氣告知夜斗。

“夜斗先生，那些氣球一顆顆都是東京地區市民的希望、祈求，以及想活下去的意志。你應該也有看見吧？打贏這場仗就是原腸動物毀滅，打敗就是我們毀滅。你再一次的守護了東京地區的未來。”

切斷通話的夜斗悄悄握住木更的手，在這個特等席仰望光亮的世界。

有如提燈一般溫暖的光芒透過紙袋散發，橘色的光群彼此緊貼、碰撞，有時發生衝突，但是無數的光依然緩緩向上爬。

夜斗與木更相握的手，用力到有點發痛的程度，瞄了身旁一眼，木更也目不轉睛仰望天空。

看得到，看得非常清楚。

照亮整個東京地區的無數光芒，將夜空的幽暗完全趕跑，地獄就暴露在這希望之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