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天子門生
()“哥……”傅夢泉嗲聲。
傅子云抬頭。
“孫大哥……”
傅子云低頭。
傅夢泉雙手合在胸前,抵在頜下,迷濛着眼睛,好像眼裏真有淚光似的,不住像孫天齊哀求道:“我真的不愛吃花生米。真不愛吃。”
那邊一位打扮樸素的少年,肩上搭着條毛巾小跑着就過來了。蘇凝看他個頭中等,面相中正老實,皮膚微黑,說起話來倒能露出一嘴的白牙,顯然是和孫天齊他們三人還算熟絡:“天齊,咱們這兒,真不賣饅頭。”
“不賣饅頭開什麼酒樓,算了算了,那花生米來……來……恩,小夢夢,來幾碟?”
“不用破費了,咱們誰跟誰啊!桌上的菜已經差不多了,夠了夠了。”傅夢泉很認真地推辭,一副你再跟我客氣我拿你不當兄弟的摸樣。
“你們朋友?”劉明笑問。
“傅夢泉,傅子云妹妹。”孫天齊指着傅夢泉,又一伸手,介紹蘇凝:“蘇凝,新生員,新朋友。”
“見過傅公子,蘇公子。”劉明抱拳行禮。
蘇凝到沒想到這劉明店小二打扮,居然行書生禮,看來該是本院書生無疑。當下也與傅夢泉起身回禮:“劉公子有禮了。幸會幸會。”
一邊回著禮,傅夢泉一邊忽然覺得自己的生計有着落了。既然這劉明做得店小二,自己當然也做得。心中便暗暗鬆了口氣,也放下了那塊久久懸於心頭的大石。
傅夢泉也暗自高興,花生米這茬事終於是揭過去了,暗吐個舌頭,“這孫天齊,討厭死了,不得好死,死無全屍,屍骨無存,存心欺負我是吧。”
“不就是香酥花生嗎,小菜一碟。既然是子云的妹妹,就讓我來請了吧。”劉明拍胸脯,很豪爽,很仗義,很熱情,很讓傅夢泉覺得這傢伙少根筋。
“哈哈哈……”孫天齊大笑。
鄧約禮覺得這是一個插嘴的機會了。
先前看桌上冷場,雖不知道緣由,但肯定自己說錯了話,多虧了孫天齊插科打諢將話題引到傅夢泉身上,這才減了自己和傅子云的尷尬。他也知道傅子云也定然有什麼難言之隱,而且看狀況孫天齊是知道這其中經過的。既然孫天齊知道事情始末,傅子云也肯定沒有理由瞞着自己。只是在這樣公開場合,又有蘇凝這樣一個“外”人在場,實在不方便談起這樣的私事。
蘇凝本來就善於察言觀色,又天生一顆玲瓏心竅,略一思量也知道自己讓傅子云鄧約禮他們尷尬,一下子自己反而更加不安不自在起來。又不想表現出來,讓在座三人,是,三人,讓他們發覺,那樣反而又會讓他們更加不好意思。所以,蘇凝努力維持面部波瀾不驚,一言不發,事實上,傅夢泉與孫天齊的對話,她也根本插不上嘴插不了嘴。
孫天齊與傅夢泉二人說話,又叫上劉明來,無非是想緩釋這番尷尬。所以,鄧約禮很好的捕捉到了這樣一個說話的機會,忙向劉明道:“吆,你請啊!難得難得。”劉明一笑,繼續道:“來,給咱們來一道叫花雞,一道秦淮咸鴨,再來一道紅燒江豚,還有……”
劉明眉頭漸漸蹙起,緊繃著的臉忽然就垮下來:“我開個玩笑罷了,三位財主吃飯,哪用我一個小二來請。”
“這我可不管。”鄧約禮還待再調戲劉明兩句,那劉明忽然抬起頭,向著遠處虛無的角落揚起手,高聲答應道:“哎哎,客官稍待,這就來了。”也不與幾人招呼,便急急跑開了。
鄧約禮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回頭問孫天齊:“有人叫他嗎?”
“沒有。”
“靠,這小子。”鄧約禮對着劉明的背影指指點點:“鐵公雞啊鐵公雞,一毛不拔。”
“就你點的那些菜,你是要拔到他一毛不剩啊!”傅子云忽然開口。
於是乎,四人微笑,在劉明的幫助下,場面重歸和睦。
孫天齊同學的夜宴也在四位出席來賓的參與下熱烈進行。五位青年就書院,學業等相關問題進行了熱烈談論,場面和諧,談笑風生。
席間,蘇凝同學就劉明是否是生員的身份問題提出了特別詢問。
鄧約禮指出,劉明同學是本店店小二,其真實身份是秀才一名。但這件事情,在本書院除了在座五位,無人知情。
蘇凝不解,再問。
傅子云回答說,劉明同學有秀才功名在身,既讀得聖賢書,便是孔家弟子,更是天子門生。除非為天子師長鞠躬效力,何人敢招錄作夥計小二。只因劉明家境貧寒使然,這才隱瞞身份,在這危樓謀了個小二的差事。
傅子云同學還指出,劉明對二位姑娘亮明身份,可以理解為是表現出對二位的信賴,也可以理解為這小崽子革命意志不堅定,對美女完全沒有抵抗力。
話至此時,蘇凝一下子又如墜冰窟。是啊,自己還有功名在身,如何做得了酒店夥計。哪個酒樓敢雇傭自己,哪個食客敢接受自己的服務。
那劉明雖是個秀才,卻不是象山書院中人。與自己不同,自己要在這酒樓隱藏身份,一日二日也罷,卻終究不是長遠之計。
這可,如何是好?
“姐姐,”傅夢泉忽然問蘇凝:“你剛剛一直說謝天齊,這小子幫了你什麼忙啊?”
傅子云抬起頭,不再只顧着吃菜喝酒。眼下還有比這更有趣的事情嗎?他看着孫天齊,似笑非笑,好戲來了。
鄧約禮看着孫天齊,這個情景,和開場一樣啊。
傅夢泉問的是蘇凝,但現場除了傅夢泉妹妹之外,包括蘇凝所有人都看着孫天齊。
孫天齊不想去看蘇凝,他只看着傅夢泉:“這倆兄妹,跟我八字犯沖啊!有完沒完?”一邊嘴上也不敢怠慢,攔在蘇凝開口前面說:“沒什麼,一點小事。不足掛齒,哈哈,不足掛齒。”
孫天齊相信自己的表現很平靜很淡定很客氣很真誠很不像心虛的樣子。
孫天齊只有在這時候有信仰,他信仰儒教,他祈禱着祈禱着,讓這事過去吧過去吧。
可是蘇凝比他還平靜還淡定還客氣還真誠還真不心虛:“學長客氣了,這事還是要多謝學長的好。”
“不用不用,吃菜吃菜。”孫天齊提心弔膽着。
“對了,敢問學長,早上做的那篇文章可有結果?”蘇凝忽然問。
“文章?什麼文章?”三個人異口同聲。
“完了完了,英明毀了,這輩子完了。”孫天齊快哭了:“你們還問個屁啊,老鄧,小夢夢,還有傅,子,雲,你小子不是早知道嗎,瞎湊什麼熱鬧?”
等等,孫天齊忽然想到,傅子云不是早就知道嗎?所以傅子云自然不會開口驚問——那第三個人是誰?
對了,孫天齊忽然醒悟過來,這個聲音好像是從樓下傳來的。
孫天齊往下看去,正見着一位儒雅的書生搖着紙扇,神情嚴肅,一絲不苟,好像萬古不動。那人邊抬頭邊向著自己和蘇凝望來,邊一步步向自己走過來。
我靠。
這人孫天齊當然是認識的,這下他可真要哭了。
那邊蘇凝已經興奮地站起身來,望着那人驚喜道:“袁學長。”
來人正是孫天齊鄧約禮傅子云三人口中的袁燮袁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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