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秘密出滬揚長去,半路被截反回程
康裕交代完一切,便拒絕了顧書桁提出移花接木偷梁換柱幫他也逃離上海的想法。他明知這次是最好的脫身機會,況且有貴人相助,而留下來等待他的將是死路一條甚至是生不如死的折磨,可他還是決定留下來。
為保障貨物能夠順利離港,並確保其他同志的安全撤離,康裕容不得冒險,因為他已經被盯上了。若他也走,怕很有可能會全軍覆沒滿盤皆輸,就連昆季也難辭其咎。
“為了一批貨,值嗎?”
“你不懂,這是我的任務,也是我的信仰,我願意為之獻身。再說根據地條件艱難,沒有武器戰士們就只能用冷兵器上戰場,死我一個卻可以換來更多的生命,我覺得這場買賣划得來。”
或許是出於對這種慷慨赴難的佩服,顧書桁自作主張答應幫他轉移另外兩個地下黨。兩人商議完出了裏屋,顧書桁看了看錶,時間才過去了十多分鐘,他對門外齊齊看來的林平和趙振聲說道:“林叔,趙兄,事出有變,剛才勞煩您二位幫我打了掩護,實在抱歉。”
“沒事沒事,我看這意思我還得陪着演戲演到底?”趙振聲也不是一般人,趙錦夫婦二人從小調教出來的能差得了嗎?
顧書桁點了點頭:“還真有可能,或許一會兒出了門,會有人旁敲側擊的盤道,您就只是跟康先生來探病的,咱們就聊了聊家常,別的啥也沒說。時間不早了,你們不宜久留,此事之後我跟趙兄當面賠罪。至於康先生究竟是什麼人,您別問,我不會說,他也不會說。”
“懂,我不問。”趙振聲道,隨後他頓了頓問道:“我多句嘴,你就這麼放心我?”
顧書桁笑道:“林叔跟我爹他們啥關係,您跟我就是啥關係。昆季,是兄弟的意思,命都能給你,不是嗎?”
“哈哈哈哈,昆季後繼有人少主成事當捨命相投,待我把在美最時洋行手頭的工作交接下,就到昆季謀份差事,你可不準不收留我。不過事先說好,我可只認你,你要是奪位不成,有別人當了昆季的主,我照樣倒反昆季,怎麼來的怎麼走。”
“成。”
兩人走了,林平繼續半躺在沙發上,淡淡的說道:“我還得多留一會兒才真實,現在走不是那麼回事兒。不過你們這幫小傢伙真是了不起,硬是比我們那時有腦子的多,說話都和打機鋒似的。你阮伯伯常說我們都是泥腿子出身,未來屬於你們,以前我還不相信,現在信了。不過趙振聲說的也沒錯,昆季算是後繼有人了。”
“他是共產黨。”顧書桁突然出口道。
林平猛然站了起來隨後又坐了下來,強行平靜着自己的內心道:“天雄哥他倆到底是玩了一票大的。”
隨後林平又道:“怎麼剛才不說,現在又說了?”
“您和趙兄還不一樣,我佩服他敬重他才會肝膽相照,但您和伯父家父三人,經歷過血的洗禮和歲月的沉澱以及金錢的考驗。”顧書桁答道。
“行,小子會說話。我不走了,給你兜底。”
“不,您得走,您不走這戲沒法往下演。”
果然如顧書桁所推斷的那樣,本來滿滿答應的上海江湖大佬集體失聲,並且十分後悔他們接下了這檔子麻煩事兒。
“阿拉說的這個事情儂想想。”大佬對坐在旁面已然鼻青臉腫的徐常有道。
徐常有欲哭無淚:“先生,真不是我做的,我不過是當時糊塗了,才摸了那娘們屁股一把。可我又不傻,哪裏會因為那點衝突主動招惹昆季結下死仇,再說虞會長當時都發話了,我要是再動手那不是不給他老人家面子嘛。我為什麼跑?我哪兒敢不跑啊,被冤枉被人追,不跑就得被人活活砍死,我現在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阿拉曉得,都曉得,可儂曉得伐,事情必須有個了斷,儂是最好的人選。”
“先生是想讓我當替罪羊?我是誰的替罪羊?”
“不當也得當,就是儂做噠。是誰不要問,阿拉保儂安全,也欠儂一個人情。”
“當真?”
“閑話一句。”
次日徐常有當街被人打破了頭,有人從車上把他拖了下來,手指頭粗的鞭子可勁兒往身上招呼,還破口大罵問他改了沒有。這種鞭子叫驢打滾,通常往上一揚龍擺尾,往下一落鬼見愁,頓時打的徐常有是鬼哭狼嚎連連打滾,臉面喪盡狼狽不堪。
外面人都說這就是招惹昆季的下場,可此事就此也就平息了。對此真正的江湖大佬們三緘其口,誰也沒再提。當然也有不少機靈人感到奇怪,為啥隔了沒幾天徐常有就滿臉傷痕逍遙自在了,還入了一個大佬的賭場股份。
另一個當事人顧書桁也沒追究,此刻的他就在碼頭,貨物從英國人的碼頭運輸上船經過英國海關的查驗后並沒有受到其他勢力的二次盤查,這是英國人禁臠,是他們利益的保障,一般情況下是不容商量不可逾越的。
碼頭上先走的是林平,他並沒有跟顧書桁一併而行,而是決定分船先走,此刻他冷聲道:“你全說對了,小子,了不起啊,的確什麼也沒查出來。不過……當真不用我護送?我這邊帶了足有四五十條槍,一般人攔不住咱們。”
顧書桁搖了搖頭:“他們要是真想攔,您的那些人最多是保我安然無恙,但那時候起了衝突,問題就更大了。林叔您先走,我自有打算。”
“嗯,好膽量,你自己心裏有數就好。如果有需要不消你爹給我說,你直接拍電報給我。”
“謝謝叔。”
送走林平,顧書桁這才對黃鸝道:“你今天不能走,你本來就是在這邊搞新影片的新聞發佈會的,因為那天晚上出了岔子才延遲的,要是一聲不吭的就走了,令人起疑實在不妥。不像是我,挨了打,正好可趁機身退,這或許就是阮伯伯講的順勢而為吧。”
黃鸝一下子拉住了顧書桁的手,顧書桁身子一滯,再看向黃鸝的時候只見她滿面淚流,她咬着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只是不斷的搖頭。
顧書桁笑着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頭,說道:“小鸝姐,這可不像你雷厲風行的個性,我回頭再去杭州看你。”
“能不能不走,這趟貨可不可以不運?”黃鸝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顯然事情應該不是徐常有乾的,若是有人跟昆季有仇,栽贓徐常有借刀殺人,那上海灘翻天覆地的找人也早該被拎出來了。然而現在還是徐常有出來頂包,還有幾個素來跟他沒什麼來往的大佬替他求情,只能說明這事兒是有人不想讓昆季再追究下去了。
而昆季那邊本來還大張旗鼓,不管是裝樣子還是什麼,總之官私兩面都找了人,可此刻也沒了動靜,那麼官場上怕是也說了不準追究。如今誰有這麼大勢力?怕只有國民政府自己內部的人了,可縱然如此,又是什麼原因才能讓一向剛烈的昆季吃了癟?只有牽扯天下之爭黨派之別。
黃鸝突然醒悟過來,原來阮天雄親自交代新片拍攝事宜,並讓她大張旗鼓的開新聞發佈會,這並不是因為昆季電影公司入了他們的眼,而是為顧書桁來滬埋下伏筆而已。如今顧書桁臉上身上傷痕未消,再拋頭露面反倒是有違常理了,這新聞發佈會也就不怎麼重要了。
這一趟定是危險重重,一旦被發現可能就是入獄殺頭,即便只是懷疑,也會被打上赤色的烙印。國民黨是怎麼對付曾經的盟友,如何破裂兩黨合作,殺了多少人害了多少命,這些黃鸝自然有所耳聞。
她不怕自己受到牽連,大不了回老家當個與世無爭的富戶,就是昆季真的陷得太深,散盡家財也能保住性命,同樣可以回鄉頤養天年。可她怕顧書桁遭罪,她怕一個庶齣子成了替罪羊,成為東窗事發后完結這一切的交代。
雖然黃鸝信任阮天雄,也知道虎毒不食子這個詞連發生的條件都不會在昆季上演,可她還是擔心,大宅門裏從不幹凈,而大家族中從來都有取捨,壯士斷腕割肉喂鷹自古有之。
她知道自己的阻攔沒用,可她還是想試試,萬一少年心性答應下來,哪怕被阮天雄和顧敬亭責備甚至懲罰,她也認了。
“不行,小鸝姐,這事兒是我的選擇,也是昆季的選擇。你忘了?選擇比什麼都重要。再說嘛,我都答應了。”顧書桁笑了,但看着黃鸝的梨花帶雨,他笑得很勉強。
黃鸝終是止住了淚水,她擦了擦眼角也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必須來杭州看我。”
“好,全須全尾毫髮無損的來看你。”
昆季的貨船“伯牙號”已經裝貨完成,顧書桁不好耽擱登上了船,站在船尾不斷的衝著黃鸝揮手告別。而黃鸝的保鏢們這才敢過來,保護商人的保鏢並非是政要軍官的馬弁侍衛,少遇槍林彈雨的刺殺,往常多是跟不開眼的市井流氓較勁,偶爾也會跟別的商人的保鏢比劃兩下,干他們這行的最主要的是有眼力價和嘴緊。
口風緊了不會泄密,主人家這才敢用,否則去哪兒都帶着一個耳目,誰還敢雇保鏢啊。眼力就是剛剛了,東家和東家的少東家說話,別管這愈發親近的男女有無關係,都不是保鏢們該往前湊得,省的礙了財主們的眼。
前些時日因為保護不力出了事,黃鸝倒也沒怪他們。人家刻意對付,躲是躲不開的,派多少人都不頂用。保護的太好若一直沒機會得手,只能適得其反,說不定對方狗急跳牆走了極端。加之這幫保鏢自己用慣了,也是從杭州帶過來的,所以也沒怎麼怪罪他們,更沒換了他們。
“黃老闆,您看!”一個保鏢提醒道。
黃鸝循聲看去,只見碼頭上突然來了幾輛車,打頭的是兩輛小轎車後面則是卡車,上面滿是穿着便衣卻背着長槍的士兵。沒穿軍服顯然是為了租界的面子,可一舉一動都證明這些士兵的訓練有素。而這伙兒人能堂而皇之的進來,端的是跟租界公董局打好了招呼。
而此刻的水上幾艘小艇已經攔住了昆季的貨船,貨船經過調頭顯然要再度駛回港內。黃鸝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此刻她多想衝上去跟顧書桁站在一起,可她知道不能這樣,要是真有問題自己去了也得陷進去,甚至有可能現在已經被盯上了。唯有先保證自己的安全,這樣才能設法營救,實在不行也好第一時間報信給阮顧兩位東家。
如果沒被盯上,什麼時候走都行,如果被盯上了,走不走也都一樣。於是黃鸝沒有急於撤離,而是吩咐一個信得過的保鏢趕緊找個估衣店換身舊衣服,然後去遠處盯着,若她出了問題脫不開身了,那立刻就給昆季南京總部拍電報。
“我們的手續都是正規合法的!無論是耽誤貨物運輸還是調度費用,都要由你們來負責!”顧書桁眉頭緊蹙義正言辭的發出了抗議。
“我們知道,昆季向來是遵紀守法的。”為首的那個官員說道,他梳了個大背頭看起來長得很正派,不過眉宇間時不時的會露出一股狠辣。
“那您這是……”
“作為中華民國的任何一位公民,都必須配合國家機關的工作和調查。所以時間上我們不敢保證,但絕不會影響正常商業往來,至於停泊費用您不用擔心,我們已經打過招呼了。”大背頭道。
顧書桁冷笑道:“我需要知道您隸屬於哪個部門,我會配合您的工作,但同樣保留追究和上訴的權力。”
“我是什麼部門的不勞您費心了,這是調查令,是水警和禁煙隊的,他們盤查貨物理所應當吧?”大背頭似笑非笑的看着顧書桁,他的眼神好似再說,繼續強硬下去吧,有你哭的時候。
顧書桁接過了兩張調查令,在上面簽了字。一幫人嗚嗚泱泱的上了船,開始在貨倉和甲板綁定的貨物中上躥下跳翻箱倒櫃。但這些顯然不過是順道翻翻,他們的重點是最先運上來的那兩個大集裝箱。
“讓開。”大背頭對顧書桁道。
此刻顧書桁有些緊張的站在集裝箱前,他咽了口口水,好似強穩心神的沉默了片刻后說道:“這位長官,您不了解,雖因防火等安全起見,集裝箱通常不上鎖,可為了防止運輸途中有人偷盜,集裝箱裏面還是有一些措施的,比如撒上石灰,只要有人進去勢必破壞石灰的整體性。如果您讓人貿然進去,怕是我們不好跟貨主交代。”
“沒事兒,這兩張調查令你拿着,有問題也能說清楚。”大背頭雖然嘴上客氣,卻是揮了揮手,有人迅速上前兩邊胳膊一架就把顧書桁給脫開了。
江運的集裝箱比不上海運所用的那些巨碩,規格也相對統一,有一人半高矮,放置甲板的專用凹槽處,用甲板鎖扣固定,上面綁上繩索二次固定,非是汛期或者狂風突變來不及進港灣避風,一般情況下都是紋絲不動。
而江運船的樣子跟以前的漕運船有些像,都是肚子很大,船幫極高,裝的貨物也多,如此船吃水就深了,貨物也不至於摞得太高,導致不平衡。總之這些集裝箱放在甲板的凹槽處,集裝箱向下低了一塊后,其頂端也僅僅比船幫高了一點而已。
集裝箱就這樣被打開了,來者一擁而入把裏面的貨物肆意且粗魯的翻動着,大背頭則冷笑着看着臉色煞白的顧書桁。終於顧書桁忍不住吐出了一句話:“這事兒不算完,昆季的貨物少有登船后檢查的,您這是破壞了昆季的信用,我……哎。”
“就這?”大背頭吃了一驚。
“你還想怎麼樣!”顧書桁不滿道。
大背頭還要說話,手下人就匆匆跑過來附耳低語一陣,大背頭頓時臉色大變,眯着眼睛盯了顧書桁很久這才問道:“這倆集裝箱是誰的貨?”
“這是單子,你自己看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美最時洋行的貨物,接收的是鎮江的一家工廠,所運的都是些生產原材料。”顧書桁遞過去說道。
“你玩我!”
“你到底想怎麼樣,我玩你哪兒了?!”
大背頭真的有點急了,他跟前幾天調查顧書桁的那伙人並不是一派,國民黨內部派系分化嚴重,在大的派系下又有無數條小的暗流在相互博弈,就連黨務調查科也是這樣。因為前期的盯梢調查,已經排除了顧書桁的嫌疑。大背頭的上司也不知道是為了爭權,還是真覺得昆季可疑,執意要來檢查。
這要是查不出來什麼,被昆季狀告事小,丟人事大,到時候上司沒了面子,不會想自身問題,肯定要怪大背頭他辦事不利,怕是日子不好過啊。
大背頭心中有點慌,不禁惱羞成怒道:“我可是給你留面子了,既然你不見棺材不落淚,那也別怪我。”
顧書桁沒說話,大背頭一揮手有人帶上來一個衣衫襤褸的血人,那可不就是先前還風流倜儻的康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