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公主

第十八章 公主

()“張老實,告訴你的人,太大件的東西我們帶不走,挑值錢的小件兒揀。疤子臉,你和你的人去把這個部落的牛羊殺掉,每人帶一些生肉塊,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埋鍋做飯。雄闊海,你帶人給沒死透的突厥人補一刀,以防對方暴起傷人!”斛律雲揮着手給眾人安排完任務,然後又囑咐一句:“大家手上麻利點兒,等花木力他們回來了,咱們馬上出發。”

“諾!”眾人應了一聲,各自散開。

見鬼,怎麼會這樣!看大家都匆匆離開忙自己的事情了,斛律雲像困獸一樣在原地轉了幾個圈子,死死的握着拳頭,焦急的向北方的黑暗看去。

經過兩日的急趕,他們這一行人馬順利的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突碩部落。有了第一次的襲擊經驗,這第二次做起來自然也就駕輕就熟,休整、安排任務,以及具體攻擊方式,都基本與第一次一致。胡姬營因為是第一次參戰,被斛律雲專門安置在了外圍截殺漏網之魚。

在斛律雲想來,這個突碩部落就算比先前襲擊的那個部落大一些,想必也大不了多少,這一仗想拿下來,應該也是有驚無險才是。可是眾人一開始衝鋒,就被對方設置在營地里的夜巡哨發現,緊接着更是有至少一百衣甲整齊、刀法嫻熟的壯年突厥勇士迅速的衝出營帳奮勇反抗。

要不是對方沒有把馬匹藏在營帳里,斛律雲幾乎就認為這些人是專門埋伏在這裏等他們的了。經過半夜的激戰,到最後這些勇士居然還是有二三十人衝破他們在外圍的攔截,逃竄了出去。

若是只有這二三十人逃出去,他也不至於會急成這樣。他們這次奔襲草原,根本就是走的游擊戰路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往哪走,對方就算知道有他們這麼一夥兒人馬,這麼大的草原,找起來也如同大海撈針一般。

你說這些人,跑就跑了唄,偏偏突圍的方向是任青伶和花木力所在的胡姬營,這不沒事找事么。這幫姑娘剛剛自成一軍,心氣兒正足,這一路男人都喊累的急行軍走下來,愣是沒一個掉隊的。現在被對方從自己的防線上突破而去,哪能善罷甘休,任青伶六尺短槍一揮,幾十個姑娘打馬就追了下去。等其他人馬反應過來,胡姬營早已沒入了黑暗中。

“胡鬧,太胡鬧了,這都是一幫什麼人啊!”斛律雲圍着篝火繞了一圈又一圈,嘴裏像個老太婆似的碎碎念個不停。他雖然擔心自家娘子,可是分配戰利品、清點傷亡、儲存食物這些戰後事宜還得有人來干,花木力走了,雄闊海又懶得做這些,剩下的都是一堆大字不識的文盲漢,這些活計也只能他擼起袖子自己來了。好不容易把一切都安排完畢,這天也就透出了一絲魚肚白,可是胡姬營和任青伶等人還是沒有一點兒消息。

“東子,天亮了,要不我去找找?”雄闊海心裏也着急,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趕忙湊上前來,主動請命道。

“不行,白天天上沒有星星,再想分辨方向比較難。再說了,萬一他們在你出去之後回來,不就走成兩叉了?不要急,再等等。”斛律雲心下雖急,可也沒到了失去理智的地步,他搖了搖頭,拒絕了雄闊海的好意。

眼看着這日頭越升越高,在氈帳里休息的士卒也一個個都睡醒走了出來,吃飯的,聊天的,拿着自己的戰利品和別人交換的,血猶未乾的部落里熱鬧的就像縣城裏的集市,可是外面的草原還是一如既往的幽遠寂寥。這下子可急壞了斛律雲,他站在部落前面翹首以望,半天都不換一個姿勢,遠遠看去,好似平地里拔起了一座望妻石。

晨光中,少年的肩膀顯得很寬,脊樑也是筆直。對一個十三歲的少年郎來說,這是一副人人都羨慕的好身板,堅實、厚重,遠遠看去給人一種可以依靠信賴的感覺。

一陣清冷的北方猛地吹來,吹得人有些睜不開眼,風中隱隱傳來一陣人喊馬嘶之聲,斛律雲精神一震,抬手遮在額前,眯縫着眼睛朝遠處打量。

風將齊腰高的草嵩壓彎,露出遠方几個黑色的小點,幾息之後,黑色的小點逐漸清晰起來,那是一群騎馬急行的騎士。斛律雲心中一驚,示意眾人警戒,然後翻身上馬迎了出去。

行的近了一些,斛律雲看清來人樣貌后,把握在橫刀上的手掌鬆開,提起馬韁拉了一把,身下戰馬長嘶一聲,在草原上劃了一道弧線,迫近對方純白的駿馬,兩騎並絡而行,緩緩減速。邊上幾騎識趣的繞開他們,率先朝營地而去。

“鐺!”斛律雲用手中蛇皮馬鞭輕輕敲了一下任青伶的銀盔,沒好氣的教訓道:“幾個賊人,跑就跑了,窮寇莫追的道理你難道不知道?大晚上的帶那麼幾個人就追了下去,萬一要是出點什麼事情,你讓我怎麼辦?”他臭着一張老驢臉,把當初對方教訓自己的話原封不動的丟了回去。

任青伶有些俏皮的吐了吐舌頭,無奈的說道:“我本來也不想追的啊,可是那些人衝過來的時候,營里的十幾個姐妹先是放箭射倒幾個,緊接着就拔出彎刀攆了過去。我現在好歹也是一營主將,怎麼說也不能撒手不管,於是也跟了上去,剩下的人一看我走了,也便一起追下去了。”

斛律雲一撫額頭,這幫新兵蛋子還真是無法無天,他昨夜也跟那些突厥戰士過了幾招,個個手上的功夫都不弱,能衝破三百人的殺戮網逃出去的,又豈會是庸手。這幫女孩子也不看看自己實力如何,看見對方逃,就敢這麼追下去,還真是初生的牛犢不怕虎。

任青伶看他面有異色,以為要懲戒她手底下的這幫姐妹,趕緊像護雛的母雞一般急聲說道:“剛追出去的時候我也覺得她們莽撞了,可後來追上幾個馬力不足的姐妹一問才知道,那二十多個漢子護着的,可是沙缽略可汗最喜愛的小公主,叫什麼,阿史那燕。咱們聽不懂突厥話,險些讓這麼重要的一個人跑了。幾個守在外面的姐妹聽那些漢子喊‘保護公主’才知道那些人當中有個大人物,當時一時情急,也顧不上跟你說,便墜着他們追了下去,事急從權么。”

“啊?沙缽略可汗最喜愛的突厥公主?”斛律雲在馬上歪了歪,差點兒沒坐穩摔了下去。

“怎麼了?她現在就在後軍之中,被幾個姐妹看護着,絕對跑不了。”任青伶揮舞着自己的小拳頭,抿嘴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我巴不得她跑了!斛律雲仰天長嘆一聲,山藥,這是燙手的山藥啊。本來他們這幫人走的是游擊路線,在草原上且戰且走,以戰養戰,等突厥人退了,再找條路回到中原,就算突厥人被端掉幾個,十幾個草原部落,人家家大業大的,也不一定在乎。

可是現在卻意外的抓了個突厥公主,還是可汗最喜愛的公主。這麼一來,他們和綁票的有啥區別。帶着公主走,滿草原為了救回公主肯定都會全力緝捕他們。殺了?更不行,那就不是緝捕了,直接追殺。放了?也不成,不管是哪國的公主,就沒有一個不是養尊處優的,現在把人家的手下咔嚓了個精光,讓這公主單人獨騎的在這草原上亂轉悠,就算沒有歹人也會成為成群的惡狼最理想的小點心,到時候這筆賬還是會算到自己頭上。派幾個人送她回家?這…

麻煩大了!麻煩太大了!這就和後世小偷偷東西一樣,他要是伸手一偷偷出十萬塊錢來,保准做夢也笑醒,要是偷出十億來,八成得嚇成神經病...

斛律雲一個頭兩個大,他想來想去,怎麼都想不出一個兩全齊美的辦法。只能抱着最後一絲僥倖,滿懷期待的問道:“那她帶着的那些侍衛呢?是不是也被你們一併擒來了?”他一顆心全都揪到了嗓子眼,虔誠的向諸天神佛祈禱,這幫侍衛都是命硬的小強,殺不死的神鬼戰士,至少活着幾個,把他們的公主帶回去啊。

“死光了!這些胡蠻子真是笨,看着我們幾十個人在後面追,還總是幾個幾個的過來送死。姐妹們平時放羊的時候都騎在馬上用弓箭定標,騎射的功夫都不差,這二十幾個胡蠻子,就費了我們一些箭矢,沒費啥勁兒。”任青伶摘下頭盔將髮絲攏在腦後,爽利的說道。

完了!斛律雲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心從嗓子眼兒掉到了腳底板兒,噗通一聲,拔涼拔涼的。

這事情已經發生了,再生氣也沒什麼用,看着身邊任青伶那清減了許多的面龐,斛律雲實在不忍心拿這件事情教訓她。

‘抓了就抓了,沒準多這麼個公主在,還是我們保命的護身符呢。’他心裏自我安慰一句,再說話臉上便帶上了讚賞的笑容:“好了,咱還是趕緊回去,你們胡姬營這次立了這麼大一個功勞,一定要好好的犒賞犒賞。既然跑出去的人都被你們殺光了,那咱們也就不着急了,反正這次出來沒有什麼目的,隨處可安。”

斛律雲隨意的擺了擺手道:“在這兒休整幾日,下一步怎麼走,再慢慢計較。這個營地里也有一百多的中原女子,你把他們編入你的胡姬營,然後跟那些老兵們學學戰陣合擊之法,咱們現在人多,打的又是順風仗,所以看不出什麼來。等南返的時候沒準兒會遇到突厥人的大軍,這些女孩子要是還不懂行伍戰陣,想要衝出去,恐怕沒那麼容易。”

“恩!”任青伶將銀盔戴回頭頂,點頭贊同道:“我也覺得是這樣,昨晚守在營地外的時候,我們四五十人都攔不住那二十多個突厥騎兵,想來便是配合不夠默契所致,等這次回去了,我專門找張哥兒他們請教請教。”

兩人輕磕馬腹,將馬速加了起來,不大會兒便回到營地之中。斛律雲下馬將馬韁丟給一個迎上來的兵卒,搓了搓因為天冷凍得通紅的雙手,腦里忽然靈光一閃,對剛下馬的任青伶囑咐道:“這天氣是見天兒的涼了,正好你們胡姬營的女孩子都會些女紅,回去之後你找幾個心靈手巧的來我帳里,我安排她們做點兒東西,咱們能不能平安走出這茫茫草原,就看你們的了。”

任青伶點頭應了一聲,又強打精神和迎上來的雄闊海以及幾個相熟的同僚攀談幾句,接着便找了個無人的營帳倒頭便睡。她身子骨雖然結實,又自小跟着父兄練了些家傳的養氣功夫,可畢竟是一個未完全發育成熟的女孩子家,不是狂派金剛。連追帶打了一夜,早已經累得四肢快要散架,現在就是天塌下來,也得等睡醒了再說。

斛律雲心焦了一夜,現在也是頭重腳輕,兩耳鳴聲不止。他硬撐着將張老實等幾個親信軍官叫到身前,把胡姬營這一夜的戰果簡單交代了一下,果然驚得眾人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這一干人等都小睡了幾個時辰,又用過了早膳,精神頭兒正足,聽了這信兒,都眼巴巴的等着看那突厥公主。斛律雲可抗不住了,只說了這麼幾句話,他便覺得這眼皮子便如那阿斗一般,怎麼也扶不起來。迷迷糊糊的囑咐將那個突厥公主好生看管,不得無禮之後,他跌跌撞撞的找了個無人的營帳,頭一沾鋪着厚厚毛皮的胡床便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好生痛快,當五臟廟的鑼鼓聲將斛律雲叫醒的時候,氈帳裏面早已經一片漆黑。一陣陣烤肉的香味兒遊了進來,使勁兒的往他鼻子裏鑽,想來應該正是用晚膳的時間。他摸索着起身,端起大號的銅碗喝了幾口味道獨特的馬奶酒,打了個響亮的奶嗝兒,挑開厚厚的氈簾兒走了出去。

營地里此時果然是熱鬧非凡,整個部落正中央的大帳外照常例升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軍中隊正以上的軍官全都圍在篝火前,屁股下面坐着象徵著草原信仰的狼頭大纛。每個人身前的食盤裏,閃亮的餐刀下,滿滿當當全是噴香的羊肉和熱乎乎的胡餅,邊上觸手可及的地方擺着一盞盞銅壺,壺嘴兒冒着熱氣兒,散發出一陣陣奶茶特有的芳香。

崽兒賣爺田心不疼,部落里就算餓死也沒動過的母羊和羊羔兒,被這幫兵老爺們烤的烤,煮的煮,毛都沒剩下一根。斛律雲從一個剛剛烤好的羊羔子身上拽了條金黃色滋滋冒油的後腿兒,一邊啃着一邊朝眾人走去。

雄闊海看斛律雲來了,拍了拍身邊專門給他留出的位子,竊笑着倒了碗滾燙的奶茶遞了過去。奶茶這玩意兒是用鮮奶,粗茶加了鹽巴等調味兒料熬制而成,消食順氣,是草原上不可多得的一樣寶物。眾人轉戰多日,用它來補補身子再好不過。

可是這玩意兒營養歸營養,味道卻不是所有人能消受的了的。胡姬營的女孩子們還好,在這塞外待得久了,喝起來還算習慣。那些自小在中原長大的大隋軍卒可就不行了,這些人初來乍道,哪能喝的慣這稠乎乎,油滋滋,還夾雜着茶香和奶膻的濃湯。

面對這異族的珍觴美味,多數人都是端起碗來舉到嘴邊,又臉色發白的放了回去,極個別能受得了的,也不過是喝幾口做做樣子。雄闊海少年英雄,也免不了在這奶茶上走了麥城,他將自己喝不慣的奶茶遞給斛律雲,也是抱着善意玩笑的心思,想看對方在這上面出醜,趁機取笑一番,讓自己剛剛在胡姬營面前丟了的面子好看些。

斛律雲前世的時候沒少在內蒙遊玩,對馬奶酒和奶茶的味道已然適應。這時候的奶茶雖然和後世的味道有所差別,但對他來說卻不是什麼難以入口的東西。他從雄闊海手中接過一飲而盡,雙眼微眯陶醉了片刻,才舔了舔粘在嘴角的奶漬,將空空的銅碗遞還給了目瞪口呆的雄闊海。

‘難道這東西聞起來怪,喝起來香?’雄闊海瞅瞅一臉滿足的斛律雲,又看看手裏的空碗,忍不住在心裏暗想。他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個道理,趕忙又盛了一碗,捏着鼻子灌了一大口,只覺舌尖味蕾都充滿了這又咸又膻的味道,趕忙裝作喝得太急嗆了嗓子,又全吐了出來。

“阿燦哥,你第一次喝這東西,不一定能受得了這個味道。”斛律雲好笑的看着他,提醒一句,又給自己倒了一碗,就這手裏的羊腿吃了起來。

“你還不是第一次喝?咋就沒事!”雄闊海翻了翻白眼,氣哼哼的問道。

“我?太餓了,吃啥都香。”斛律雲搪塞了一句,趕忙轉變話題:“對了,那個突厥公主,叫阿史那燕的,樣貌如何,現在關在哪裏,你們沒有為難她?”

“你說她啊。”雄闊海從食盤裏挑了個肉多肥美的羊肋條遞給斛律雲,隨口說道:“樣貌倒是對得起她公主的名號,不過就是脾氣大了點兒,不捆着見誰打誰。看她的身手,應該是跟好手習過摔跤,我的勁兒要是和她一般大的話,赤手真不一定是她的對手。”

“哦?”斛律雲端着奶茶的手在空中頓了頓,接着樂呵呵的說道:“刁蠻公主么。沒事,餓她幾日我再去看她,保管服服帖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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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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