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箭(一)

第二十六章 箭(一)

()草原大會其實算不上是什麼正統的節日,只是在深秋之時,突厥各部族的長老和貴族會集中到可汗帳下,由可汗統一帶領,到先祖的陵前祭祖,祈禱草原風調雨順,消除白災黑災,牧場豐收等事。

祭祖的過程很神秘。天還未亮,部族各處便吹響了古老的牛角樂,敲響祖先流傳下來的羊皮鼓,巫師唱起古老的經文,指引着沙缽略和阿波、達頭等可汗和諸部大小族長從營地出發。穿着盛裝,帶着各種祭品向於都斤山而去。

處處都是莊嚴的祭祀氣息。

像楊廣和斛律雲這樣的外族人是沒有權利到場觀禮的,所以也樂得清閑。

斛律雲可是知道,所謂祭祖其實什麼意思都沒有,無非就是讚揚一番祖先的功績,再吹噓一番自己,說自己沒有辱沒祖先的榮光,最後還有用各種牲畜,甚至活人祭祀,整個流程下來,不光繁瑣,規矩還多,簡直是找罪受。

祭祖當天晚上,各族要在草原上燃起無數的篝火,載歌載舞直到天亮,表達對先祖的敬意。在這之後,眾人要好好休息一日,然後就要進行草原大會的表演和比賽了。

表演無非就是歌舞和馬術等,並沒有什麼稀奇,真正吸引人的,是草原大會上的比賽項目。

前三日是比試射藝。眾所周之,草原上的勇士以騎射聞名,既然是騎射,那箭術自然就是考校的東西,在這三日裏,會有三個項目供眾人比試,第一日比試的是立射,顧名思義,就是站在那裏比試箭法,一共三局,分為立靶,動靶和活靶。

第二日就是騎射了,分類和立射大同小異,也是三種。

而第三日,就是真正箭術的比試了,前兩日比賽的佼佼者會參加第三日的狩獵,沒人一張弓,三支箭,在追逐獵物的時候也要小心你的對手,眾人在鬥智斗勇之下,將唯一的獵物帶回可汗帳前的騎者為勝。

本來這些東西是年年也舉行的,也沒什麼可稀奇的地方,可是今年偏偏有了吸引眾人眼球的鰲頭,那就是大隋使者和突厥王子之爭。

“大人,這箭法你可是不讓任何人的,這三日是比箭法,過三日還有騎射,再過三日就是騎術和角抵,前兩樣都是您的強項,一定要拿下啊。”

“是啊,那阿史那禹碩大病初癒,先是手軟腳軟,哪是您的對手。”

斛律雲的氈帳之前,羅藝等人圍着一身戎裝的斛律雲,一面分析比賽的局勢,一面為他打氣鼓勁兒。

“小心些,輸了贏了都無所謂,自身的安危才最要緊。”雙兒一臉的擔憂,彷彿送相公上戰場的賢惠妻子般幫斛律雲將身上的衣服整了又整。

“放心,只是比試箭術,能有什麼危險。”斛律雲啞然一笑,揉了揉對方的腦袋,柔聲道。

一身華服的楊廣也帶着手下侍衛迎了上來:“斛律卿家,你今日代表的可是我大隋的臉面和你斛律家族歷代祖先闖下的赫赫威名,你要是輸了…”

斛律雲自信的一揚手中長弓:“晉王殿下放心,我不光會贏,還會贏得漂亮。”

“好!”楊廣滿意的點點頭:“孤自當親自為你擂鼓助威,以壯聲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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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沉悶的羊皮鼓聲響了起來,巨大的牛角號也嗚嗚吹響,一身大隋戎裝的斛律雲邁步走進專門為比試所設置的靶場。他肩寬背闊,猿臂狼腰,再加上上過戰場之後的那種鐵血味道,雖然不如身邊的阿史那禹碩英俊,卻也頗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每個參賽的勇士身邊都有一個巨大的弓架,上面擺放着各式各樣的弓箭。斛律雲到兵器架上隨手挑了一把步弓,慢慢調節弓弦。

這些是專門供予比賽用的東西,自然不可能是次品。雖然沒有他用慣了的那把寶弓好,但平穩性和開弓時的舒適感覺比那把騎弓還要好些。一弓在手,他略微有些緊張的心情立刻平穩,呼吸和腳步都跟着隨即均勻起來。

‘好氣魄!’站在場外鼓車上,手拿鼓槌的楊廣心中暗贊了一聲。之前不管是在晉陽城下,還是這些日子的相處,斛律雲給他的感覺都是那種很溫和的人,想想他當初轉戰突厥的功績,楊廣不免覺得有些言過其實。

誰知對方擎弓在手后,居然氣質大變,竟然隱隱的有了那種沙場的鐵血味道。他手下的晉陽宮衛士都是百戰餘生的軍校組成,每個人身上都有這種味道,而那些人哪個不是而立之年,這斛律雲在少年時能達到如此境界,將來的前途又豈可限量?

想到這,楊廣的目光悄悄移向策馬立在一旁的宇文成都身上,看見他的臉上也浮現了驚詫之色。顯然,斛律雲身上的變化他也注意到了。

“上靶位!”、

隨着一聲令下,需要兩個才能抬起的箭靶被抬到各個參賽的勇士身前,斛律雲抬眼看去,見這靶子由實木所制,靶面上用茅草繩盤了薄薄一層,正中心處有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紅心,邊上沒有像後世靶子那樣的一圈圈東西,顯然射不中紅心的都不給計分。

“大人,請問您的箭靶放在多少步外?”

兩個抬着箭靶的僕從向斛律雲恭敬的問道,臂力也是箭術的一方面,要是箭靶在十步之外,就算射中了,也沒什麼可驕傲的。

“恩…”斛律雲想了想,剛準備低調一些選七十步,就聽身邊的阿史那禹碩大喝一聲:“我的箭靶放在百步之外!”

眾箭手身後五六步就是來湊熱鬧的牧民,聽阿史那禹碩居然要將箭靶放在百步外,都高聲歡呼起來。

百步穿楊,這自古都是神箭手的標誌。因為這等距離之下,箭手射出去的弓箭需要考慮風向,風速,若是弓弦較軟,還要考慮拋物線的落差,可謂極難射中。

阿史那禹碩要將箭靶擺在百步之外,若是斛律雲還將箭靶擺在七十步,那就等於沒射就已經輸了。

看到斛律雲看向自己,阿史那禹碩露出一個略微得意的笑容:“中原的勇士,不知你是否能射中百步之外的箭靶呢?”他從小苦練箭術,百步外的箭靶命中率也可達到八成以上,他知道斛律雲是大隋國公,在他看來,對方養尊處優,就算箭術不俗,也不過是行獵和炫耀所用,如何能達到百步穿楊。

“一百二十步。”斛律雲擺擺手,對身前的兩個僕從淡淡的說道。

“哼!”阿史那禹碩看斛律雲將箭靶擺到了一百二十步外,冷哼了一聲,滿臉不屑。在他看來,對方是在制氣,一百二十步,草原上最優秀的箭手恐怕都不敢說百發百中,至於他么…

這明顯是在爭強鬥狠,他阿史那禹碩是不會上當的。

斛律雲身後的那些牧民顯然也是這樣想的,見他的箭靶擺在一百二十步外,沒人歡呼,反倒是傳來一陣不懷好意的鬨笑,明顯是把他當成了一個雛兒。

“原來是客,理應先請!”阿史那禹碩也挑了一把弓,調正好弓弦后,笑着對斛律雲道。

一百二十步外的靶子自然難不住斛律雲這個曾經日日苦練箭法,把開弓放箭當成吃飯睡覺一般自然的好手。

只見他輕抒雙臂,將弓拉了個全滿,也不瞄準,手指一松,羽箭離弦。緊跟着,遠處的靶子“砰”地發出一聲巨響,紅心處,穩穩落了一支鵰翎。

“好!”

斛律雲身後的那些牧民一臉驚愕,半晌之後才傳來稀稀拉拉的鼓掌聲。反倒是楊廣那邊眾人大聲喝彩,接着便是一通鼓響。斛律雲回頭看去,卻是楊廣將錦袍束在腰間,揮舞着一雙鼓錘,站在鼓車上敲了一曲破陣樂。

‘這小子運氣真好,這都能讓他蒙中?’阿史那禹碩一臉的驚訝,他剛剛細細看了,對方根本沒有做任何瞄準,一百二十步,不瞄準,就算草原上的神箭手也做不到。所以他壓根就不信這是斛律雲的實力,只是覺得對方運氣好,那些牧民應該也是如此想法。

“且看我射來!”

阿史那禹碩大喝一聲,臉上自信的微笑轉化為凝重之色,對方第一箭正中紅心,他也不能丟了面子。他拉了個滿弦,眯着眼睛仔細瞄了瞄,一箭脫手,亦是穩穩地射中了百步外另一塊靶子的紅心。

“好!”

身後的牧民大聲聒噪喝彩,一身節日盛裝的薩比娜赫然是喊得最響的一個。一干牧民都看得仔細,阿史那禹碩是瞄了半晌才射中的,不是靠着運氣,一個大可汗之子,能在弓箭上有如此造詣,的確令人佩服。

鼓聲響畢,早有僕人跑上去,將兩面靶子扛回,送到作為裁判的沙缽略等眾可汗的身前。二人的箭都在紅心內,所以此輪只能算作平局。其他射手也大多完成了比賽,那些未中紅心的勇士在牧民們善意的鬨笑聲中面紅耳赤的退了下去,站在場外為自己相熟的好友和同族加油。

第二輪比試開始,斛律雲看了看箭靶,又看了看阿史那禹碩,大聲問道:“阿史那禹碩兄可否射得更遠些!”

阿史那禹碩看着斛律雲臉上自信的表情,心中暗忖道:‘他如此有自信,難道是真有本事?不對,不能中了他的挑釁之計,我若將靶子擺在一百二十步,他一定會要求一百五十步。他一百二十步中紅心本來就是蒙來的,一百五十步自然也是射不中,到時候我和他一起脫靶,豈不是成了平手?’

想到這裏,他自認為識破了斛律雲的奸計,皮笑肉不笑的道:“一百步已是不易,我尋常練習時也不過十中其九,等這一箭過去,如果仍是平手,再換靶不遲!”說罷他的嘴上露出一絲勝利的微笑,既然斛律雲用計,那就說明他剛剛那一箭自然是蒙的,既然如此,自己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也好。”斛律雲點點頭,根本沒想過自己在對方眼裏居然那麼不堪。

幾個僕人將箭從靶子上用力拔下來后,快速跑了出去。須臾,箭靶被安置到了百步和百二十步外。這回卻是輪到阿史那禹碩先射,一箭射出后,偏巧有風吹過。那羽箭不由得歪了歪,射中了紅心的邊緣。

雖然是擦邊球,不過也算是射中紅心,這麼遠的距離也算精準了。眾牧人看罷,一齊喝彩。待鼓聲停下來,斛律雲亦射出了自己的第二箭,這一箭他挑了一把硬弓,還是抬弓就射,箭矢去勢甚急,“砰”的一聲,正中紅心。

“好哇!”

這次的歡呼聲卻是排山倒海,如果說一次射中百二十步外的紅心是運氣的話,那連續兩次射中,那就絕對是實力了。草原上的人不管你是誰,哪個民族,只要是勇士,就會受到眾人敬仰。

“哈哈,好啊!咚咚咚!”

鼓車上的楊廣將身上的外袍丟在一旁,頭上的頭冠也歪了。只見他將兩隻袖子挽到臂彎處,一邊大聲喝彩,一邊雙手交替猛擊,鼓聲如他此時的心跳一般,急促和歡快。

“斛律大哥射中了,哈哈…”雙兒也是一蹦老高,動情的擊打着身邊的人影,待她心情平復,才看到邊上一臉苦相的魚俱羅,頓時小臉一般,轉過頭去。

這下阿史那禹碩可笑不出來了,乖乖,一百二十步,兩箭都中紅心,這還了得?他的臉上露出凝重之色,也挑了一把四石的硬弓,一邊調弦,一邊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

兩輪戰罷,七成以上的射手都被淘汰出局,眾牧民正看得高興,忽見沙缽略從自己的寶座上站起,示意眾人靜一靜。

“各部族的勇士們,來自阿波部的阿史那禹碩要求將箭靶放置在一百二十步之外,而來自中原的使者,更是要求將箭靶放在一百五十步之外,子民們,為勇士們喝彩。”

他話音一落,歡呼的聲浪便此起彼伏,當年呼羅國主曾經力射一百四十步外的箭靶,然後被人們奉為“草原第一勇士”,他的事迹至今還在牧人們的歌謠中傳唱,難道今日又會有新的傳奇出現?

“將靶子放好!”幾個可汗走到靶場之內,親自下令道。

僕從快速跑上前,將去了羽箭的靶子立在一百二十步外和一百五十步外。這麼一來,斛律雲的靶子已經貼近靶場後面的柵欄了,草原勇士中,還無人試過如此遠的距離。所有人不再羅嗦,屏住呼吸在一旁觀射。唯恐一口氣喘大了,影響二人的比賽結果。

這次又輪到斛律雲先射,面對一百五十步外的箭靶,他換上肩頭沉重的破甲箭,抬弓就射,“砰”的一聲,正中紅心。

“好哇!”

這一箭就像是點燃了整個草原一般,讓整個草原都處在歡騰的海洋中,雖然勇士不是自己,可能親眼見證勇士的誕生,也是對別人吹噓的資本。

楊廣此時已經是大汗淋漓,手臂酸痛的幾乎無法抬起。文刖看他辛苦,爬上車去心疼道:“殿下,您歇息一下,讓小奴替您揮槌。”

“走開!”楊廣胳膊一抬,將文刖拱到一旁,大聲道:“斛律將軍為我大隋揚名塞外,聽到這如潮的呼喊聲了嗎?這是為我大隋的武功而喝彩,孤說了要為斛律將軍擂鼓助威,就是這雙胳膊不要,鼓聲也不能停!”說罷奮起餘力,咚咚咚的繼續敲了起來。

斛律雲的傑出表現明顯影響了阿史那禹碩,他舉着長弓瞄了大半晌,一箭飛去,卻射在紅心下一寸,心裏頓時一涼,臉上強擠出一絲笑容,對斛律雲施禮道:“閣下箭法入神,我甘拜下風。”

二人身後的沙缽略等可汗移步上前,笑着道:“你的箭法也是不俗,百二十步外射中箭靶,這也極為不易。”

幾個可汗族長安慰完阿史那禹碩,其中一個走上前來,向斛律雲問道:“來自中原的勇士,你的箭靶還能再遠嗎?”

斛律雲想了想:“願意一試!”

“好!把箭靶擺至二百步外!”

這下所有人都驚呆了,二百步,那幾乎都超出了目視的範圍,想在那麼遠射中箭靶紅心,可能嗎?

所有參賽的勇士也都圍了上來,牧民們將靶場的柵欄拆除,兩個部族的族長親自將箭靶擺放在二百步外。

四下里鴉雀無聲,連天空中的流雲都放慢了腳步。斛律雲也不敢再託大,仔細看了看箭靶位置,把箭搭在了弓弦上。但見彎弓如滿月般張開又迅速回彈,羽箭嗖地一聲飛出。隨即,四下里喝彩聲如雷,楊廣雙手舞動,將鼓錘擂了個震天般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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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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