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蟲海
火光散盡,那千足蜈蚣眼看兩番殺招都沒有佔到上風,噴毒的絕招反而被我引火反制,怒極攻心,“嘶嘶”的叫聲愈發尖銳,顯然凝聚了不得了的惡毒。只見它挺直身體,前半身竟然立了起來,下半身卻翻了過來,白花花的蜈蚣腹在火把的光熱下一覽無餘。張燕看到那千百條密密麻麻的細腳就這樣在半空裏撲騰蠕動,早嚇得一個暈厥,倒在耳朵身上。我也感覺一陣噁心,頓時頭皮發麻,側目瞟見大川叔依舊嚴陣以待,方才定了定神,不敢把目光從那詭異的蜈蚣身上移開。
“晾你耍不出什麼新花招!”我雖然強迫自己這麼想,但心卻不聽使喚地“撲通撲通”狂跳起來。只見無數淡白透亮的小蜈蚣,竟水瀉般從那千足蜈蚣的尾部噴涌而出,瘋狂了一樣,逮着什麼咬什麼——頃刻間,就把那蠱洞裏作“肥料”的蠍子、蟾蜍、壁虎還有數不勝數的子母蛇,咬得滿地亂滾,只一瞬,竟都死得直挺挺的了。
我們大驚,之前看那風水周和梁虎的慘狀,以為千足蜈蚣毒已經夠厲害的了,沒想到這通體透亮的小蜈蚣,還要更犀利。頓時有些忌憚,不敢向前——明顯啊,給這細小的傢伙來一下,就是被秒殺的份了。
我們正在焦慮,所幸小蜈蚣爬行速度不快,而沿途自然有蠱洞裏豐富的毒物幫我們擋槍,眼看那千足蜈蚣下崽的速度明顯滿了下來,耳朵不由得“嗤”了一聲,挑釁般隔着老遠對那母蜈蚣叫囂道:
“你牛x,倒是跳過來咬我啊!你那子孫,咬死蛇蟲,還不是耗盡毒素,死在裏面,白白嚇老子要一跳!”我一聽他所說,也是。只見那些被小蜈蚣咬死的毒物,幾乎都癱在原地,半天也沒有什麼東西破體而出,倒也是讓我們鬆了一口氣。
“等等!”大川叔突然驚起,“好像不對頭!”,說著,接連拉拽了我們又後退了幾個身位。我們起初還一頭霧水,待到定睛一看,也各自倒吸一口冷氣:原來,那離千足蜈蚣最近的,最先一批被毒死的毒物們,竟然,起屍了!
一時間,那之前死透的萬千毒蠱,竟然活轉了過來,齊刷刷往我們所在步進,沿途那些野生的毒物,頃刻間就被它們撕扯咬碎,吞噬殆盡。這種百蠱共鳴的壓迫感,頓時讓我聯想到一種熱帶雨林里臭名昭著的凶煞生物——
軍蟻!
自古打仗都有這樣一種說法:訓練有素,紀律嚴明的士兵,能夠以一當百。我今天,算是切身領教了一番。之前那隨性散漫,僅憑本能攻擊我們的毒物,雖然能靠不經意地突然出現嚇我們個半死,但着實沒有對我們造成實在的傷害;但眼下這群受千足蜈蚣意志統一調配的“蠱毒大軍”,可就萬萬不同了。只見它們狡猾地分成四波,分別盤踞在洞穴的頂部、地面以及左右兩邊的牆壁上,有節律地對我們發動着攻勢:先是左攻右散,再是左右連攻,接着又是上下齊攻……
不多時,我們四人已經氣喘吁吁,幾乎退到蠱洞通往主室的通道里。這潮水一般的“百蠱進軍”,雖然變數有限,組合規律屈指可數,但每一波,執行力卻特彆強,不像之前遇火即散的野生毒物,面對火把的炙烤還是前仆後繼地攻過來,強度頗高,讓我們每次都要耗費很多時間才能把攻勢燒退,有時,甚至要兩、三人合力,才能堪堪擊退一波攻勢。我不由心一陣慌,抽空看看手中的火把,也只燒得只剩半截了。
我一走神,我們的陣勢頓時出現一點漏洞,蠱蟲大軍頓時一齊往我這邊攻了過來,大川叔和耳朵只得趕緊過來幫忙,我也連忙上前填補自己的失位,只是,狡猾的千足蜈蚣怎會給我們喘息的機會,眼看我們三人正全力應對右邊的攻勢,它已經一個擺尾,指揮了蠱蟲們發動了下一波攻擊:
上下齊攻!
完蛋!我心說不好,這一頭還沒有解決右手邊集中了主力的蠱軍,洞頂和洞底又攻來兩路蠱蟲,我們之前用於防守的“鐵桶陣形”頓時土崩瓦解。我、耳朵、大川叔頓時手忙腳亂,顧此失彼,接連被四面八方爬過來的蠱蟲們又撕又咬,身上即刻填了幾十處大小傷口。所幸,從傷口上並沒有傳來過分麻痹的感覺,看來,那些通體透明的白色小蜈蚣,應該不是攜帶劇毒,而是作為施加蠱降的媒介用的,否則,我們三人,現在應該早一命嗚呼了。
心神稍定,我只得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一手猛揮火把,擋飛一團撲面而來的毒物,另一手順手一擄,又抹去身上一把逞凶的蠱蟲,然後就勢一縮頭,把身上斜跨的急救箱解了下來,拋給躲在我們身後的張燕——讓她幫着找點緩和毒素的藥劑——我是這樣分析的:一般說來,蛇毒、蜂毒、蠍毒之類的毒汁,雖然成分複雜,機制怪異,短時間裏要想在缺少設備的野外徹底解除,並不現實;然而,這些毒液里的毒素,卻大多要靠毒物母液里富含的生物酶才能在我們的神經里傳播。那麼,用我藥箱裏用來殺菌的雙氧水,還有消毒的碘酒,應該都可以通過改變毒液的酸鹼度,降低生物酶的活性,或許是能緩解毒素髮作的,畢竟,很多生物酶,都是要在一定的ph值範圍里,才能完全發揮作用!
理論上雖然沒有經過驗證,但事態緊急,已經容不得我細想,我趕緊朝張燕大呼,讓她把藥箱裏的碘酒丟給我!
只見被洶湧奔襲而來的蟲海嚇得魂不守舍的她被我一陣大呼,好歹三魂歸位,點頭照我的描述,在藥箱裏倒騰了一陣,終於摸出一瓶物事,往我拋了過來。
我哪敢怠慢,趕緊手腳並用,驅散身上作祟的蠱蟲,往瓶子拋過來的方向迎去,看準時機,昏暗的火光中往那掉落的方位一接,抓住一個圓口瓶來——
我擦!我說怎麼瓶子形狀感覺怪怪的!這不正是,晴川縣濱川大兄送我的那瓶燒酒嗎!我的姐喲,您再不濟,裝藥品的玻璃瓶,和這種裝酒的土瓷的瓶子,敢不敢給我分辨仔細了啊-啊-啊!我心頭一涼,暗道:我命休矣!眼看千足蜈蚣又召來一波攻勢,而我們手裏的火把卻火勢漸弱,已經不能再硬接這一波攻擊,我只得招呼大川叔和耳朵齊齊避開,防止火種在這種緊要關頭,因過度燃燒而熄滅。
就地一滾,起來的時候,我突然聞到手裏燒酒那滲透木塞的沁鼻濃香,再看那另一手裏的火把,火勢竟然在這萬蠱壓境的關頭反倒往上揚了揚,好似受了那酒香的鼓舞一般,居然兀自振奮了起來!
我一驚,頓時一個念頭閃過腦海:火?酒?霎那間一個靈光閃耀,計上心頭。一邊坐定,一邊擰開木塞,舉起土瓷瓶,一口豪飲,把一大口烈酒含在口中,那個辣口,只把我灼得口舌發麻。這當兒口,卻顧不得這些,眼看又一波蠱蟲的攻勢將至,我的嘴巴也再含不住這生烈的佳釀——
我只得急急對準撲面而來的蠱蟲,舉起火把,一口烈酒,噴向來勢洶洶的萬蠱大軍。
只見火勢借了高濃度的酒精,散發著濃香,居然如火焰噴射器噴薄而出一邊,化作一朵紅蓮,呈一個四五米見方的扇形,往那猝不及防的蠱蟲大軍席捲而去,不多時,就沿途點燃了洞頂、地下以及四壁的毒蟲,化作遮天蔽日的火海,鋪滿了整個洞穴。但見洞頂通明,蟲海翻騰;但聽爆破連連,蟲叫聲聲;但聞濃香似海,蟲臭退散……
果然好酒!
我們四人,眼看一舉擊潰蠱蟲大軍,終於長舒一口大氣。我趕緊拿回自己的藥箱,翻出碘酒和生理鹽水,自己先塗抹在傷處,果然,能夠緩解毒痛。於是推而廣之,讓大川叔和耳朵也學我一般,根據毒痛燒灼感、麻痹感和擴散程度的不同,分別選擇碘酒、雙氧水和生理鹽水塗抹在患處,少時就有了效果,明顯抑制了幾種毒痛的加劇。
整備停當,我們哪敢遲疑,小心地邁過還透着斑斑點點的火星的焦臭蟲屍,來到了老對手,千足蜈蚣跟前。那傢伙也是靠着利用萬蠱大軍跟我們周旋,得到了一番休整,狠毒暴虐之氣也恢復了十之六七,只舞動着密密麻麻的小腳,蜿蜒蛇行着往我們攻來。
我沒料到殺招連番被我們化解的蜈蚣居然還敢全力先攻,猝不及防間怕它又是一個蜈蚣擺尾,連忙攔住眾人往身後擊退,那蟲王見我識破它的攻勢,失了先機,愈發盛怒,原地站定,噝噝尖叫起來,再次立起身子,準備蓄力噴毒。
大川叔哪會給它機會再施殺招?只見他舉起剛才休整時用鏟刀把底部削尖的火把,當作一把熾熱的標槍,看準那挺直了胸腹逞凶的千足蜈蚣,氣運丹田,含胸拔背,力從根起,全身發勁——竟然隔了十來米,就把那熊熊的尖尾巴火把,生生投插進了那蜈蚣的體內!只聽那蜈蚣疼得嘶叫一聲,傷口處頓時透出一股烏漆漆的黑血,生生把火把攔腰腐蝕斷裂,所幸那有火的一端,已經完成它的使命,成功把火種帶到了蟲王身邊,點燃了那千百條駭人的觸手和小腳……
間不容髮,我早從之前“烈酒紅蓮”的殺招習得了靈感,趕緊心領神會地從藥箱裏拿出醫用酒精,連同玻璃瓶一起,精準地投擲到那着火的蟲王身上,應聲爆破,發出一聲夾雜了火勢噼啪聲的脆響!
只見炎往上沖,火勢頓時蔓延,一條已經長成足足兩米的千足蜈蚣,立馬化作一條熊熊燃燒的火龍,痛得滿地打滾,妄想再次壓滅火焰,卻無奈那高純度的醫用酒精,已經沾滿它全身,哪裏還甩得脫,只徒勞了不一刻,就化為了夾雜了火星的黑褐色焦土,在我和大川叔的連協殺招下,徹底灰飛煙滅。
解決掉蟲王,我感到中了蜈蚣毒的小腿又有點發脹,趕緊拿出燒酒抹在上面,緩解下毒痛,就往那蟲海里尋阿霞。掃視再三,才在洞邊緣一個角落裏發現阿霞和龜縮在她身後的高茂才和馮晉華。耳朵見狀,想衝過去救她,卻被毒物們暴起逼退;大川叔也試了下,居然也沖不過去!我心急如焚,正要上前沖陣,卻被大川叔伸手攔住。
“不對頭,小李,別急!你們看!”順着他所指處,我和耳朵一看,才發現那被燒焦的蟲王,焦黑的肚皮不知何時已經炸開,裏面那些白花花的細小蜈蚣,早已不知不覺地就近鑽入毒物體內,化為起屍的蠱蟲,混雜在野生毒物當中,把那些未中蠱毒的毒蟲,也帶動得近乎瘋狂,難怪阿霞三人會被逼到這麼個旮旯里。
“擦!那遭雷劈的瘟神,死得挺挺的了還不忘作怪!”耳朵忍不住罵了一句,“看來小李子你還是晚了一步啊,沒打斷這瘟神臨死前醞釀的大招。”
我白了他一眼,懶得理他,扶了扶眼鏡,把注意力集中回那些瘋狂的蠱蟲上,看來,這些毒物繼承了蟲王臨死前的恨意,正在無差別地把其他生物當作了發泄歹毒的對象,而那些被啃咬的野生毒物,自然也被激怒得陷入瘋狂,這下,難辦了。
正在焦急,卻聽得阿霞一聲驚叫:定睛一看,一頭巴掌大的癩蛤蟆,竟然趁亂跳到了她的頭上,嚇得她一個花容失色,卻把只剩小半截的火把也掉落在地上,急忙揮手趕走大蟾蜍。那千百毒蟲見狀,更是鐵了心要啃她,蟲潮頓時往她四周收縮!我見狀大駭,指望本來縮在她身後“抱大腿”,現在見她危機,反而退開求保命的高茂才和馮晉華幾無可能;而耳朵和大川叔也不敢貿然衝過去——
不容細想,我已經腦門一熱,沖了出去。待到來到蟲海跟前,我才突然想起,手裏只拿着那瓶還剩三分之二的燒酒,趕緊忙亂里含了一大口,鼓足腮幫子,一邊沖,一邊接連噴了出去——只見:蟲海如潮,漆黑滾滾;火雲遮天,光若白晝;倩影依稀,轉瞬即逝……一時間,我只覺頭暈目眩,居然有點找不到方向,濃煙里,卻再聽不到阿霞驚慌無助的叫聲,我只得孤注一擲,索性就着火把的點燃效果,把那烈酒,化作一道道火浪,接連往蟲海里激蕩,直到把那黑沉沉的蟲潮,生生衝出一個缺口來!
就是現在!
待到衝到呆立的阿霞身前,她的火把剛好燃燒殆盡。不由分說,我就捉了她的小手,轉身把不知所措的她拉出了蟲海的包圍,見她還在臉紅心跳,沒有回過神來,我忍不住得瑟道:
“怎麼,被李哥我的帥氣震懾到了?霞姐姐,我們已經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