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衝動

第19章 衝動

自從當年出事之後,除了查線索,葉臻便沒有再回來過。

但一進入上京,腦中塵封多年的地圖就徐徐展開,她毫不費力地潛進了皇宮,徑直衝向寧壽宮。

這絕對是她生命里做過的最不理智的事之一,很多年後回想起來,她都無比感懷此時不顧一切的勇氣。

寧壽宮號稱“銅牆鐵壁”的外層守衛在盛怒的葉臻的刀下不堪一擊。但葉臻闖過寧壽門之後,守衛明顯更加強悍起來。

葉臻滿臉血手中還提個腦袋的造型倒是嚇退了一些侍衛,還把路過的女眷嚇得花容失色尖叫連連。她費了些力氣,以深可見骨的傷為代價,到底還是殺進了庭院。

進入庭院,各式兵器都往她身上招呼過來。但葉臻根本就不在意,任由利器嵌入血肉,好像肉體的疼痛能讓她心裏的疼痛稍稍平復。

她單手持刀殺出一條血路,身前身後都堆滿了屍體。肌肉僵硬了,但她似乎永不知疲倦,只知瘋狂地砍殺。

“住手!”熟悉的聲音帶着罕見的慌亂,從殿內穿過廳堂,傳入庭院。

周圍的兵器全都停了下來。

葉臻驟然脫力,險些坐倒在地。她茫然地尋找着聲音的來源,只見玄天承從主殿內疾步而出,瞬間便來到她身邊。

玄天承擰着眉頭,沒有說話。目光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最終落在她手中那顆腦袋上。

張燁闊步從殿內走出,寬大的紫貂大氅顯示出雍容的氣度,一雙黑得純粹的眼睛意味不明地看向庭院正中被刀劍所指的少女,緩緩開口問道:“何事?”

“這,可是你寧壽宮的人?”葉臻將手中頭顱拋向張燁。

她聲音冷得發燙,字字泣血,冰原般幽冷的眼睛佈滿赤紅的血絲。

她此刻滿頭滿臉都是血液和腦漿,已看不出本來面目,一身淡青色的衣裙被血污浸透,右手握着的寒光刀刀尖尚在滴血,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從地獄爬出來的厲鬼。

張燁身後,仍舊穿一身皂青色夔紋衣袍的塵翼上前一步,接住那頭顱,拎在了手中。

張燁瞥一眼,冷笑一聲:“是。那又如何?”

葉臻瞳孔微縮,瞬間暴起:“那就償命!”

她身形快到極致,連玄天承都還沒來得及阻止,轉瞬便挑開四五個橫在她面前的侍衛,衝到張燁面前。寒光一現,眼看就要刺入張燁的喉嚨!

葉臻血紅的眼微微一眯――刀鋒陡然被兩根泛白的手指鐵鉗一般地夾住了。

張燁目光毫無波動,仍舊淡淡地看着她,唇邊噙着若有若無的笑意,似乎根本未將她放在眼裏。

葉臻暗暗使勁,刀鋒沒有動。

她目光如刀掃向那似乎一直隱沒在黑夜中的宦官,直到此刻才看清他那一雙陰冷渾濁的眸子,不覺微微打了個冷顫。

這時有人從外間進來,附到張燁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張燁微一點頭。

玄天承慢慢走了過來,所有人都給他讓路。他慢慢走上台階,似乎是閑庭信步,在這緊繃的氣氛中顯得有幾分突兀。

張燁看向他,目光晦暗不明,繼而又看向葉臻,黑眸中劃過嘲諷之色,輕笑道:“償命?”

他漫不經心地把玩着紫玉戒指,絲毫不介意葉臻蹬着他殺氣騰騰的樣子,“且不說你沒那個本事,便是有……”他看着葉臻身上的血污,幽幽一嘆道,“葉家風骨,世人折腰。我要殺葉家人,用不着這麼下作的手段。”

葉臻眸中現出一線清明。她抬起頭,努力地想要看清眼前這個似乎籠罩在雲霧中的男人。

張燁眯了眯眼,示意塵翼放開手:“何況,像你這樣的小姑娘,直接殺了多可惜。”

塵翼放開手,寒光刀失去支撐,葉臻控制不住地向前踉蹌一步。

張燁目光遙遙看向乾元殿的方向:“看在你能闖進寧壽宮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別為他人做嫁衣。”

他目光掃過庭院當中的一片血污,細微地顫了顫,最終平靜無波。

他徐徐轉身,淡淡道:“放她走。”

“延之,送她一程。”

玄天承無聲應下,走到她身邊,低聲說道:“走吧。”

葉臻在原地怔仲好久,才邁開步。她保持緊張的姿勢站得久了,一動之下便軟軟地往地上栽去。

玄天承一把將她撈了回來,握住她的手。

葉臻開頭幾步走得踉踉蹌蹌,後來到底還是能穩穩噹噹地向前走了。

玄天承就放開了她。

二人出了寧壽宮,葉臻還沉浸在情緒中,玄天承看到女帝蘇悅瀟過來了。

蘇悅瀟是一個人來的,只在寢衣外面罩了件素色披風,髮髻散亂,焦灼萬分。但她只站在遠處,再沒有靠近了。

玄天承搖了搖頭。

蘇悅瀟在那邊點了點頭。

二人似乎完成了很大段的對話,等葉臻有些感覺迷迷糊糊地抬起頭來時,蘇悅瀟已經不見了,好像她從未來過。

月光如水,宮牆深深,二人的身影在長街上拉的很長。

葉臻忽然就哭了。

好似壓抑許久的情緒突然爆發。

在望川樓她雖然悲憤哀慟,卻只是壓抑着無聲地哭,此刻卻由啜泣變成抽噎,最後嚎啕大哭。

玄天承一句話也沒說,從懷裏掏出帕子來給她一點點擦掉臉上的臟污,動作極是溫柔。

等到他擦得差不多了,葉臻猛地撲進了他懷裏,哭的更凶了,眼淚鼻涕血污糊了他一身。他呆愣了片刻,順勢抱住她,略有些僵硬地拍着她的背。

葉臻發泄了許久,才抬起頭來,眼睛紅腫,怏怏地問:“我是不是捅婁子了?”

“是啊,捅大婁子了。”玄天承嘆道,理了理她亂糟糟的頭髮,“沒事,捅就捅了,有人給你兜着呢。”

葉臻破涕為笑,又埋首入他懷中,緊緊地抱住,片刻又鬆開,臉頰微紅聲音低沉帶着濃濃的鼻音:“丟死人了。”

玄天承遞給她一顆藥丸:“吃了。”

“什麼呀?”葉臻啞着聲音問,未等他回答就接過來吞了下去。

她全然的信任讓他心神一錯,微微笑起來:“止血止疼的。”

“噢。”葉臻也笑起來,“確實不疼了。”

其實心頭仍舊一陣陣鈍痛,像是裹着一張難解的大網,連呼吸都是滯悶的。

玄天承握住她的手,這次一直沒有放開。

葉臻慢慢放鬆了身體,由他支撐起自己的大半重量。

快出宮門時,他才問:“場面……很慘烈?”

“嗯。”葉臻吼也吼過,哭也哭過,此刻只剩下沉沉的平靜,“虐屍。”

玄天承握着她的手微微用了力,她的掌骨被握得生疼。

他察覺到了,又微微放鬆。

葉臻說:“我知道,如果今天我殺了他或者他殺了我,都不好收場。”她閉了閉眼,別過頭去聲音低啞,“可我忍不了。”

玄天承沒有說話,寬厚而溫熱的手掌包握住她纖細而顫抖的手指,又用了幾分力。

葉臻自嘲一哂:“幸好,他比我理智得多。”

她說的是張燁。她是真佩服張燁的,異地而處,她必然會選擇殺掉葉臻。

她抬頭看向空中的明月,心頭一片茫然。她當然知道這可能是局,可她還是毫不猶豫地跳了。

但……她剛才殺了寧壽宮許多人。也許他們做過其他陰私的事,但至少在這件事裏,他們是無辜的,又也許,他們從來都沒做過什麼壞事,而她卻殺了他們……她低頭凝視着腰間的寒光,心頭一陣無措的恐懼,繼而蔓延成帶有強烈噁心感的疼痛。

“想回宣城,還是住一晚再走?”玄天承適時問她。

葉臻回過神來,抿了抿唇:“我想吃餛飩了。”

玄天承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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