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
西月國一行人在大寧皇帝的一再挽留、盛情款待之後,終於啟程歸國。
此番天華公主遠嫁西月,宮中準備得十分隆重周到。送親隊出發之前,但見皇宮北門儀仗前陳,十二駕金漆馬車飄着華麗無比的流蘇帘子,車后護衛、陪送隊伍排成兩行,陣容整肅,盡顯天朝威勢。天華叩辭父皇、母妃,傲然地登上馬車,月貴妃當場哭了出來,被君天下扶着才沒有倒下去。
西月七王子好不容易才向捨不得女兒的皇帝拜辭,在天華公主車前騎上一匹駿馬,幾百人的隊伍便浩浩蕩蕩出發了。
寧朝的天華公主已嫁西月王子,君青墨也迎娶了西月公主,兩國和親之事基本已了,還有什麼可以節外生枝的呢?似乎沒有了。
滿朝文武心裏這麼盤算着,漸漸安心了。可是他們的安心也只維持了十天。
他們不知道潑出去的水還可以收回來,同樣想不到嫁出去的公主會被退回來。
因為第十一天早上,月華公主居然回來了。
公主是歪在馬車上被宮女抬下來的。她臉色發白,身子綿軟無力,顯然病得不輕。
護送公主的人還帶回了呼延洌的一封信。
據說,書信極盡調侃之能事,稱公主玉體嬌弱,剛出京城就感到不適,勉強撐到關外,被風一吹終於病倒,水米不進,昏昏沉沉。公主如此,實非他一小國王子所能消受,還是將公主送回。想來公主呼吸到家鄉空氣,見到親人,病當霍然而愈。公主日後嫁個大寧的王公貴族,定能幸福無限。他呼延洌代表西月祝福公主貴體康健,長命百歲。
滿朝驚駭舉國輿論嘩然。
君天下一連幾天稱病不坐朝。老臣碰面,都裝啞巴。天華躺在寢宮裏,最有本事的太醫為她看病。據說公主染上風寒,病情嚴重。
經過太醫們悉心診治和宮女們的精心護理,據說公主的病好起來了,只是公主很沉默,終日裏不出門一步。
據說,公主十分自責。
公主回宮這件事無論怎麼說都讓朝廷在西月國面前下不來台。想寧朝向來強大,四方臣服。而此次西月七王子在信中如此藐視寧朝,讓人情何以堪。
“公主回來了?”在仙霞殿,玉綰輕輕地問小桃。
小桃低着頭不敢看她,眼神躲躲閃閃,囁嚅道:“聽說……是。”
玉綰淡淡一笑,果然在意料之中。她揮揮手說:“東西收拾收拾,該咱們走了。”
小桃抬起頭看她,眼睛裏慢慢蓄滿淚水:“殿下,他們這樣對您不公平!”
玉綰詫異,料不到這時她還說這樣的話。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回身環顧寬敞的仙霞殿:“只是可惜了,剛搬來沒住多久就要走了。”
公主病癒的消息傳出來沒有多久,一個驚人的消息又播遍了三宮六院,說是公主哭鬧着要上吊,一根白綾掛在房樑上宮女太監拉都拉不住。公主說她無顏見皇家列祖列宗,對不起寵愛她的父皇和母妃,唯有一死以報。她懇請父皇將她的屍身送往西月,也算是她不辜負西月了。這件事一傳出,宮裏宮外又鬧翻天了。據說宮女太監跪在公主跟前,懇求她不要想不開,公主是千金之軀,之所以去不了西月,純粹是那王子沒福氣罷了,與公主無關。月貴妃更是日夜守在公主身旁,以淚洗面;皇帝放下朝政去往後宮陪公主,苦口婆心地開導。可聽說公主心志堅決,堅持認為是自己對不起列祖列宗,丟了皇家臉面。因此只要身邊宮人一不留神,公主就去尋死。弄得近身伺候公主的人時時刻刻提心弔膽,戰戰兢兢,苦不堪言。
這麼一番折騰下來,滿朝文武也經受不住了。為了皇上能重回朝堂,安心地處理積累下來的政務,幾個老臣也開始慢慢勸解,免不了說出許多違心之語。可任憑他們使盡渾身解數,依然沒有什麼效果。
在老臣們唉聲嘆氣、一籌莫展之際,正應了那句“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雲霞帝姬,三殿下主動上奏,說她願意代替天華公主到西域,挽回大寧的尊嚴。
臣子們一下子震動了,紛紛上書稱讚帝姬深明大義,不愧為皇家血脈。他們認為三殿下是大寧與西月重新修好的希望,請皇帝陛下務必同意殿下的請求。
小桃像以往一樣聽着別人傳給她的外面的消息,一張臉逐漸氣得變了形。
她窩着一肚子的火對玉綰說:“殿下!你說那公主上吊哪來的白綾子?我就不信了!還有,殿下您在宮裏住了十幾年,怎麼沒聽他們說過您一聲兒好?現在什麼好聽的話都說了!我實在看不下去他們的臉變得那麼快!”
玉綰看着小桃怒氣沖沖的樣子只是笑。以前隔牆有耳,那麼多雙眼睛盯着,就等着挑她們的錯。現在就算小桃罵得再凶,他們聽了也只會裝聾子,哪個還會找麻煩?
她慢悠悠向小桃解釋:“天華本來就有些不甘心,被我激了一頓,嘴裏不說,心裏面怕是早已後悔不及。父皇和月貴妃肯定是不停地勸她,如此一來,這場戲她演得自然就逼真無比。”
小桃眨了半天眼,嘟起了嘴巴。
御書房。君天下這會兒難得沒有陪在天華和月貴妃的身旁。此時,御案旁邊的凳子上正坐着一個女子,她纖瘦身材,臉頰尖尖的,剪水雙瞳透露着一股柔弱,總的來說這女子長得很清秀。書房裏的太監全都退出去了,連高寶娃都在門口守着。
君天下看了看她,低頭,再抬起頭,終於輕嘆道:“夜河,有好些日子沒和你這樣坐着了。”
溫夜河幽幽地望他一眼,說道:“不是好些日子,是好些年了。”
君天下一僵,旋即露出苦笑。一代君主面對這種場景也只能尷尬地沉默。片刻,他問她:“你來這裏,有事嗎?”
溫夜河聞言,臉上現出一抹極淺的笑,有些悲哀。她輕輕地說道:“我是為玉綰來的。”
“玉綰?”君天下目中閃過訝異,他看着溫夜河,沒說話。
溫夜河輕聲道:“我希望你給她一塊金牌令箭。讓她以後……日子能好過些。”
君天下沒有因為這句話產生過多情緒,他只是古怪地盯着她:“夜河,你……怎麼想起為玉綰說話?”
溫夜河渾身微微一顫,她眼睛裏現出痛苦之色,一向只沉浸在自己痛苦中的她何曾想過玉綰?臉上閃過一抹自嘲,她終於還是平靜了下來。
君天下疑惑地看着她臉色的變化,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我虧欠玉綰很多,那孩子詩詞作得很好,我卻不曾仔細看過。”溫夜河恢復平靜的臉上有一絲痛楚,“恐怕就算我想補償也來不及了,只不過最後,作為母親我希望能為她添一層保障。”
君天下臉色稍緩,他緩緩地說道:“西域遠離中原,我給她金牌令箭並沒有作用,她就算拿了去,對她來講幫助也不大。”
溫夜河聽出他口氣里的斟酌,抬眼看見他臉上神情憂鬱,分明在權衡利弊的樣子。她不禁語氣有些激動:“天華公主三歲生辰的時候,你就賜她免罪金牌。我並不求什麼,玉綰十幾年沒過過榮耀的日子,現在還要被你打發到邊疆替換你心愛的公主!你卻連一塊金牌都不肯給她!她也是你的女兒,天華公主有的優點她樣樣不少!她也美麗聰明,才華橫溢!你為什麼就只寵愛天華?有了你的金牌邊疆那些小國也會顧忌,我就不相信你堂堂大國的皇帝的面子這麼不值錢!”
溫夜河來的時候就豁出去了,說出這番話時她頭腦清醒,根本不去想君天下會怎樣。可她想不到的是她身體孱弱到這般程度,剛說了幾句憤怒的話,情緒一波動,身子便軟癱着倒了下去。
君天下慌忙起身將她扶住,急道:“夜河!你冷靜點!”
溫夜河苦笑:“玉綰說,宮裏有太多怨氣,我身上的怨那麼深重,叫我原諒她無法承受。說了這些話,她轉身就走了。”
君天下一手抱着她的肩,有些恍惚地說:“她說了這樣的話?”
輕輕地嘆出了一口氣:“我再也不怨,這麼多年我也足夠累了。我這個婕妤,”她自嘲,“總之是當不當都一樣。”
君天下怔怔地看着她,這樣的清冷伴着微傲的神態,讓他回憶起那年清河湖畔的溫夜河,也是像眼前這樣冷傲的佳人。
她脫開他的臂彎,退後兩步,顫聲道:“臣妾懇求皇上賜金牌。”
君天下臉上神色略變,默默地咬緊牙,從衣袖中拿出那塊天下歸順的金牌令箭,溫夜河叩頭謝恩,捧着令箭走出了御書房的門。
高寶娃躬身道:“婕妤慢走……”
看着那清瘦的身影離去,君天下微微失神,夜河,你錯了,她是我的女兒,我怎麼會不愛她……只是這件事必須由她來做啊。
臣子們遞上奏章,公主再次尋死覓活的時候,皇帝終於批了。一時滿殿歡騰,關於帝姬嫁過去的事他們不擔心,西月的七王子開始要娶的就是帝姬,現在帝姬上門賠罪,這般大情意那七王子自然是會感動的。這樣一來,大寧的面子也就找回來了。
為了能讓帝姬追上尚未出境的七王子,一起進入西月。於是一干臣子們便催促皇帝讓帝姬趕快動身。
天高雲淡,風清日朗。玉綰出行的時候要比天華公主簡單得多,只有一輛馬車和幾匹馬,也沒有儀仗和整隊衛兵護送,只是帶了幾個從御林軍里挑出來的人近身護着馬車。
玉綰身上穿着月貴妃送的衣裳,手裏捧着太后賜的暖爐,身上掛着皇帝頒給帝姬的聖旨。站在車前,她也感覺自己像那麼回事的。小桃背着包袱站在旁邊,眼睛有些紅,她低聲跟玉綰說:“殿下,婕妤同意住仙霞殿了。”
她微笑着點點頭,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她的車隊雖然簡單,但送行的人倒也不少。所有的人激動含淚,讚揚三殿下顧全大局,並祝她一路平安。玉綰看着這些人臉上豐富多彩的表情,微微一笑,當然她的臉被面紗遮着誰也看不見。她坐進了馬車。她知道這次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回來了,不管前方的路有多少艱難險阻,為了大寧的顏面她必須一條道走到底。
“我以為他一定不願意離開你,沒想到你竟然說服他了。”耳邊有聲音響起。
玉綰驟然一驚,她探首車外,看見君青墨和他身邊不遠的西月公主,略略鬆了口氣,她知道他說的是展記,叫道:“皇叔,您什麼時候關心起展記來了?”
“他畢竟是我一手提拔的。”君青墨看了眼歸海藏鋒,目中露出笑意,“歸海藏鋒,嗯,帶着他確實比那個小子強。好侄女,祝你一路順風,我會去找你的。”
他是鎮守邊關的將軍,若說兩人沒有機會見面,那是不可能的。她沖他笑笑:“皇叔,您多保重,再見。”
君青墨揮一揮手,沒有過多停留便轉身回到西月公主身邊。馬車緩緩啟動,玉綰的目光與歡迎人群中的藍衫身影對視了一下便迅速移開了,接下來耳朵里只能聽見車輪滾動的聲音。
大漠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玉綰一行人過了玉門關,直向西域的沙漠走去,歸海藏鋒策馬在馬車旁,輕聲問:“殿下,需不需要休息?”
玉綰掀開車門帘,凝眸直視前方,緩緩搖了搖頭:“這裏已經出了中原地界,會遇見什麼也不清楚,你們一定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歸海藏鋒應了一聲:“是,殿下。”
車隊繼續緩緩向前行進,關外的土地坑窪,隊伍中只有幾匹馬和一輛玉綰坐的車,大部分人只能步行,因此速度並不快。天下人人都知三殿下出行的消息,通常只要歸海藏鋒亮出他的護衛腰牌,各關隘的官吏都會立刻放行,在出君天下統治的大寧國的國境之前,一路上基本都是非常順利的。但此刻駛出雁門關,放眼黃沙滿目,已是盜匪出沒頻繁的地方,歸海藏鋒他們不敢有絲毫大意。
離開京城之後,玉綰已將來時身上穿的宮廷服飾脫去,換上了常穿的素色衣裳,只是將臉照舊用面紗蒙住,為了陪伴她,小桃也坐進了馬車。西北是苦寒之地,玉綰的身子也開始經受不住了,小桃就在身邊小心服侍。這裏與中原的氣候相差極大,玉綰的身體不能適應這樣的變化,這一些日子的行程也都是在顛沛中艱難度過的。想來天華公主感染風寒的傳言也不是純屬空穴來風,天華身子遠比玉綰嬌嫩,受不了太大的氣候反差而生病倒也在情理之中。
玉綰不會忘記,因為天華感染“風寒”,她才會有機會“代嫁”。
小桃看着默默不語的三殿下,鼻頭再次微微泛酸,不管退讓多少步,玉綰終究還是被她那父皇推到了這荒漠之地。同是天家的女兒,玉綰的姐姐天華公主寵冠一身,她卻自小受盡冷落,現在還要被送到這樣苦寒的地方。身為婢女,小桃實在為自己的主子鳴不平。
已經走了幾個時辰,這會兒歸海藏鋒的聲音在車外響起:“殿下,這裏路邊有家小店,您看是不是休息一下喝杯茶再走?”
玉綰想了想,輕聲地說道:“料想大家都累了,那就停下來休息一下也好。”
小桃率先跳下馬車,掀開帘子雙手將玉綰攙扶下來,抬眼看見路邊一家茶棚似的茅草小店,幾張簡陋的桌子擺在店裏,桌旁擺有條凳。店主老漢一見有客人來,忙臉上堆笑熱情地迎上來:“幾位客官,進來坐下歇歇,喝口茶歇歇再走。”
歸海藏鋒銳利的雙眼對老漢通身打量了一番,這才走進去,先用袖子擦了擦凳面上的灰土,然後轉身道:“姑娘,請坐這裏。”
老漢看見馬車裏被丫鬟模樣的侍女扶出來一個蒙面女子,一雙美目流盼,單看那氣派,也是禁不住心中驚嘆。
他趕緊沏了一壺茶端上,笑問:“小店也還備有少許醬牛肉和酒水,客官要不要給上一點?”
歸海藏鋒道:“都來一點吧,我們姑娘趕了好長時間的路,肚子也該餓了。”
老漢答應了退下,吩咐裏面的老婦人準備酒食。小桃連忙將一個杯子添上茶,準備端給玉綰,歸海藏鋒馬上攔住她,默默地搖了搖頭。他端起茶杯看了一眼,茶水裏飄着少許發黑的茶葉,水色混濁,他嘗了一下就吐出來了。
小桃不禁吐了吐舌頭。
很快酒菜都已上桌,沒有人先動筷子。歸海藏鋒取出隨身帶的銀針,在菜里試過之後,才對玉綰點點頭,示意可以下箸。
老漢見了沒有多嘴。他看到玉綰氣質不凡,舉手投足自然流露出一股貴氣,歸海藏鋒不苟言笑,一雙眼睛卻銳利無比,時時掃視周圍。他便猜測他們是從關中來的人,而且是有一定身份的地位。
吃飯的時候,玉綰注意到,在桌子的一根桌腿上有道清晰的裂痕,很像是被誰用刀劈的。她再看了看桌子邊緣有密集的划痕,細看竟像是用手指劃出來的。一抬頭,正好遇上歸海藏鋒的目光,彼此都不動聲色。
划痕顯然是由什麼武功高的人留在上面的。看來這裏曾發生過什麼事,痕迹的密集度就可以判斷出來。
老漢發現他們在注意桌子上的划痕,神色得有些不安,他朝外張望,忽然臉色一變,整個人就僵住了。
歸海藏鋒馬上去抓腰上的佩刀,條件反射地扭過了頭。
有幾條人影出現在離此不遠的沙丘後面,漸漸朝小店走來。這幾人出現得突兀,都是一身黑衣,目露凶光,映着背後連綿的沙丘,難免有詭異之感。隨着這些人越走越近,老漢臉上現出害怕的神情,僵立的腿也在顫抖,從裏面出來的老婦看到迎面而來的人,也呆住了。
這些人腰間挎着刀,腳上穿着西域鐵靴。轉眼來到小店,為首一人方巾包頭,朝老漢開口:“祝老二,快交你的保護費!”
老漢勉強擠出一絲笑:“官……官人,您昨天不是來收過了嗎?您說這個月我們可以安心做生意啦……”小桃怔怔地望着這些人。她的腦海中從來就沒有什麼與保護費有關的概念。
扎方巾的人喝道:“少廢話!八貫錢,少一文要你夫妻二人的狗命!”
老漢眼中泛出悲哀的淚水,他獃獃地立在那裏,手在不停地抖動。沒有了,真的一文都沒有了,昨天全被他們要走了,現在他去哪裏找這八貫錢?
這時老婦人抖抖索索地走到玉綰的桌旁,她是個厚道人,看這樣子知道今天避免不了一場災禍,她壓低聲說:“姑娘,你們趕緊走吧,免得受連累……”
歸海藏鋒知道這些傢伙的目標不是帝姬,但也恐待下去多生事端,因而覺得快速離開最為妥當。他和玉綰交換過意見,剛要起身,小桃卻瞪眼問老婦道:“你們沒有錢給他們嗎?”
她脆生生的一聲問,馬上把這些傢伙的注意引了過來,老婦更是臉色蒼白,搖頭不已。老婦本是為了驚恐而搖頭,在小桃眼中卻是承認困境。
小桃咬緊嘴唇,轉頭眼睛望着玉綰說道:“姑娘,我們有八貫錢,不如給了他們吧。”
在她看來這只是舉手之勞,就可以幫了兩位老人渡過這個難關。
事已至此,頭扎方巾的領頭人發現店裏還坐着幾個人,臉上迅速換了一副表情,向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幾個人按着刀一起走了過去。
沒等他們走到近前,歸海藏鋒已經揚起手,袖子裏甩出一個銀錠,一直滾到他們眼前。
幾個傢伙一愣,反應過來后立刻互相交換眼色,領頭人臉露貪婪之色怪笑道:“祝老二!我說你今天怎麼這樣,敢情是找到靠山了!”
“沒有沒有!不不,”老漢慌亂地擺手道,“跟這幾位客官沒關係,他們是來吃茶的!”
老婦含淚回頭衝著玉綰幾人喊:“你們快走啊!我們不用你們錢……”
領頭人哼了一聲:“走?走到哪裏去?這裏方圓一大片都是老子的地盤!他們能插翅飛到天上去?”
小桃咬着嘴唇,皺着眉看領頭人那副蠻橫樣,心裏火了:“錢已經給了你們,還想要幹嗎?”
領頭人目光陡地轉向小桃,詭異地笑道:“幹嗎?有你說話的份兒嗎?你們知不知道我是誰?”
旁邊一個長相魁梧的傢伙,指着小桃對領頭人說道:“老大,這個小丫頭有點意思,不知老大看不看得上眼?”
領頭人掃了小桃幾眼,大笑不語。
“你們是誰?”桌邊玉綰抬眼望着他們問。
領頭人眼睛一亮:“這裏還有個更美的!”
領頭人注意到玉綰矇著面,眯起眼:“我是誰?嘿嘿,我是這沙漠的刑官,大漠刑官。”
“刑官?”玉綰微微一笑,“荒涼的大漠,委實像埋骨黃沙的地方。”
領頭人看着她,他雖看不到玉綰面紗后的笑容,但那雙目自然流露的光彩已讓他不能自已。他怪笑:“若你肯跟了我,自然不用埋骨黃沙。”
“你放肆!”小桃氣得發抖,喊道,“歸海大人!你不要放他們走了!”
領頭人身後一個魁梧的跟班看了一眼悶頭不吭的歸海藏鋒,忽然抬起手,大掌重重地落在歸海藏鋒的肩頭。
歸海藏鋒沒有動。
“我問你們一句。”看了看嚇呆的老漢和老婦,玉綰的目光注視着領頭人,開口說,“我們把銀子放下,你放我們走,怎麼樣?”
幾個傢伙互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笑起來:“對不起姑娘,我們實在看不出這個提議對我們有什麼好處。”領頭人鎖在玉綰身上的目光上下流連,“我覺得殺了你的同夥之後,把你和你們的銀子都帶走,這會更好。”
壓着歸海藏鋒的魁梧男子跟着笑了兩聲,手指猛地用力,就想把看上去清瘦的歸海藏鋒提起來。這當口他卻發現這個人奇沉無比,他就像粘在凳子上,竟然紋絲不動。魁梧男子瞪圓了眼,驚訝得更是拚命地想把歸海藏鋒拽起來。歸海藏鋒冷冷地掃他一眼,肩膀微微收縮,再是往上一送,魁梧男子的手臂便一麻,接着竟被一股憑空生出的大力一下子推開了。
再看桌子邊,歸海藏鋒仍舊一動不動地坐在凳子上。
玉綰叫了一聲:“歸海。”
歸海藏鋒點了點頭,忽然站起身來,手上的彎刀繞了個圈。
一個拔出刀的人要衝上來,歸海藏鋒一拍桌面,從桌上彈出的一根筷子便直直地飛向那人,那人來不及慘叫就被筷子透肩穿了過去。
“貪得無厭的後果,就是什麼都得不到。”歸海藏鋒冷冷地說。
領頭人看着自己一個手下被一根筷子如此擊傷便有些慌張,但還是嘴硬地說道:“好啊!怪不得囂張呢!原來是個會功夫的!哼!不知死活的傢伙,今天老子就讓你嘗嘗後悔是什麼滋味!”
色厲內荏地說完了這通話,他拔刀朝空中一揮,大喊一聲:“都跟我上!”
唰!唰!唰!
三隻筷子飛出去,當先的三個人立刻沒有懸念地倒了下去,又有幾個人向前沖了一步,一見迎面筷子飛過來,早已亂了手腳,慌作一團。領頭人看見筷子朝他衝過來,面無人色,拉過一個手下擋在自己身前。
小桃也看出來了,這還打什麼,雙方的水平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上。
眼睜睜看着跟來的人一個個都倒地不起,領頭人漲紅了臉,狼狽不堪地大喊:“我跟你拼了!”剛撥開擋着他的人,想沖向歸海藏鋒,發現他桌上一隻筷子都沒有了。領頭人幾乎立刻笑出聲來,刀尖指着歸海藏鋒罵道:“我看你還能弄出什麼花樣來!今天非把你大卸八塊,以解我心頭之恨不可!”
“你犯的最大錯誤,就是不該謀了財還想害命。”在他不要命地衝上來時,玉綰盯着他說道。
歸海藏鋒完全沒有躲閃,冷眼看着他一直衝到了跟前,這才抬起腳,一腳踹上他的心窩,冷森森地道:“大漠刑官是嗎,我是閻王判官!”
領頭人重心不穩,“咚”的一聲仰面摔倒在地。緩緩地爬起來后,他惶恐地看着歸海藏鋒,身子開始不斷地向後退。
歸海藏鋒抽出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你叫店主人夫婦的命是狗命,你們這些匪徒的命,在我眼裏才叫狗命!”
領頭人感到怕了,眼露懼意,乾號道:“我不是大漠刑官!我是胡說的!”
歸海藏鋒的眉峰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向上挑了挑,說道:“你們這群人橫行無忌慣了,但要把眼睛放亮一點,小心惹到了不能惹的人。”
領頭人差點哭將出來,他挨着歸海藏鋒的刀一動也不敢動,只得連聲哀求:“我真的不是大漠刑官,你們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看到那些人盯着銀子時的貪婪眼神,歸海藏鋒就知這夥人本事有限。見領頭人不濟事的模樣,他的刀就那樣擱着,不殺也不放。
他望着玉綰說道:“這夥人罪行累累,明顯不是初次這樣幹了。按照律例,足以判斬。姑娘,您定奪吧!”
玉綰看着領頭人恐懼的面孔,皺了皺眉,她緩步走上前,歸海藏鋒見她過來便向後退了一步,站在領頭人面前。玉綰從袖子裏慢慢摸出一樣東西,把它塞進了領頭人的嘴裏,然後低聲在他耳邊說了什麼。
領頭人傻愣愣地把藥丸艱難地咽了下去,不敢反抗更不敢躲,聽到玉綰跟他說的話之後,他的臉色變得蠟黃。
玉綰冷冷地對他說道:“你若是有懷疑,現在就可以試試了。”
領頭人直直地盯着她,嘗試着提了一下真氣,果覺渾身無力,五臟六腑都軟綿綿的,瞬間彷彿看到了什麼極可怕的景象,他冷汗直淌,臉色慘白。
玉綰淡淡地說道:“要命,要武功,你可以選擇。”
領頭人已經完全喪失了反抗意識,“我要命!要命……放我走吧!”他大聲地喊道。
玉綰頷首,從袖子裏取出一隻白色瓷瓶,道:“歸海,你把這瓶子裏的葯給這裏躺着的人每人喂一顆,然後放他們走吧。”
歸海藏鋒沒有多問一句為什麼,他默默地接過瓷瓶,轉身走到躺在地上的那群人中間。他把一顆顆藥丸倒出來,一一塞到那些人的嘴裏,那些人的肩膀都被筷子刺穿,疼得齜牙咧嘴,有的人受不住已暈了過去。他們驚恐地看着他走近,臉上盡現出無可奈何之色。喂完葯他抬了抬那些人的下巴,一一查看后確認他們都吞咽下去了,然後才站起身朝玉綰走去。
皇家多秘密,帝姬的身上更是有一種他們看不透的神秘。歸海藏鋒一眼望見玉綰安靜站立的身姿,不禁愣了愣,心裏湧起一絲苦澀,想起自己以前跟隨的那個藍衫男子,年輕的丞相的身上,也總有那麼一層讓人看不清真面目的迷霧。
撩開衣襟,歸海藏鋒腰上掛着的金牌閃着奪目的光,領頭人被晃花了眼的同時也呆住了。這裏距大寧國土不遠,那閃閃發亮的聖朝金牌讓他頭腦一下子清醒過來,他這才知道自己惹了什麼人。
領頭人帶着一干受傷的手下慌不擇路地離開路邊小店,那嚇呆的老漢夫婦似乎才剛剛緩過神來,老漢慌慌張張地走過來拱手:“幾位客官,小店在這個地方一向不太平!客官們都是高貴的人,就別在這逗留了!我們不能招待各位啊……”
小桃這下有點不高興了,心想這老漢真古怪,哪有剛受了人家恩惠,就迫不及待想把恩人趕走的道理。剛才的事她自以為他們受得起恩人這個稱呼的。
玉綰也不解地問道:“我看他們的本事也不怎麼大,為何你們害怕得這樣,難道除了剛才那些人,平時你們還被其他人欺負嗎?”
老漢看到玉綰,臉上的表情似乎放鬆了一點,他搖頭說道:“沒有,就是刑官他們……經常來,說只要我們交銀子,他就不會為難我們。”
玉綰不禁感到迷惑,露出深思的神態。
歸海藏鋒道:“能把店開在這裏,老人家你倒也有些膽量。這裏在關外邊上,來來往往的不乏高手,既然也見過那一身懷絕技的江湖人,又怎會被這幾個嘍啰嚇到?老人家你還真的把銀子交出去了?”
老漢臉上又露出驚恐的神情,他顫聲道:“那是刑官啊!什麼人敢違抗他,我們只圖花錢買平安,能把命保住也就知足了!”
小桃撇撇嘴:“什麼刑官,還不是被歸海大人打跑了。根本連還手的力氣也沒有。”顯然她對於祝老漢表現出來的害怕感到不以為然。
老漢還是搖頭,玉綰這時覺得自己的衣角被輕輕拉了一下,她轉過臉,身邊的老婦人正看着老漢,似乎想讓他們不要再問下去。
玉綰悄聲道:“所謂的大漠刑官,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這兒的?你們這樣害怕,總也有緣由吧?”
老婦人道:“起初只是一些傳聞,說沙漠裏有個奪命的刑官,很多商旅在經過沙漠的時候就都不見了蹤影。直到後來有人真的從沙漠裏發現了屍骨,甚至有從沙漠裏迷路又逃出來的人說親眼看見刑官殺人,而眾人確也看到那人身上有明顯的傷痕和血跡。所以漸漸地我們這裏的人就信了七八分。”
玉綰聽着這些話,心裏已料到後面定然還有事情發生。
“後來小店做生意,招待了不少進沙漠的生意人,可是那些人也很久沒見了,其中有兩隊是中原的商旅,經常穿過沙漠到貪狼等國家做買賣,跟我們也都熟悉。可這些人自從去年進了沙漠就都沒見出來過。”老婦人臉上有些愴然,“我們夫妻倆天天守着這店,幾個月前那個人自稱大漠刑官,帶着人來我們這兒收銀子,就算心裏不願意,可我們哪敢說什麼。”
歸海藏鋒安慰他們說:“既然現在那伙人走了,他們武功本就不高,何況已被我們廢了,估計以後不至於回來找麻煩,你們也就可以安心做生意了。”
老漢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玉綰輕輕地嘆了一聲:“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
玉綰撐着桌子站起來,忽然頭一暈,小桃趕緊扶住,訝異的目光詢問着她。她默默搖頭,走向馬車,歸海藏鋒等人緊緊地跟着她。
老漢夫婦將信將疑地看着這群人漸漸走遠,淡出視線。
車隊走了一段路,歸海藏鋒拿出地圖,仔細看了看,指着上面的一處說:“殿下,我們遇到了分岔道,恐怕不好辦。”
玉綰再次掀開流蘇帘子,看了看四周的地勢,一片連綿的沙土坑窪起伏,沙漠的荒涼肅殺之氣撲面而來。歸海藏鋒把地圖遞到玉綰面前道:“地圖上標出有兩條路,這裏是第一個分叉點,往西是貪狼國境,西月為貪狼鄰國,繞過貪狼可以到達西月。”
“哪條路近些?”
歸海藏鋒遲疑了一下:“似乎是往東面走看着更近,不過,東面隱約是條荒廢的路,沒什麼人走。相爺也在這條路的旁邊做了標註,好像暗示有危險。”
玉綰看着地圖上有一條路旁邊有硃筆的痕迹,把這條路線點了幾個點。她輕聲道:“我們走另一條路,本宮相信沈相的判斷。既然他做了標註,我們萬萬不可以貿然行進。”
歸海藏鋒頓了頓:“但向西走就會到貪狼。”
“那又如何,”玉綰淡淡一笑,“兩相權衡下,那條未知的路顯然更加危險,既然不管怎麼走都繞不開貪狼,我們也不用刻意去躲它。”
沈茗賦在他們臨走時交給歸海藏鋒的那封信中,提醒玉綰要注意貪狼現在的王。貪狼國狼子野心,新王登基后嗜血好殺,這幾年之所以臣服於大寧,只是因為清淮王強勢打壓的結果,實際上心裏不服,時時蠢蠢欲動。沈茗賦的擔心自然有他的道理。不過沈茗賦有這樣的考慮,是料定他們走這條路。也就是說,這條路雖然有遇見貪狼王的危險,卻比另一條路要好。
所以玉綰並沒有猶豫便選擇了通往貪狼的路。這是因為她信任沈茗賦。
歸海藏鋒也點頭:“這條路其實是其他商旅經常走的路,應該問題不大。”
車隊向前行進,馬車裏的玉綰頭靠軟枕躺着,狐裘鋪在她的身子底下,小桃將手爐塞在她手內,探了探她的額頭。將擰乾的毛巾平放在她額頭上,小桃臉上的神情有點焦急。
玉綰不願意出聲,身體難受想睡又睡不着,她只能閉目養神,暖爐在手裏火燙,體內卻有一股寒氣在交鋒。
小桃把狐裘裹緊了玉綰,微微揚聲:“歸海大人!陛下賜的葯還有嗎?”
歸海藏鋒掀開帘子,探進裏面看:“殿下怎麼了?”
“有些水土不服,煎兩服藥給我吃。”玉綰沒等小桃說話,已是接口道。
歸海藏鋒的表情並不輕鬆,他道:“這些日子已經煎了不少服藥,殿下不見好轉,看來宮廷拿出來的葯並不能治殿下之症。”
小桃道:“沒別的葯帶來嗎,感染風寒吃些什麼,咱們弄給殿下。”
歸海藏鋒忽然從身上拿出一隻小袋子,從裏面倒了一顆丸藥:“這是相爺的流音丹,請殿下吃一顆試試。”
玉綰搖頭道:“沈相的葯是留着救命的,我現在不能吃。收起來吧!”
“可是……”
小桃插嘴勸道:“殿下你的身子遲遲不見好,不如吃一顆,要是能把身體調理好了,也是一件好事啊。”
歸海藏鋒看着手中的丹藥:“照顧不好殿下,屬下有負相爺的託付。這丹藥雖說名貴,但給殿下吃了,相爺會感到欣慰的。”
玉綰微微笑道:“沈相的心意,本宮都懂。若我今天命懸一線,不用你們勸我,我也會吃的。但我們走在沙漠裏,對黃沙中可能會出現的危險一無所知。流音丹絕不能隨便就吃了。”
歸海藏鋒似乎想再勸,小桃也咬緊了自己的嘴唇。
玉綰淡淡地揮一揮手:“帘子放下,風吹進來涼,我受不住。”
歸海藏鋒拉起了帘子,撥馬走到隊伍的後面。
茫茫沙漠,危險到處都潛伏着。歸海藏鋒和從御林軍中挑選出來的幾個精兵,都小心翼翼地在這片絕地上艱難地走着。
突然,最前面傳來了一個士兵的驚呼聲,御林軍是經過嚴格訓練的一支精銳禁軍,遇警輕易不表露情緒,發出驚呼是少之又少的情況。歸海藏鋒揚起馬鞭策馬,迅速躥到了前面。只見一個士兵站在那裏呆住了,腳下的沙層已經開裂,似乎是走路的時候被長矛無意間戳出來的。
沙中隱約露出白白的一塊,歸海藏鋒謹慎地上前輕輕拂開沙土,露出的竟是一節白骨!
隊伍後面也是一陣騷動,歸海藏鋒喝了一聲,走上前去一看。但見那些被踏過的沙土上,都隱隱有白骨的痕迹,似乎他們走過的一路上都覆蓋了這層層疊疊的白色。
就是歸海藏鋒看到這種景象,心裏也都不負發瘮。呆了一下后反應過來,立刻撥轉馬頭奔向馬車,馬車裏的玉綰已經有所覺察,奈何身子軟軟的,不想動,小桃就代她問外面道:“歸海大人!出什麼事了?”
歸海藏鋒低沉的聲音響起:“殿下,您最好下來看一看。”
玉綰有些驚疑地坐了起來。手扶車門,小桃撩開帘子,玉綰探出頭看了看外面的景象。
黃沙滿目,起初並沒有看出什麼,後來目光移到士兵們的腳底,她的臉色倏然也重了。
玉綰掙扎一下,小桃終於扶着她從馬車上下來了。她走到那些白骨跟前,看得越真切,心中便越震驚。她不禁想起剛才馬車為什麼走得磕磕絆絆,回過頭竟然看見車輪子下壓着一節節的斷骨!玉綰舉目四望,心裏涼了半截。視野開闊的戈壁沙漠,放眼之下竟找不到一條好走的路。
玉綰壓下心中波瀾,臉色平靜地道:“這條路有這麼多白骨,內中必然有蹊蹺。歸海,你去仔細探查探察,人馬暫時停留在原地不動。”
歸海藏鋒領命吩咐了眾人一句,策馬奔往前面查看。小桃嚇得小臉煞白,周圍是寂靜的荒漠,遼闊望不見邊,她陪着玉綰站在風地里,冷戰着說道:“殿下,咱們還是上車等吧!這裏挺陰森森的……”
玉綰有些頭痛地靠在小桃的身上,眼睛看着眼前的景物一陣陣暈眩。睜開眼的時候,她看到白骨旁邊隱約有東西的一角露出沙子。玉綰皺眉指着露出的物件一角,對小桃說:“你把那東西挖出來給我看看。”
小桃心有餘悸地看了眼骨頭,把玉綰扶到馬車旁讓她靠在上面,然後走幾步上前,捲起袖子把那個物件扒拉出來,原來是一個玉佩,她把它遞給了玉綰。
玉綰將玉佩拿在手裏,翻了兩下,沉吟道:“這是我們中原的東西。”
玉佩上沒有任何標誌性的紋飾或文字,就是很普通的掛在腰間作為裝飾用的。這時小桃看見不遠處幾個士兵也在彎腰扒開沙土搜尋。歸海藏鋒手裏拎着一件衣服,翻來覆去地端詳,彷彿能看出什麼名堂來。再說歸海藏鋒,他在那裏接着又彎下腰挖了挖,發現有很多已經爛成一條一條的碎布片,他用手指摩擦着這些布條,判定都是高檔的絲綢。
歸海藏鋒牽着馬過來:“殿下,沙子下面發現了酒囊和短刀,還有衣服碎片。看來這裏埋的似乎是一個商隊人員的白骨。他們的衣着面料名貴,是一批經商多年獲利頗豐的商人。”
玉綰將玉佩遞給他:“看來這就是店主人夫婦說的那兩個商隊之一也不一定。”
歸海藏鋒眉頭緊皺:“這麼驚人數量的白骨,顯然商隊已經全軍覆沒了。”
玉綰看了看他,忽然想,沙土之下埋的累累白骨會不會是兩個商隊的?她不禁顫抖了一下。
歸海藏鋒也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聲音輕得只有離他最近的玉綰能聽到:“我想不通,西月七王子究竟走了哪條路呢,難道他們真的那麼快……”
玉綰聞言,迅速看了他一眼,也有點不解:“他們的隊伍比我們早走了十幾天,怎麼也不可能更快了。可是這一路過來並沒有看見有人不久前走過的痕迹。”
歸海藏鋒說道:“而且我們也沒怎麼休息過,我們出發時原就想要趕上他們,所以不敢放慢腳步。小店老漢夫婦也沒提過有他們的隊伍路過。”
“堂堂西域一國王子,他們總不會憑空消失,”玉綰緩緩地道,“除非他們和我們走的不是一條路。”
歸海藏鋒有些聽明白了,他冷峻的臉上多了層寒霜:“那樣的話,不是更可怕嗎?不和我們一條路,他們還能走哪條?”
玉綰只好沉默下來,她的眼皮沉重,身體感到很難受。
這時歸海藏鋒問:“殿下,我們還往前走嗎?”他的意思很明顯。玉綰把全身的重量壓在了小桃的肩膀上,太陽穴拚命地跳動着。小桃也慌了:“為什麼這麼多人都死在這裏?歸海大人,陛下不是在邊關駐紮了軍隊,還有王爺,這裏的情況我們來的時候他們沒說啊!”
歸海藏鋒語塞。
玉綰抬起頭來:“這裏早已不是中原領地,軍隊不會駐紮在沙漠裏。我看這裏發生的一切只能有另外的解釋。”
歸海藏鋒心裏一動:“殿下的意思是……大漠刑官?”
玉綰道:“被你趕走的領頭人向你告饒,只說他不是大漠刑官,卻沒有說大漠刑官不存在。店主人與這裏的其他邊民對大漠刑官都極為恐懼,足以證明傳言不是空穴來風,是有根據的。所以才會出現有領頭人利用人們的懼怕心理冒充刑官斂財,沙漠有進無出,百姓才會任憑他魚肉,這片看似無垠的沙漠腹地絕對不簡單。”
“這裏還只是沙漠邊緣,卻會出現這等慘無人道的事情,殿下,趁現在來得及我們可以改道。”歸海藏鋒果斷地提出了他的建議,“我們沒有發現七王子的蹤影,他們肯定是從另一條路走了。”
玉綰沉思不語。理智上她明白歸海藏鋒的分析極有道理,可是沈茗賦在地圖上的警告時刻記在她的心上,她也不敢輕易作出改變行走路線的決定。
歸海藏鋒又開口了:“殿下……”
沙漠上的風一直沒有停,金色的沙丘連綿的沙土滾動着。玉綰愣了愣,下意識地偏了一下頭,突然發現從四面八方湧來了潮水一樣的人群。這些人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突然出現了。歸海藏鋒臉色一下子也變了,大聲喊道:“護送殿下上車!”
小桃慌忙拉起玉綰的手臂想將她送到馬車上。就在這當口,只聽歸海藏鋒叫了一聲“糟糕!”原來從四周擁來的人都整齊劃一地抬起了手臂,強勁的箭弩在他們手中張開了弦,正對着玉綰一行人。
這時冷森森地傳來一個聲音:“除了馬車旁的女人,一個都不留……”
歸海藏鋒迅速拔刀,箭矢已經如雨點飛來,御林軍士兵沒有一點遲疑,也本能地橫刀自衛,距離馬車最近的揮刀擋着飛來的箭,護着玉綰和小桃。小桃咬緊牙關把玉綰往馬車上推送。銅製的馬車外廂,箭矢落在上面,清脆的鳴響聲不絕於耳。
剛把玉綰送上了車子,車簾還沒放下,一支箭矢就破空飛向小桃,小桃不是遲鈍的人,看到箭矢的銀亮尖角,面容失色,腿腳就軟了。“噗!”一股血噴出來,用身體抵擋箭矢的士兵的肩膀被貫穿,箭矢的速度減緩,小桃立即蹲下,得以躲過一劫。這個士兵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了小桃,自己則受了重傷。
小桃不敢有絲毫遲疑,她兩手抓着車門邊,就想爬進車廂里去。
這時狂風捲起的黃沙不斷襲來,還有箭矢從身邊嗖嗖地飛過。
小桃的臉色嚇得沒了一點兒的血色,幸虧她的兩隻手已經緊緊地抓着門邊,於是她使勁朝上蹭。這時有人伸出手把她的手攥住,拽她的手心滾燙,她知道這是玉綰。玉綰額角冒着冷汗,沖小桃點頭,小桃胸口一熱,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
小時候伴讀她聽過這麼一句話:患難見真情。
平心而論,玉綰母女待她從來都不錯,從沒有讓她受半點委屈。主子溫良媛的冷宮生活未必就比奴婢強多少,竹林苑的帝姬也一直備受冷落,一點也不像皇帝的女兒,但卻時時為她遮風擋雨,說說知心話,相處如同姐妹。
宮裏能相依為命的人不多,而她和玉綰能擁有那樣一種主僕之情,在她看來乃是上世修來的難得的緣分和福分。
馬車身晃了一下,一隻輪子陷進了沙坑裏。狂暴的風似乎要席捲整個大漠上空,沙塵蔽空,幾乎讓人窒息。在大敵當前的危急時刻,又遇上了沙暴。沙暴的可怕之處在於殺人於無形,過往沙漠的人不論誰都畏懼這沙暴的來臨,人們往往會被埋身厚厚的黃沙之下。
小桃已經被玉綰費全力拉進車廂,玉綰的臉紅得厲害,她大口喘着氣,彷彿隨時都會被高燒燒得人事不知。龐大而沉重的馬車在風沙中也顯得不那麼牢固,東搖西晃得厲害。小桃摸索着找到濕布巾,把它蓋在玉綰的額頭上,一手抓來水壺,擰蓋子的手抖得不聽使喚。
車外馬兒嘶鳴,歸海藏鋒縱身躍起,站在馬背上,頭髮在狂風中亂舞。他一手遮擋着撲面而來的風沙,眼睛朝周圍一看,沙丘上的人群還在那裏,這些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沙盜,在突如其來的沙暴中居然無畏無懼,繼續站在那裏放箭。
歸海藏鋒喝了一聲,雙掌向上一翻將全身真氣提起,雙足輕輕地一蹬馬背,身子就平平地掠了出去。落下地來他看到身邊的御林軍士兵還在和那些箭矢搏鬥,不過在這樣的沙暴中也實在力不從心,有幾個人已經趴下,藉著身邊小沙堆的遮蔽,抵擋住施虐的風沙。
這些人都是高手,只要不硬拼,就能凝聚真氣保住身體不被捲走。歸海藏鋒掠到一個體力不支的士兵身邊,一揮刀替他抵擋住了一支從後面襲來的箭矢,按下他的肩膀和自己一起趴在了地上。
呼嘯的沙暴,漸漸地停息下來。歸海藏鋒灰頭土臉地站了起來,士兵也跟着他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沙子,樣子甚是狼狽。四周陸續有御林軍士兵爬起來,都是一身沙土。這時四周沙丘上已經空無一人。歸海藏鋒隱隱感到不安,那麼多人不會無故出現,更加不會無故消失。他們的出現透着股詭異的味道,周圍還是安靜的沙丘,綿延不絕,可是和之前已明顯不同了。
歸海藏鋒毫不遲疑,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馬車。一扭頭只見馬車還在,它歪歪斜斜地停在那裏,還好不曾倒。他提着刀走過去,聽聽馬車裏安靜無聲,伸手撩開帘子,小桃正失魂落魄地坐在裏面,她兩眼無神,微抬的手掌心粘着暗褐色的血跡,指尖上還有新鮮的血滴下來。
她看見歸海藏鋒,便哇的一聲哭起來:“殿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