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訂婚
虛榮,是一件華麗的外衣,如果下面沒有真誠的心意,那麼被人看穿時將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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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雷蒙大教堂壯麗華美的正門被大力推開,莉亞走了進來。
蠻月下意識地扭頭看去,見是她立刻掙了掙要下來。
主教的臉頓時更加難看,儀式從一開始就沒正常過,彷彿這些人個個都當這裏是餐廳茶,而他只是個掌柜的,沒有半點尊重不說,還隨時來隨時點吃要喝。
他捏着那份還未來得及宣讀的婚約書,瞟了一眼路西法,十分嚴厲地咳嗽了一聲。
路西法放下蠻月,若無其事地微笑:“抱歉,主教大人,不過她是我未婚妻的見證人,所以享有打斷儀式進程的特權。”
原本十分安靜的大廳因為莉亞的突然到來而響起低低的議論之聲,蠻月似乎這才意識到下面坐了近千人,想要迎向她的腳步一下子停住。
一錯眼間又看見巴斯•高特的臉已經僵硬得如同生鐵一般了,而他旁邊的菲利普•高特則半譏半嘲的微笑着,似乎覺得正在發生事既荒唐又可笑。
伊恩可能是整個高特家族唯一不反對這樁婚事的人,他端坐在菲利普左側,臉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燦爛溫暖。
但他旁邊的法比安卻剛好相反,整個人往後靠着,微微低着頭陰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蠻月沒心情去猜測理會這些,匆匆掃過一眼,甚至沒去細看賓客還有誰,就又急切地望向莉亞,看着她穿過長長的主道走上平台。
“六叔呢?”
莉亞將隨身小行李箱放到祭壇上,摸摸她的頭,淺淺地笑了笑:“他走不開。”
蠻月心裏一涼,闕城失陷,莫家難道還沒撤離?
“不用擔心家裏,子修大哥早就送了你外公外婆去你五叔那兒。”莉亞柔聲安慰:“只不過青是醫生,現在的南闕將士比你更需要他,你明白的對嗎?”
蠻月連連點頭,來不了沒關係,人沒事就好。
莉亞沒再多說什麼,她打開行李箱取出一卷文濤紙革拿在手中看了片刻,然後轉向路西法:“青猶豫了很久,可是她未成年,雖然承襲了爵位,有些決定還是必須監護人同簽才能生效。
我們都不在她身邊,遇上戰亂事急卻由不得慢慢等,所以這份文契不僅僅同意了你們的婚事,同時也將她的監護權暫時交託於你。”
她抬起頭深深地注視他,然後將文契遞到他面前緩緩道:“我相信你很愛她,但是我更希望你明白這裏面所包含的責任,並且不要辜負這份信任。”
教堂里突然變得異常寂靜,這些來觀禮的人很多都抱着看熱鬧的心情,甚至在他們看來,婚約只不過是一張紙,尤其是對路西法這種男人來說,什麼時候撕毀都不會有人覺得意外。
但高特家族的族長成了武家家長的監護人就不一樣了,這將不再是兩個人的卿卿我我,而意味着勢力合併,三足鼎立多年的局面將毫無疑問被打破,整個拜倫德都不可避免受到衝擊。
他們眼巴巴地看着這幾乎算得上歷史性的一刻,路西法卻只是隨手接了過去,笑笑:“她本來就是我的,有沒有監護權都一樣。”
然後順手遞給愣在一旁的主教:“大人可以繼續了。”
莉亞微微變色,但他側臉上那點微笑太過篤定,略一遲疑終究沒再說什麼。
主教展開那捲紙革看了看,似乎有些為難,他向前傾了傾身,低聲道:“監護人和婚約男方是同一人,這……”
“你做好你的本分就夠了。”路西法打斷他:“至於它的合法性,那不需要你操心。”
主教一下子站直了身體,繃著臉道:“請原諒我無法主持一場有可能被質疑的訂婚,它將是對神明的不敬,我的職責和良心不允許我……”
“你的職責就是念完該念的文書,然後簽字。”路西法半笑不笑地再次打斷他:“至於你的良心以及你的道德,我認為你還是留着給那些唱詩班的小男生比較好。”
主教的臉瞬間白了白,微微顫抖的肌肉顯示出內心激烈的動蕩,他神色複雜地盯着路西法看了幾秒鐘,然後默默拿起婚約書,慢慢打開開始念誦。
一樣的官樣契約,卻因為他的不同心情而莫名地有些沉重,只不過真正在聽的沒幾個。
然而念到一半時他忽然頓住,停得十分突兀,以至於愣想心事的眾人都紛紛抬頭向他看去。
主教卻神色古怪地看了路西法一眼,然後乾咳一聲繼續念道:“
往昔依無處,自始方成眠,
回眸成千古,一世一情牽。
眷若無朝朝,生亦何所戀?
但虞人殊途,不悔兩相煎。
我,路西法•高特,在此莊嚴宣誓:憑此婚約定我終生,同仇同喜此心不昧,凡質疑此契約者皆為吾敵,永無恕。”
他話音剛落,底下立刻響起一片嗡嗡之聲,巴斯•高特本來就鐵青的臉一下子黑了,緊緊抓住座椅扶手的手因為太過用力而微微有些顫抖,彷彿若不這樣他就會憤然而起。
蠻月卻完全聽不見這一切,因為她早在那句‘但虞人殊途,不悔兩相煎’之後就痴了。
……不悔兩相煎……是的,不悔。
莉亞看着面前的兩人,剛剛那一點不愉快悄然逝去,臉上慢慢露出一個十分安慰的微笑。
“那麼,我該簽字了?”她轉頭去問還沒恢復正常的主教。
“啊!是的。”主教立刻放下婚約書,示意等在後面的侍者拿簽字文具上來。
莉亞幾筆簽好遞了回去,主教左右望望:“請問高特公爵,你的見證人是哪一位?”
眾人下意識地看向伊恩,卻見他坐在原地一點要起身的意思都沒有,正在詫異,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忽然從貴賓休息室方向傳來:“我。”
卓雲飛緩緩從側廊走了出來,一身深色復古長袍,配上漆黑的長發,墨青色的眼睛,使得他整個人彷彿是只露出尖尖一角的海底冰山,又冷又硬又深不可測。
雖然臉看上去也就二十六七,卻偏偏讓人覺得他彷彿已經活過了千年,寂寞而蒼老。
嚴格地說他的速度並不慢,只是那種淵渟岳峙的氣勢,和每一步都剛好一樣的節奏,很容易讓人生出一種踏馬巡疆,傲視群雄的感覺。
來賓和蠻月都吃驚不小,下面坐了一片高特家族的親朋好友,按理說怎麼都輪不到他呀!
卓雲飛恍若未見,攜着一團無形的森冷空氣一步一步走上祭台,站定,掃了一眼莉亞,盯着蠻月審視半晌,然後轉向路西法:“太執着不是好事。”
路西法若笑非笑地將那兩份婚約書撥到他面前:“你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卓雲飛抿緊了薄唇,半晌,點點頭:“隨你。”
巴斯•高特再也坐不住,豁地站起身來似乎想說什麼,卻見路西法扭頭看着他,慢吞吞地問道:“父親大人這麼急不可耐地想祝福我們么?”
巴斯•高特的臉頓時由黑轉紅,又由紅轉青,張了張嘴終究沒說什麼又緩緩坐了回去。
底下眾人面面相覷,這場面委實詭異,就連莉亞和蠻月也都不明所以地愣住,但卓雲飛顯然不受影響,他伸手要去拿筆,路西法卻忽地輕輕笑了:“不是這樣簽的?”
說著從蠻月腰間拔出刀遞到他面前:“我猜你會說沒準備,所以替你預備下了。”
下面又是一陣交頭接耳之聲,這儀式從一開始就不正常,現在居然發現女方身上還帶着刀!
卓雲飛冷冷地看了路西法一眼,接過去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下,然後將刀鋒放到左手手心,輕輕一握的同時右手微張,在半空中幅度極小地畫著什麼。
鮮血順着刀身上的血槽流出,卻始終不落,凝成指甲蓋大小的一滴后忽地開始抖動,然後下墜,拉成一條細長的血線,慢慢觸及婚約書,像受到操控一樣一點一點盤旋纏繞。
一個殷紅的印記漸漸出現在紙上,微微有些凹陷,彷彿是銘刻上去的一般。
他簽完收刀,左手緊握,臉色有些蒼白,聲音卻一如既往地寒意十足:“滿意了?”
下面的人因為他的身體擋着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個個想看又礙於身份不好意思站起來張望,滿心的好奇只能強自按捺。
蠻月卻看得目瞪口呆,只恨不能揪着路西法的衣襟問個明白,不過她到底還記得這是一場訂婚儀式,有近千人在看着他們,再任性也要忍到結束之後。
莉亞也是神色怪異,她望着卓雲飛,目光閃爍,顯得心事重重。
祭壇對面的主教呆立,死死盯着卓雲飛的手看,那眼神說不出來是敬畏還是嫉妒。
只有路西法面露微笑,一副十分愉悅的模樣。
“當然。”他側身往卓雲飛那邊靠了靠,帶笑的聲音里有着一絲難以形容的親昵和調侃:“作為報答,我建議你去南闕試試,說不定還來得及。”
卓雲飛眼皮微抬,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後默默轉身往貴賓休息室方向走去。
路西法目送他消失在側廊里,轉身推了推那兩份婚約書:“主教大人,該你了。”
主教垂首看着那兩個殷紅的印記,微微嘆了口氣,從祭壇右側的銀盤裏取過一方鑲金青玉石印,慢慢覆上婚約書,壓下,提起,放回去,然後簽上自己的名字。
“以我主之名,我宣佈此婚約成立。”
下面暴起一陣掌聲,難說那裏面有多少真心的祝福,但路西法顯然並不在意。
他拿起婚約書和那捲紙革,轉身面對台下,笑了笑:“非常感謝各位的光臨,不過闕城陷落,想必各位大人也急於回貴族院商討國家大事,那麼,儀式到此結束,各位大人請自便。”
說完抄起蠻月,轉身就走。
莉亞微微一愣,連忙拎起行李箱跟了上去,留□后一片突然響亮起來的嘈雜。
車門關上的瞬間,蠻月立刻直視逼問:“卓雲飛到底是什麼人?”
路西法笑笑地瞥了一眼莉亞,然後慢吞吞地答道:“我沒告訴過你嗎?他是一名懂得咒語的巫醫,也是化羽族現任的祭司。”
莉亞聽見‘化羽族’三個字頓時渾身一震,眼眸里甚至閃過一絲類似於恐懼的情緒。
“他……他們還有人活着?”輕輕的問話微微有些顫抖。
“是的,似乎還不少。”
莉亞愣坐了半晌,臉色漸漸變得蒼白,唇上的血色都似乎被抹去了一半,她緩緩閉了閉眼,喃喃道:“報應果然不爽,欠下的遲早要還。”
路西法不語,抬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着蠻月的頭髮玩,蠻月卻像聽天書一樣不明所以,可是莉亞的神色讓她實在難以開口追問,只得默默陪坐。
長車很快駛回‘離屋’,車門被打開的時候莉亞終於回過神來。
她跳下車左右看了看,有些詫異地問:“霄也在這裏?”
“嗯。”蠻月看了看路西法,猶豫了一下還是把他準備送走武振霄的事說了。
其實這一路上她都在想,也許讓莉亞帶武振霄去莫子青那裏才是最安全的,只是這個想法她無法當著路西法的面提起,因為那暗示着不信任。
莉亞點點頭沒說什麼,徑直下車跟着往裏走去。
蠻月替武振霄挑的房間臨江,波面上的大塊浮冰泛着耀眼光芒,透過長窗照射進來,細碎地閃爍跳躍着,只可惜他看不見這冬日午後的迷人風光。
“……送。”莉亞挨着密封擔架站立了很久之後輕聲說:“醫治需要大量的時間,藥物和儀器,南闕現在太亂,而且只會越來越亂,青……只怕他也顧不過來。”
她轉頭看着路西法,微微皺起的眉心泄漏出疲倦:“我明白你的心思,她天天守着確實什麼都做不了,拖下去對誰都沒好處。我也相信為了她你不會食言,青那裏我會跟他講。”
抬手摸了摸蠻月的臉,神色繾綣似乎十分不舍:“‘神跡’的事我們都聽說了,很欣慰也很為你驕傲,不過我們不在你身邊所以反而會更擔心。”
她打開行李箱,取出一個兩尺長一尺寬的黑檀木盒遞給蠻月:“你要保護好自己,這也是霄的心愿。”
作者有話要說:好,俺承認飛機坐得俺凌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