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割愛（一）
春日山城的後院，一如既往的美麗，秋天裏，一簇簇火紅的楓葉隨風搖曳，煞是耀眼。梁小櫻記得，信華和阿夏還沒學會叫她“娘”的時候，就愛伸出小指頭，指着那些楓葉，然後小手亂舞，咯咯咯地笑，他們好像從那時起就懂得欣賞美景。而甲斐的躑躅崎館，每到秋日，楓葉一樣如火般絢爛，只是在那時候，賞紅葉的只有她和晴信，沒有孩子在旁。在春日山城，終於有了孩子同在，可偏偏陪伴在她身旁的男人，卻是景虎。
可今年的深秋，她沒有在院子裏看到兩個孩子的身影，只有七之丞站在一棵楓樹旁邊，獃獃的，臉上的神情也有些恍惚。
不一會兒，從外庭走來一個男孩，正是北條家過繼給景虎的養子氏秀，他像個小大人似地拉了拉七之丞的衣袖，“走，跟我出去給父親大人抓藥，總比你在這裏呆的好。”
“唔，小少爺，抓藥這種事還是交給屬下去做吧，請您回去看着主公，他應該很想您在他身邊。”七之丞猛一拍腦門，他究竟在幹什麼？明明今天去給景虎抓藥，是他要做的事，這會兒怎麼讓小少爺親自出來，說要和他一起去了？罪過，真是罪過。
“喂，你站住！”
氏秀叫住了正準備外出的七之丞。
“看你這渾渾噩噩的樣子，等到了街上，恐怕連藥鋪都找不着，還是我去吧。別跟來，我自己會帶人在身邊！”
孩子特彆強調不許他跟過來，就朝外庭飛奔而去，七之丞想要上去攔住氏秀，梁小櫻卻在後叫了他一聲：“不用了，讓那孩子去吧，他一向很懂事，不會出岔子的，他知道叫忍者跟着保護自己。”
“小櫻？你回來了？”
七之丞回頭，頓時睜大了眼睛，張開的嘴巴半天也合不攏。等他確定自己看見的確是梁小櫻之後，他激動得險些掉下淚來。
“你可回來了！連主公都以為，你這一走，就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了呢。小櫻，你快過來，跟我去見主公，我想他要是看到你，說不定比吃什麼靈丹妙藥都管用。”
聽到他這麼一說，梁小櫻更想立刻就見到景虎，可誰知剛一到外庭，還沒走到景虎的卧房，卻聽見應接室里鬧哄哄的，群男人的聲音，似乎還在爭論着什麼，她不由停下了腳步。
坐在右邊的直江實綱皺着眉頭，一張老臉漲得通紅，衝著左邊的北條高廣一個勁吹鬍子瞪眼。高廣不吭聲，也不看他，就由着他怎麼生氣，和他一同坐在左邊的眾臣們可不想他那樣沉得住氣，即使不想聽訓，都七嘴八舌議論着，全然不把這裏當成主公的地盤。
“你們是不是想反了？”
老直江提高了嗓門，指着左邊為的高廣罵道。
“不吭聲？你以為不吭聲，我就不知道你們心裏那點花花腸子是什麼顏色了？別說我排擠你，北條高廣，當初你和武田信玄內通，是誰既往不咎，還把你重新招入麾下的？是主公！還有你們幾個，大熊家的小子們，你們的老子犯錯，又是誰沒連帶處置你們的？也是主公！如今你們倒好，異口同聲說要支持氏秀公子，景勝公子是主公已經決定好的當主繼承人，什麼時候輪到你們來反對？高廣，尤其是你，是不是你也姓北條的，就非要跟主公作對？”
乖乖，不是吧？景虎雖然病重，但還不知道究竟會不會有事，怎麼這個時候，有的人就開始支持氏秀了？梁小櫻猛然想起仙桃院當初對她說過的話，果然，這一切都是真的，或許自從氏秀來到這個家，成為上杉家的一份子之後，景勝的地位就已經開始受威脅，難怪仙桃院怎麼都不願意景勝那次隨着父親一同出征……從前，她或許真把事情都看得太過表面化了。
只見北條高廣抬起頭，盯着老直江的臉，面無表情，聲調也異常冷淡。
“直江大人，高廣自知愧對主公，已誓永遠效忠上杉家，從無半點異心。此次會面，我無疑只是要表達出自己的觀點，請您不要血口噴人。您老人家天天跟在主公身旁，想必您也看到了，景勝公子自從被立為少主之後，自己決定過一件事么？即使是主公病倒之後，也是更年少的氏秀公子在打理這個春日山城，並為主公奔波勞碌。氏秀公子如此成熟懂事，臣子們有必要讓主公知曉，換不換少主，臣等也是期待着主公的一句話而已。如果直江大人您非要認為高廣是姓北條的，而企圖以北條家的名義擁立氏秀公子，說得過分一些，只怕倒是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北條高廣，你——”老直江氣得火冒三丈，連刀都快拔了出來，不想他已年老，火氣一上來，腦門上就是一陣眩暈，竟踉踉蹌蹌走了幾步，往後便倒。
“直江大人！”七之丞見狀不好，趕緊衝進屋內，扶住老直江的身軀。只見老人氣喘吁吁，顫抖的手指還指着北條高廣一幫人，連話也說不出來，仍要衝着那些氏秀的擁立者橫眉怒目。
高廣搖了搖頭，彷彿對老直江投去了一種同情的眼神，“直江大人，高廣明白，您是景勝公子的監護，當然要為少主說話，但久而久之，事實便會證明究竟誰是誰非。所以，大人也別那麼大火氣，氣壞了身子，我們可都擔當不起。”
老直江一捋袖子，還想上前，被七之丞死死抱住。梁小櫻終於無法忍受，一個箭步就衝出去，擋在直江身前，朝着高廣那幫人就罵：“喂！欺負完小孩子，又欺負一個老人家，你們這幫傢伙到底要不要臉？”
高廣**人霎時間驚呆了，全都愣愣地看着這個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女人。這裏的人當中，除了直江和七之丞以外，都沒見過梁小櫻。而梁小櫻叉着腰罵人的架勢，活像街上賣菜的農婦，連袖子都拉到了手肘以上，露着兩條結識的胳膊，簡直和男人有得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