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的士開到一座私人宅院門口,兩人付錢下車,蕭清把Zero引到院門前,按了門鈴。
半晌後有個保鏢打扮的人來開門,Zero二話不說,盲杖一抬就進去了。蕭清在後面要跟,Zero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在這兒等着。”於是蕭清忿然看着鐵門在自己面前關閉,並在關門的那一瞬間瞥見院中一輛掛着使館牌照的汽車。
使館?蕭清一愣。如果那輛汽車不是訪客的,那麼這院子裏的住的就應該是某國駐危外交官——很有可能是個美國外交官。只是既然Zero那麼痛恨美國政府,又為何會有一個大使館的線人?……或者,不能說是線人這麼簡單?
蕭清的疑惑並未持續太久,很快先前那個保鏢再一次將門打開,這一次是特意請蕭清進去。
宅院不大,佈置也並不豪華,但在危地馬拉和幾乎所有加勒比海沿岸國家,能住得起這種房子的人如果不是政客富商。那麼多多少少和“海盜”組織有些關係。
蕭清跟隨保鏢入內,上到二,便看見Zero坐在客廳正對走廊的沙發椅上,而他旁邊側向走廊的長條沙發上坐着一個鬚髮花白的老人,正和Zero交談着什麼。倒是Zero先聽到了蕭清的腳步,停頓下來,那老人才轉頭向蕭清致意道:“想必你就是小Z提起的那個INTERPOL了?倒也真是年輕有為。”老人說話音調不高,卻鏗鏘有力。
蕭清有些訝然於這老人對Zero的稱呼,慢下腳步。
Zero已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蕭,介紹一下,這位是美國駐危地馬拉前任大使,Simmons先生。”
“原來是大使先生。”果然是位大使。蕭清微不可見地挑了挑眉,這才迅速走過去。Simmons亦站起身來,兩人正式握手。
兩隻手互握時蕭清又是一詫,這Simmons手掌粗糙,不像是一個常年出入上流場合的大使。蕭清幾乎在同一秒就發現那隻手掌最粗糙的部位是食指第一關節、虎口和掌心,正和他自己的一樣。很明顯,那是槍繭。
只有常年用槍的人才有槍繭。
蕭清抬頭深深地看了眼Simmons,而那老人則笑着糾正道:“不,我不再是大使了。我已經退休了。”
幾個人說著重新落座,蕭清在Zero對面的另一張沙發椅上坐下來。
“什麼時候的事?”Zero問道。
“不久以前。”Simmons想了想說道,“你該慶幸我還沒有搬家。”
Zero笑了笑,卻沒說什麼。蕭清發現Zero到了這老人面前像是完全變了個人,雖不能說畢恭畢敬,卻也拿出小輩對待長輩或是下級對下級的恭敬態度。這兩個人肯定是從前就認識,而且從Zero的態度看來還關係匪淺。
“你肯定在想我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是年輕人?”Simmons似乎一眼就看出了蕭清的疑惑。
蕭清只好承認道:“是很好奇。我猜Simmons先生原本應該是個軍人?”
Simmons半是驚訝半是讚賞地看着蕭清:“怎麼,你知道了?”
蕭清聳了聳肩膀:“僥倖猜中罷了。”
Simmons於是放聲大笑:“好。很好。你這年輕人我喜歡,也難怪小Z會願意跟你在一起——我的確曾是海軍陸戰隊的指揮官……不過那都是十幾、二十年前的事了。”
蕭清立刻被勾起興趣:“二十年前,也就是Zero剛剛加入海軍陸戰隊的時候?”Zero從未提起過那個時期的事情,蕭清想他也肯定不會告訴自己,此刻既然有個見證人,自然不能錯過。
“唔……算是。”Simmons笑道,“小Z應該是他們那一屆新兵里最小的一個,說起來Z也是當年他們起的外號,小Z小Z當然是最小的一個嘛。我聽說過關於你的一些事情,不錯,年輕人有闖勁,很像當年的小Z。說起來91年海灣戰爭的時候本來沒打算讓小Z參加,是他自己一級一級找上來,一直找到我這裏。我也是那時候認識他的。”
蕭清聽得吃驚:“沒想到他還有這一面?……”
“每個人都年輕過,你說是?”Simmons說罷兩人都是會心一笑。
早被兩人冷落在一旁的Zero此時頗為無奈地插話:“我說,我還在這兒呢。”
蕭清失笑。若非今日Simmons一言,他可能永遠不會知道Zero也曾經有過那樣一段時光。二十年的時間和經歷已經讓Zero改變了太多,但蕭清也發現其中某些持久未變的特質——比如Zero永遠有能力也有辦法得到他想要的,儘管二十年前的他恐怕還沒學會今日這般曲曲折折的城府心機。
“好了,閑話不多說。”Simmons已從休閑的姿態轉變到一個嚴肅而警戒的狀態,“我知道你們的來意,我能提供給你們的不多不少,關鍵要看你們能做到哪一步。”
蕭清看到Zero皺了皺眉頭。而Simmons已然站了起來。
“跟我來,”Simmons對蕭清點了點頭,“我有東西給你們看。”
Simmons把蕭清和Zero帶到一間類似書房的地方,待Zero進門之後示意蕭清把門關好。然後他打開辦公桌上的電腦,在對面的大屏幕上投影上一張照片,同時將一份文件夾遞給蕭清。
蕭清展開文件夾封頁,默默朗讀:“HerbinPalmarSalazar,危地馬拉外交部副部長。常年從事地下毒品交易,經查為危地馬拉境內毒品最大交易商後台。”
Simmons在電腦上敲了一下,大屏幕上換上另一張照片。蕭清翻到下一頁,讀道:“EstupiñánOrtizCastro,危地馬拉憲兵部隊總司令。據查其名下共有超過2000英畝罌粟種植園,每年有數百箱罌粟運送出境。”
“沒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Simmons坐在辦公桌后,別有意味地看着蕭清和Zero。
一個政界,一個軍界,蕭清讀完這兩份資料,不由得心中一寒。
Zero已然沉吟道:“莫非‘海盜’組織已經控制了危地馬拉政府?”
Simmons嘆了口氣:“不錯。自從1996年內戰之後就已經是這個局面了,政界、軍界、商界……只怕這裏面沒有幾個人是乾淨的了!”
蕭清愣了愣:“可危地馬拉仍在我的那份委任書名單之中。”
Simmons搖了搖頭:“如果官方不簽委任書,那就等於承認自己受‘海盜’的控制。沒有一個政府會這麼傻!危地馬拉是這樣,其他的加勒比海沿岸的國家也是這樣。你不妨重新考慮一下這份委任書的效力,年輕人。我聽Zero說你們是逃過官方耳目了的,這樣最好。否則被他們知道你們來找我,這地方我只怕就再也呆不下去了。”
Simmons幾句話聽得蕭清頓時心中一沉。如果真像Simmons說的那樣,連委任他的各國政府都牽連進“海盜”組織,那麼自己到底是處在何種境地之上?而他這趟任務又談何勝利可言呢?
然而蕭清轉頭去看Zero,卻見他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蕭清忍不住想關於這些Zero是不是早就知道。蕭清有些氣憤,可較之Zero的諱莫如深,他還是更氣憤於自己的遲鈍。
——一直以來,即便他們有官方委任在手也很少真正通過官方路線做事。蕭清一直覺得Zero是不喜歡官方的方式,也是為了避免他們的消息泄露,卻沒想到可能這些國家政府本身已經牽涉進了“海盜”組織。
“所以我問你們,究竟能做到哪一步。”Simmons幽幽說道,“單憑你們兩個人,是干不過政府的。”
“也沒有這個必要。”Zero忽然接話道,“我們的目標不是政府。”
“唔……只要你知道你們的目標是什麼就好了。”但Simmons說這話的時候卻並非朝向Zero,而是定定地看向蕭清。“我給你的這份文件夾後面有關於這兩個人的詳細資料和近期日程安排。我能提供的就這麼多,剩下的就靠你們自己了。”Simmons說著,站起身來走到Zero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快就要回美國去了,咱們這一別,可就不知道還有沒有再見面的機會了。”
Zero沒多說什麼,只是慢慢隨着Simmons步出書房。
蕭清在後面跟着,走到門口,Simmons卻又返回身來,對他說道:“等一下,年輕人。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對你說。”
Zero沒有強留的意思,正好先前那個保鏢過來帶路,便跟那保鏢往下去了。
Simmons在身後再次關上房門。
“您還有什麼要交代的么?”蕭清見他神神秘秘,主動問道。
“我看得出來,你很相信小Z,是?”Simmons站在門口,從表情上蕭清看不出他的用意。
“我們……算是搭檔……”蕭清猶豫了一下,說道。
“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想提醒你注意這個人。他今天一出現,我就知道他不再是從前的那個小Z了——他不再是海軍陸戰隊員,而是個叛逃CIA,一個危險分子。他或許現在幫你,但不代表他永遠會這樣。我看得出他有他自己的目的,而且一旦他達成他的目的,可能立刻就會棄你於不顧。這樣的人,在這裏我見的太多了……”
蕭清原本不知道他是要說這個,此刻聽罷卻是一笑:“可您呢?您也不再是個海軍陸戰隊指揮官,而是位大使——前任大使。您告訴我外交辭令究竟有幾分可信?”
似乎是蕭清的犀利超出Simmons的預期,他揚了揚眉毛,說道:“年輕人,在這裏,不要太相信你自己的眼睛。”
“可依您的說法,除了自己的眼睛,更沒別的什麼是可信的了?”蕭清沒再等下去,道了“告辭”,繞過Simmons開門走出了那個房間。
蕭清是在下門口找到Zero的。
關於Simmons最後的談話,Zero半點也沒問。
然而蕭清卻還是忍不住問道:“你來找Simmons之前是不是就知道他一定會給我們提供情報?”
Zero點了點頭:“他和‘海盜’有過節,知道我們的來意一定會幫我們。”
“有過節?”
“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會退休?”
“所以說,Simmons本身也不是乾淨的?”
“你聽到他的話了,這地方沒人是乾淨的。”
“……我能不能問你件事?”
“沒什麼可問的。Simmons不是二十年前的他,我也不是二十年前的我。就這樣。”
“……我是想問,我們下一步怎麼辦?”
此時他們正走到一家露天咖啡館旁邊,蕭清把Zero引到一張桌旁坐下。
“那要看你想怎麼辦了。”Zero靠在椅背上,聳了聳肩。
蕭清揶揄道:“你終於打算徵求我的意見了?”
“不是意見,是決定。”Zero更正道,“該怎麼做你自己看着辦,我不管了。”
蕭清笑道:“那倒真是難得……”他突然想起什麼,站起身來,“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Zero皺了皺眉:“你去哪?”
“放心,我很快就回來。”蕭清拍了拍Zero,然後大步朝向他身後的某個地方去了。
在危地馬拉城人來人往的大街上,Zero很快就再也聽不到蕭清的腳步聲。
蕭清不是沒想過Simmons的話,Simmons也不是第一個和他說這種話的人。他想起在多米尼加時Ryan的警示。不過他既然選擇了相信,就會相信下去,直到有一天他發現Zero不再值得信任。而更重要的是,內心深處他不甘心於Simmons和Ryan的警示,儘管理性上他知道他們也許是對的。所以蕭清不再想了,關於這事他也沒什麼可想的了。就像Zero曾經說過,“如果你現在還在考慮‘信任’的問題,那我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Zero等着。他當然知道蕭清不會就這樣離開,可事實上他也並不能全然確信。他大概能猜到Simmons後來跟蕭清說了什麼,可這孩子卻始終沒有提及,倒是自己在某一刻急於否認或是澄清。Zero知道自己是相信蕭清的,或許比蕭清相信自己更多。但總有那麼幾刻,他發現那孩子其實並不完全在他的掌控之內,這令他有些不安。但他還是決定放手了,是孩子也總有長大的那一天,何況他的確有他自己的目的,他需要的不是一個負累,而是合作者、幫手、搭檔,還有……SP,或是FB?牛bb小說閱讀網